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好》枝江月色

2、楔子

　　南城的秋天，来得毫无预兆。一场夜雨过后，暑气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梧桐叶和湿润泥土的味道。阳光穿透薄云，洒在“南城第一中学”几个鎏金大字上，折射出一点属于重点中学特有的、矜持的辉煌。

　　教导处里，日光灯管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凝滞。教导主任张老师的声音带着公式化的热情，介绍着新转来的学生。办公桌对面，站着一个穿着崭新校服、身形略显单薄的女孩。

　　她低着头，额前细碎的刘海遮住了大半眉眼，只露出一个线条干净的下颌和紧抿的、没什么血色的唇。她叫江渝。

　　“……江渝同学在原学校成绩非常优秀，希望你在南城一中也能再接再厉，尽快融入集体。”

　　张主任结束了他的开场白。

　　江渝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喉咙里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嗯。” 疏离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就在这时，窗外操场骤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教导处的沉闷。张主任皱了皱眉，起身走向窗边。

　　江渝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窗外，是生机勃勃的另一个世界。篮球场上，一场练习赛正酣。奔跑、跳跃、呼喊，汗水在秋日阳光下蒸腾出青春特有的热力。

　　而所有喧嚣的中心，是一个穿着红色球衣的身影。

　　落地，裴昭随意地用球衣下摆擦了擦额角的汗，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颚和颈项。阳光毫无保留地眷顾着他，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和充满力量感的轮廓。

　　汗水濡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非但不显狼狈，反而添了几分蓬勃的野性。他扬起嘴角，朝着欢呼的队友和场边围观的同学露出一个明朗得晃眼的笑容，牙齿洁白整齐，眼神里是少年人特有的、毫不掩饰的自信与张扬。

　　那笑容仿佛带着温度，穿透玻璃窗，直直撞进教导处。

　　然而，这丝悸动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开，引发了更深层、更汹涌的连锁反应。紧随其后的，并非甜蜜的涟漪，而是一股强烈的、毫无道理的**烦躁和恐慌**。

　　那感觉来得如此迅猛、如此蛮横，像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几乎是本能地，江渝猛地低下头，避开了那穿透力极强的目光，也避开了窗外那个光芒万丈的世界。她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仿佛要将那里盯出一个洞来。

　　刚才那一瞬间的“心动”，已被更强烈的排斥感覆盖，只剩下心有余悸的慌乱和只想逃离的冲动。

　　窗边，裴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收回投向欢呼人群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教导处的窗口。隔着一段距离和玻璃的反光，他只看到一个低垂着头的、模糊的侧影，像一幅被强行塞进喧嚣背景里的、格格不入的静物画。

　　教导处里，张主任还在絮絮叨叨地交代着校规校纪。江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压抑那股莫名的恐慌上，指甲在掌心掐出了深深的月牙痕。

　　窗内窗外，两个世界。一个低气压盘踞，一个阳光普照。两条截然不同的生命轨迹，在这个南城初秋的上午，因为一个无心投来的目光和一次猝不及防的心悸，悄然发生了第一次、无人察觉的微小碰撞。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而江渝不知道的是，那个阳光下的少年，那个让她本能感到“危险”的存在，将在不久的将来，以最耀眼也最让她恐惧的方式，强势闯入她试图紧紧封闭的世界，掀起惊涛骇浪。

　　那场始于2016年的、关于“靠近”与“逃离”、“爱慕”与“厌恶”的漫长拉锯战，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