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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平安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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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燕平镇沐浴着晨曦,行人各有生活忙碌,烟雾,吆喝,小孩的吵闹。
萧善玉走在大街上,面对别人异样的眼神恍若未觉,口中喃喃自语。
“妮儿!”王仁喊住她,欢喜的表情却在看见她的脸时忽然惊住,“妮儿....你脸上....”
她茫然的抬起袖子用力擦了下嘴,霎时,素淡的布料上全都是血。脑子里飞快闪过方才的一幕幕,她皱着眉,用力抱着头缓缓蹲在地上。
“妮儿,你这是咋地了?怎么搞成这样?怪吓人的。”
她不说话,眼神恍惚,只觉得王仁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在脑子里钻来钻去,声音越来越大。
王仁担忧的凑过来,“妮儿?你....”
“让开!!”
她不顾周围人的眼神,精神恍惚,怒气冲冲朝着城隍庙走去。
早上庙里人不多。
萧善玉闷头闯了进去,满身的凌乱和狼狈引起了他人的注意,她像是没感觉,抽了三根香跪下就拜,拜完丢筊杯。
“啪嗒!”
还是双反。
连着丢了三次后,全都不行。
她像是不信邪,又要丢,却被道童阻止,她那股火又冒出来了,用力将杯筊掷在城隍塑像上。
“当啷”一声,城隍那只黑色的眼睛被杯筊刮掉了一块,就像是瞎了一只眼睛。
众人大惊,她却骂道:“不让就不让!!”
没人敢拦她,萧善玉转身就走,人群中的某个人却唤住了她。
“小福?”
是周绣,她手里还拉着周亭和周母。
周母曾经是个大家闺秀,如今虽然落魄,年纪也大了,但仍旧打扮的干净整洁,腕间还挂着一枚护身铜钱,看见萧善玉,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她将两个被吸引过去的儿女拉走,“城隍面前,不要大声喧哗。”
“可她.....”
萧善玉像是没看见他们,直接走了,忽然,周亭挣脱母亲的手,跟着追了出去。
“亭儿!”周母急的大喊。
“娘,你刚刚说的,在这里不能大声喧哗。”周绣瘪着嘴道。
“你这丫头!”周母重重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不管他了!”
因为塑像出了问题,庙里现在在赶人出去,周绣担忧道:“小福是不是出事了?她以前不这样的啊?”
“人家的事儿你掺和什么?”周母不以为意。
“娘,小福多好啊?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周绣疑惑道。
周母揪了下她的脸蛋子,“你俩年纪小看不出来,我活了大半辈子还看不出来吗?和她一起的根本就不是她哥,恐怕情哥哥才是真的。”
“什.....”周绣捂住嘴,左右看了看,震惊道,“娘,你不要乱说!”
“我乱说什么?这俩不明不白搬到这镇上,一问爹娘就说全死了,一问祖籍就说坏事不提当年苦,一问多大都说十八,一问关系就说兄妹。”
“这不是私奔是什么?”
“私奔?!”
周母点头,“定是她家里看不上一个瞎了眼还病殃殃的女婿,所以两人才跑的。”
“好了,你小姑娘家家管这些干什么?上不了香,陪我去买点吃的。”
周绣跟着母亲离开了城隍庙,不断张望,但周围哪里有小福和周亭的身影。
没想到对方走这么快,周亭追着追着就失去了对方的踪迹。他失魂落魄的回去,却又转角处发现了想要找的人。
“小福!”
对方却像是没听见,一直往前走,他跟上去,来到了一片迎风的山坡。
她侧对着他,站在一块凸起的土包前,风卷起她的头发和衣袖,似乎刚刚洗过脸,还带着一层水气,缭乱的发丝被黏在脸颊,眼睑低垂,脸上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气。
“小福.....”
“这里埋着大黄。”她忽然道。
周亭神色一愣,随即耸拉肩膀,悲伤道:“是我没看好大黄,让它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多谢。”
“你真的觉得是大黄的问题?”她面无表情的说。
“这....是绣绣告诉我,说是那救我回来的道长处理的。”
......
“呵。”她冷笑一声,随即看向宽阔的河面,“你养了它这么多年,竟然偏信一个外人。”
“不....”周亭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因为....因为我爹他....”
他闭上眼睛,好像是找到了倾诉的出口,静静道:“我爹生性自由惯了,即便成家立业,也会每年寻几个月的时间出去游历一番,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们带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那一天,周父将一个盒子放在兄妹二人面前,神神秘秘的说这里面是一样宝贝。
在两人饱含期待的目光中,盒子被打开了。
里面发出耀眼的光芒几乎令人无法睁眼,等再去看,发现只是一块平平无奇的刀片,两人大失所望,而此时母亲再次和父亲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说他一年大半时间在外跑,不顾家里的孩子和妻子,吵着吵着,两个人都上了火气,周父抄起那盒子就走,说不回家了。
母亲在后面哭,骂他不回家就永远别想回来。
谁知当晚有人从河里捞出了周父的尸体,尸体被搬回来时兄妹两人被拦住不让看,母亲看了一眼便脸色煞白晕了过去。
那些渔民一直在说什么妖怪,鬼怪之类的话,他不信邪,半夜守灵,趁着别人不注意,悄悄往棺材里瞧了一眼。
只一眼,他便吓得尿了裤子。
周父的尸身肿胀发臭,身上许多肉都不见了。
周亭艰难道:“从此我家就不允许往家里带奇怪的东西,我捡到大黄,最初也是在外面养了很久,磨了母亲很久才允许带回家。”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会三天两头请人在家里驱邪散晦。”
“那晚我受伤了,所以...所以我母亲相信了道长的话,觉得大黄...身上有古怪。”
她一时没有说话,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亭害怕她讨厌自己,急忙解释:“其实我那日受伤和大黄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自己偏要给那些道长撑船,是我自己没注意受了伤,大黄是无辜的,也是我没保护好它。”
“你爹带走的盒子在哪儿?”她突然问。
“不见了。”
他补充,“真的不见了,当晚我爹被抬回来身上并没有盒子,我猜测,或许是掉在河里了。”
周亭看着远处的大河,轻声道:“可是这河这么宽,这么长,那盒子或许随着水流飘到不知道哪片水域.....”
离开山坡后,周亭亦步亦趋跟着萧善玉,欲言又止。
“你有事?”她停下。
周亭抓了抓头发,紧张道:“我有件事想问你。”
“说。”
“那天...王婆告诉我,你哥说你不喜欢我,说我俩之间一点可能都没有。我想了很多天,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件事,应该亲自问问你。”
他抬头,饱含期待问:“小福,你...你怎么想的呢?”
碎金落在她的眼睫,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没有任何情绪,整个人静的可怕。
微风吹过,雨珠细细碎碎的从树梢滴落,沁在皮肤上,像一根根让人清醒痛苦的钉子。
他就这样在她的眼神中一截一截的压下了心思。
“我知道了。”
周亭从她身旁经过,不敢回头,不敢说话,一颗心落到最低处。
忽的,他瞧见前方走来一个人。
白衣胜雪,发丝如墨,五官似一笔一画出来的画,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透润,在日光底下像一对琉璃宝石。
直到对方从旁边走过,周亭才恍然。
“你是小福的哥哥?!”
对方转过头,他惊讶的结结巴巴:“你...你你的眼睛...好了?”
姜陵颔首,正要走,就听见周亭忽然道:“其实你俩不是兄妹,对吧?”
他看着他不语。
周亭死死攥着拳头,半晌,鼓起勇气缓缓道:“我知道自己比不上你,但是....但是我会给她更加安稳的生活!你们这样子,没有父母祝福的私奔,是没有好结果的!”
他早就发现了这对兄妹并非表面上看的那样,除此之外,还有更加明显的作证,他竟然对姜陵有敌意。
曾经姜陵眼睛不好,他还暗自窃喜过,可如今姜陵眼睛好了,他又害怕了。
他承认,自己根本没有比过姜陵的自信。
但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周亭觉得自己太过冲动,至少应该再观察观察,如此莽撞,说不定以后连说话的机会都没了。
他胡思乱想着,对面的人却盯着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但是很快,姜陵只淡淡说了句:
“你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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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善玉坐在一块石头上。
她用力按压着脑袋,活像是当成了面团,按一会揉一会,最后又作势要握拳要往上砸,却砸在了一只手上。
余光中出现一片雪白的衣角和锦靴。
他接住她的拳头,问:“头痛?”
她放下拳头,别开脸。
姜陵收拢手指,盖住发红的手心,兀自坐在她旁边,像聊天似得。
“还觉得我不是姜陵?”
枯黄的树叶在风中哗啦啦的响,萧善玉脸埋在膝间,盯着脚下的蚂蚁,不知名的小白虫,小草,泥土,枯叶....
两人就这样坐了很久,直到太阳都渐渐往下掉。
一只鸟掠过天际,他忽然问:“饿不饿?”
她的手被人摊开塞进去一样东西。
旁边的人站起来:“天黑前记得回来,晚上风冷。”
他走了。
萧善玉一动不动,几乎与石头融为一体。
良久,她摊开手掌,里面是一张皱巴巴的,城隍庙的平安符。
回家时天已经快黑了。
她站在外面,额头贴着门板,手指勾着门环拨动,铜环发出一哒一哒的响。
没一会,门从里面被拉开。
姜陵给她让路:“回来的正好,吃饭了。”
见她不动,便一把拉住她的手,牵着坐下后,给她端了一碗汤圆。
“很烫,慢点吃。”
和汤圆铺子吃的那种糯米小圆子不一样,面前的这碗个头较大,白白一大个,咬开有烫呼呼的花生芝麻馅儿流出来,滚烫的糖浆还会黏着唇。
她吃了一个,接着吃第二个,第三个....
到最后直接将整碗汤都喝干净,冷冰冰的体内逐渐变得暖起来,连脑袋里的胀痛似乎都消失了。
“还吃吗?”
萧善玉点头,“这是...你做的?”
姜陵嗯了一声,给她添了碗新的。
刚才那碗已经垫了肚子,现在这碗萧善玉慢慢品尝,吃着吃着就听见他道:“这些天有好好修行吗?”
她下意识摇头。
“如此懈怠可不行。”
她下意识道:“还不是因为你一直——”
“对不起。”
她愣愣的看着姜陵,他抬手,温柔拂去她眼里滚出来的东西。
“害你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