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好》枝江月色

5、yu

　　图书馆的意外像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江渝死寂的心湖里激起恐慌的涟漪，却在裴昭那向来平静顺遂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阴影。

　　接下来的几天，高二（三）班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

　　江渝将自己缩得更紧了。她几乎杜绝了所有需要离开座位的活动，课间要么埋首书本，要么对着窗外发呆，像一只警惕的蜗牛，将柔软的触角彻底收回壳内。

　　她甚至刻意避开了图书馆那个时间段，宁愿绕远路去更小更旧的阅览室。裴昭的存在本身，就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源，让她时刻处于一种低度戒备状态。

　　而裴昭，起初是憋闷和不解。他自认没做错什么，甚至可以说是好心，却遭到了近乎“侮辱性”的拒绝。这让习惯了被善意和崇拜包围的他，第一次尝到了被排斥的滋味，有点涩，有点堵。

　　他刻意忽略那个角落，甚至眼神都不再往那边瞟，仿佛那里是一片真空地带。

　　然而，他越是想忽略，那个安静的、蜷缩在角落的身影，反而像一道无法抹去的印记，顽固地存在于他视线的余光里。

　　尤其是当他偶尔瞥见江渝在草稿纸上飞快演算时专注的侧脸，或者她笔下流畅地勾勒出窗外风景的线条时，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会悄然爬上心头。

　　这种微妙的僵持，很快被一场席卷整个年级的风暴打破——高二第一次月考。

　　考试，是江渝的堡垒，是她唯一能在这个喧嚣世界里掌控全局、找回安全感的领域。当试卷发下，周围响起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和轻微的翻页声时，她像一位踏入熟悉战场的将军，所有的焦虑和恐慌都被屏蔽在外。

　　她的世界只剩下题目、逻辑和笔尖流淌出的精准答案。她答题的速度极快，思路清晰得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切割开所有迷惑的迷雾。

　　那种专注和冷静，与平时那个沉默寡言的她判若两人。

　　裴昭坐在考场中间靠前的位置，同样是考场上的常胜将军。他答题同样流畅自信，思维敏捷，甚至带着一种游刃有余的从容。然而，在一次不经意的抬头活动颈椎时，他的目光扫过斜后方那个角落。

　　他看到了江渝。

　　她微微低着头，肩膀紧绷，握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她写得极快，几乎不需要停顿思考，笔尖在卷面上划出急促而稳定的轨迹。阳光透过窗户，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却掩不住她侧脸线条透出的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锐利？

　　裴昭心头微微一震。

　　接下来的几门考试，裴昭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留意那个角落。每一次，江渝都是最早开始答题、最晚停笔的那批人之一，姿态始终如一地紧绷而专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裴昭心中滋生——不再是单纯的憋闷或好奇，而是一种隐隐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重视？

　　三天紧张的考试结束，整个高二年级都笼罩在一种既疲惫又期待的气氛中。

　　成绩公布，通常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而当班主任拿着成绩单走进教室，准备宣读名次时，教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裴昭依旧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榜首的位置非他莫属。

　　裴昭自己也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脸上带着惯常的、胜券在握的浅笑。

　　班主任清了清嗓子，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后在某个角落停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这次月考，我们班的整体成绩不错。年级前十，我们班占了三位。”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年级第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裴昭身上。裴昭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

　　“……是江渝同学。”

　　“轰——！”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紧接着，整个教室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爆发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哗然！

　　“谁？！”

　　“江渝？新来的那个？”

　　“年级第一？超过裴昭了？！”

　　“怎么可能？！”

　　“……”

　　无数道震惊、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齐刷刷地射向教室最后一排那个角落！

　　裴昭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冰封。他猛地坐直身体，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讲台上的班主任，随即，那震惊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穿透人群，直直钉在了角落里的江渝身上！

　　而风暴的中心——江渝，在听到自己名字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没有像众人想象中那样欣喜或得意，反而在无数目光聚焦而来的刹那，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巨大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比图书馆那次更甚！

　　她猛地低下头，几乎要将脸埋进课桌里。纤细的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裴昭那道目光的灼热和重量，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背上。

　　胃部剧烈地痉挛起来，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讲台上，班主任还在念着其他同学的名次和成绩。但教室里的大部分人，心思早已不在那上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裴昭和江渝之间来回逡巡。

　　裴昭依旧死死地盯着那个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身影，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席卷的海面，震惊、不解、探究、还有一丝被点燃的、属于猎手的锐利光芒，在他眼中激烈地交织碰撞。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如此长久地审视着这个叫做江渝的转学生。

　　那个安静的角落，此刻仿佛变成了整个教室的暴风眼。

　　寂静无声，却又惊雷滚滚。

　　江渝在无数目光和那道最灼热视线的炙烤下，感觉自己快要被撕裂了。

　　她不知道这场风暴该如何平息，只知道，她和裴昭之间那原本就脆弱的“平行”，已经被这场月考彻底粉碎。

　　未来，注定是更加汹涌的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