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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如果 ...

  •   他们相遇在一场沙暴肆虐过后的戈壁中.终年不散的迷雾被这场风沙吹散.露出天边那一抹动人的晚霞.

      故事开始于她救了昏迷不醒的他.

      被救起的人,是有着极为英俊的面容的男子.五官透出一股勃勃的英气.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出了剑鞘的利剑一般.只是这般气质被沾满沙土的外袍折去许多.散乱的发髻与垂落的发丝也添加几许落魄.

      星月正浓时分,他缓缓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一弯迷人的微笑.他张开失去水分显得干枯的嘴唇:“是你…救我?”随即醒悟这话委实问的多余.周围再无他人.自然是那少女救了他.他才带着感激的神情说:“多谢姑娘救我.在下是明州秦琼.此次若能回到晋国,必有所报.”

      少女睁大明亮的杏眼,眨巴眨巴之后说:“秦琼?是你的名字么.你说了自己的名字,那我是不是也要说出我的名字啊.可是我没有名字怎么办呐?”

      那少女满脸沮丧,笑容都垮下去了.秦琼虽然诧异,但见着这样低落的少女,不由宽慰道:“若是不嫌弃,琼可为君取之.”对着那陡然灿烂起来的笑脸,秦琼只觉得少女有趣至极.他四周环视一圈.除了身边的几从紫红的红柳,滚滚黄沙之外.别无它物.他看着红柳思索一番:“对着这红柳,我只记得起‘芙蓉如面柳如眉’这一句诗来.唤作如眉可好?”

      少女先是欢喜,而后略带苦恼的说:“如眉,如没…眉和没同音,这个‘眉’字一点也不好.”

      秦琼看着这个为了新名字苦恼,不解人事的少女,竟忽略这漠漠黄沙中少女出现的诡异之处,纵容的说:“那就把眉字去掉,‘如’字不好称呼,单唤小如亦可.”

      待到少女接受名字并亲切的由‘秦琼、琼、阿琼’转换称呼之后,秦琼回望远处又起的迷雾,双目迷晃:“我这是穿过了晋西迷雾?”

      小如点点头,不解的说:“听过路人说过,似乎是这个名字.阿琼怎么会来这里?这里都是黄沙,就算穿过迷雾,也还是只有沙子.”

      “我信了一个传说.听闻在晋西迷雾之后,隐藏着一座绿洲.洲上生长着世所罕有的[如果].”秦琼的语气透着不确定.他自己都不能肯定这传说是真是假.若不是再无它路,他绝不会说服自己去试着相信飘渺虚无的传说.

      小如收敛笑容,很是认真的问:“为什么要找到如果?你也想吃掉如果吗?”

      对着那盈盈如清水的黑瞳,秦琼竟觉得不说出原因来便是对不住她,停顿一番才说起原因:“家中未婚妻缠绵于病榻.已是无药可医.我欠她良多,必要找到如果,使她无恙才安心.”说着,秦琼的脸上满是坚定.是了,只有夺天地之造化,能够偷天换命,扭转命运的‘如果’才能救得水芸.是以此行艰辛,渺茫,也决不能放弃这仅有的一线生机.太轻穷再次在心底说服自己坚定信念.

      沉浸在思绪里的秦琼没有发觉小如的脸上乍起的森严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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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重更深,寒彻入骨.秦琼升起篝火,才借着火光细细打量小如的摸样.杏眼樱唇,脸庞被散落的漆黑发丝遮掩,长至脚踝的发丝与身上不知有几重的白纱纠缠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韵味.秦琼这才惊觉小如披散着头发,没有绾发髻.身上也未着寻常衣裙,而是裹着重重叠叠的宽大严实的白纱做衣.这样包裹着也不显累赘,反而勾画出小如身影婀娜.这样的服饰打扮若是放在其它女子身上,秦琼早就羞红着脸怒斥一声'不知羞耻'.可配上小如只觉天然灵秀.似乎理应如此穿才是正理.

      脱困时惊扰心神尚未来得及察觉,可安定下来后,不寻常的地方就都浮现出来.荒漠中突兀出现的没有姓名的少女,以及她身上不沾尘埃,看不出衣领衣襟衣袖,层层重叠的奇异白纱衣.在沙漠中来去自如的本领,似是对这荒漠熟悉之至的细节.这些都诉说着小如身上重重的谜团.

      可那又如何.自己家道中落,家财散尽.白身一人.能有什么让人图谋之处.小如身上神秘之处与自己寻找如果之事并无冲突.又何必多管闲事.思至此,秦琼心静下来.只专心侍弄火堆.

      小如凑上前来,递出几个沙漠特产的果实来,看着秦琼难掩尴尬,却基于食物,饮水,用具被风沙卷走的无奈事实,不得不接过吃下后.小如狡慧一笑,带着略有些迷惑人的低沉声线说:“我告诉阿琼怎么找到绿洲,可好?”说着不管秦琼狂喜的神色,抹平一块沙地,用白皙的手指在沙地上移动起来.渐渐,一幅精细到连植物都有的地图浮现在沙地上.她边画边解说地图上的沙川走向.精炼挑选出一条异常曲折的路线来.

      秦琼看的很细,背下地图后犹如脱去沉重的锁链,身上的落魄气息消散开去.复洒脱起来.朗朗笑道:“多谢小如助我.琼以后必有报答.”

      小如不应承话,只偏着头看他,天真中透着无邪的诱惑.嘴角扬起,笑的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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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之后秦琼醒来.身边除了几个果子,一袋清水,和一把不离身的佩剑之外就身无长物.红柳的枝干挡住直射的阳光,留下婆娑的树影保守仅有的一方清爽地方.四周空空荡荡.昨夜忽现的小如早已不知去向.若非身边遗留的果子和清水,恐怕秦琼会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清秋大梦.

      饱腹后,秦琼拍下衣上沾染的浮沙,抖落鞋中烙脚的沙粒.又稍稍整理了发鬓.这番动作下来,减去大半落拓之感,显出英气少年的风采.随后拔出佩剑,用闪着冷芒的利刃在红柳上刻:今匆别之.事毕必返而谢君.明州秦琼留.留言只字不提小如的不告而别.

      做完一切后秦琼闭眼回想地图.虽不知小如帮他出于何意.但救命赠水之恩,委实让他对小如已有些信任.虽则小如来历不明,半夜离去行踪诡异.但秦琼更多的是担心小如的安全.

      确认记忆无误后踏上险途.

      陷入过表面并无异常的流沙区;闯过巨石石块风化碎裂形成的迷阵;遇过震耳欲聋,回响轰鸣的鸣沙带;看破虚幻迷离的海市蜃楼……九死一生拼尽全力才走出这沙漠中的险处.来到深处清波粼粼的绿洲.

      此处水景竟不比江南水乡差.这绿洲的水纯净明洁.也带着江南水乡温柔恬雅的晕染湿气.蓝的沁人心扉.竟似无人烟处酿出一潭诱人的陈酒.蒸腾的水雾中隐现一座覆满绿意的小岛.潭底及附近皆是细腻的白沙作底.这白沙地上倒怪异的生长着不尽相同的白色植物.若非那岛屿是绿色,这地方改作蓝洲更为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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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秦琼吟出此句,面有几分得意.解下身上水囊往嘴里灌,入口发觉是水才想起酒囊已被风沙卷走.狠狠灌下几口白水,伸手把火堆上烤制的鱼翻转一面.因这宁静和谐的月夜湖光而兴起的诗性词性,一时输给口腹之欲.

      忽然传来勃勃水声.秦琼扬眉一见.水波荡漾下,一片巨大的莲叶浮于水上,款款飘来.叶上轻纱翻飞,不是小如更待何人.

      小如等到莲叶靠近岸,轻松一跃就平稳的落到沙地上.她绕着秦琼转了一圈,略带可惜的说:“阿琼竟然闯过那么多关,找到这里来了?”复见到秦琼身上遍布的划伤清淤残血,又亮起星眸:“好厉害啊,活着到这里我就很吃惊了,刚刚看来阿琼你竟没有受过重伤哩!”

      秦琼听得这两句无心的话.思及沙漠上千奇百怪的陷阱.原本见到小如的笑意尽归于杀意,手也握紧剑柄,目藏寒意,正视小如痛心问:“此言何意?当初你指点我的路,都是存心害我?”

      小如被阿琼的怒气逼退几步,气短之后带着本应如此的态度说:“谁让阿琼你一定要吃掉如果.谁想吃我就要害死谁.”说到最后义愤填涌,气势反而压过了拨出利剑的秦琼.

      秦琼见到害人而不知悔改的小如,气息翻涌,不作他想,径直一剑就向小如刺出去.小如一惊之下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一时毫无回手之力,只能闭上眼睛引颈待命.却听见破空声在左耳处响起,伴之左鬓乌发平白短了许多.

      小如睁开眼是秦琼怒目而视的凶狠面色.他压低着声音说:“你救我一命,害我一命.自此恩义两清.断发为证.”这短短一句话秦琼带着撕心裂肺的味道说的异样艰辛.仿佛用尽力气一般,他依着剑鞘而坐.不再理会小如,只当此地只有他一人.

      “那我还给你指了路.虽然很危险,可你还是找到绿洲了.这恩义又怎么清?”小如见风波平静后大声对着秦琼说.她总有办法让秦琼在意她.

      “你想如何?”秦琼冷冷说着,横眉以对.

      小如有些委屈.擅闯晋西迷雾的是他,要吃如果的也是他.他做的都是不能被小如接纳的事.可小如都容忍甚至纵然他来到绿洲.他却这样对她.那常年浮于水面的水雾在她的眼中聚集.不一会儿就化作水滴掉落.一滴一滴的在秦琼的心上掀起涟漪.

      秦琼看着落泪的小如,心里十分被背叛的恨意就只余下三分,外厉内荏的凶道:“哭什么.难道还是我错了不成.”

      小如怔怔看着手里接着住的泪滴,喃喃道:“这就是眼泪么?原来我也会流泪,原来流泪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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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平浪静后,小如与秦琼划界围着火堆而坐.

      小如摘下一片白色叶片,把收集的泪水放在自然内凹的叶片中心.束紧边缘,小心翼翼的藏在身上层叠白纱的某一道缝隙中.然后抬起脸说:“阿琼你答应我,不要吃任何果子.颜色越好看的果子越不准吃.”

      秦琼冷淡的说:“不可能.我就为这如果而来.”

      “那…阿琼你陪我聊天,算是清了这指路的恩义.可好?”

      对着小如微红的眼眶,秦琼剩余的三分恨意也尽皆消散.最后是无奈的说:“只今晚.”

      小如又笑的没心没肺:“那你今晚不准凶我.”她的黑瞳灵动一转,张口就问:“为什么非要救未婚妻?她既然快死了,就让她死了也好.阿琼这样辛苦找如果.逆天转命.会折你的福寿情缘.”

      秦琼息下的怒火再度烧起,看着小如毫不在意水芸的姓命,再度想起她几乎害死自己.几乎想要一剑劈了她.然则见到小如唇边的微笑,又被蛊惑的怒气全消.罢了,不过只这一次.事毕离去就与她再无牵连,就缓缓叙来:“我自幼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年幼时朝政波动,一夕之间全族皆沦为阶下囚.多亏父亲的至交好友从中周旋,为我秦家平反.只可惜为时已晚,偌大一个秦家只剩我勉励支撑.而后得知,那位长辈为我秦家尽心尽力,竟为我怠慢了爱女的治疗.使得水芸错过佳时,病情积重难返.定好亲事也遭毁婚.为报恩情也为水芸闺誉着想,我便与水芸订了亲.我欠她一生安康,就补上一生安康给她.如是而已.”秦琼言谈中神情甚是寂寥落寞.

      小如不想见到秦琼如此低落,就又开口问:“水芸?你的妻名字好美,这么美的名字,人也一定很美.”

      秦琼被引起多年未曾有的情绪,脸上的浮现一种疲劳到极点颓废.懒懒伸出手指,在沙地上写着‘水芸’二字.“不是妻子.是未婚妻.据说水芸出生那年,芙蓉开的繁盛.就取了芙蓉的别名做闺名.”

      小如看着秦琼铁画银钩的字,突然嘟起嘴来:“‘蓉如面柳如眉’,原来你为我取名时还念着你妻子.你这样做我很不高兴,教我怎么写自己的名字做补偿吧.我要学写我的名字.”

      从善如流的越过划定的界限,秦琼拉起小如的手,一笔一划的写着‘小如’,秦琼握着掌中纤细柔滑的小手,又写下‘秦琼’.这四个字.秦琼并着小如临摹了一遍又一遍.留下覆满一地的‘小如’,‘秦琼’牵扯纠缠在沙面.最终又被风沙抹平,了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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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再度亮起时,秦琼登上漂浮在水岸边的莲叶.随叶而来的小如早已消隐踪迹,飘忽而去.秦琼一时以为小如是专为送着叶船而来.不愿过多在意小如.遂留心于脚下浮叶.那叶子也生的奇特,载着秦琼也不过是吃水略深.摇摇晃晃中,居然也逼近了绿洲.

      绿洲无小径.秦琼根据树木的生长推测出绿洲的大致地理分布.再向着可能生长奇异植株的地方探去.绿洲不大,不过几个时辰,秦琼就找遍绿洲,在一眼咫尺见方的活泉中央,寻到几株生长着的形状怪异果子的植物.秦琼惊喜的上前察看.嘴里念念有词:“其形如壶,萼分五瓣.其色有五,对应天地五行.黑绿蓝红黄五色流转溢着流光幻彩,熠熠生辉.这般异果,若非得天之幸长于绿洲,何能生于人世.天成其异象,这果子大半就是传言中的如果.”

      秦琼屏住呼吸,擦净双手,用巧劲摘下一枚果子.以敬重之心吃下果子.入口是淡淡的苦涩,时间愈久,口中愈发苦涩不堪.及至后来,口舌已然不知其味.而身体在味觉丧失后,从腹中生出一股无形炙火,热度随筋络血脉传遍全身.从皮肉到骨髓被炙火灼烫得寸寸皲裂.微风拂过都痛不欲生.秦琼再也无法坚持,双腿痛得无力支撑而重重倒地.

      秦琼狼狈地匍匐在地上.浑身布满细小的爆裂而出的血丝.英俊的脸孔因这难忍的痛楚变得狰狞.他全身动弹不得,连呼吸都被逼得浅短到极限时,这炙火才变得温和.经历过先前的磨折,现在痛则痛矣,已是好受太多.缓缓吐出一口气息,勉力用剑支持着站起来.就着活泉的水,冲洗身上的血丝.水中的倒影忠实的倒映出秦琼苍白的脸色.秦琼斜偏过头,倚剑歪着身子,神情冷峻的看向侧旁,自他吃下果子后悄然出现在一旁静看许久的小如.

      秦琼对着面无表情,冷眼旁观的小如,喉结滚动,半响之后,未言一语.思及昨夜小如告诫不可食用颜色艳丽的果实,加上身上遭历,确定那五色果实绝非传说中的如果.秦琼本有些歉意未能信任小如,复想到小如尽知全情却看着自己吃下果子,受尽苦楚.歉意又复消散.加之绿洲之上却除了那五彩果子外,并无其它果实.再留在此已无意义.最终无言,点头,错肩,离去.

      一只玉手拉住秦琼.手的主人如是问:“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

      秦琼摇了摇头.

      小如松开手.放任秦琼离开.说:“我知道你要走了.我告诉你一条安全的近路.它…”小如话到一半,就被秦琼挥手打断:“不必.我现在不能死.经不住你陷害.”

      “你…你不信我就算了.”小如皱着眉转身离去.

      “相处几日若有几分情谊,就去红柳丛送我.”秦琼低声说出这句话.清楚他以后不会再来绿洲.小如不送他,这次就是永别.

      走远的小如竟听见了,回头喊道:“绿洲之外,我只能在晚上出来.晚霞作为信物.天上出现晚霞的时候,我一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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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到红柳丛时,秦琼心神不宁,四肢无力.然而有一种不知名的信念支撑着,最终来到红柳丛下倒去.最后一念是这入口的果子还会如何折腾自己?

      悠悠忽忽间,身体轻了起来.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直到世界在眼中消失.在吃了五彩果子之后一直作痛的身体在瞬间没了视觉,嗅觉,听觉,味觉,触觉.脑海中平白多了幻影.人生际遇一一浮现,随后更多的是与他相关的人的际遇.陪伴着当时的感情历练一遍.渐渐,那些求之不得,遗憾后悔的画面不断循环.像一个不休止的圈.比之先前口腔里的苦涩,身体的苦痛,这绵绵无绝的苦情更为不能承受.

      出事之后,独身一人支撑秦府的无助悲凉,求不得不生;岳父白发苍苍,背佝脊弯,求不得不老;水芸常年卧于病榻,汤药不绝,求不得不病;秦府旁系三族被牵连的人丁凋落,求不得不死;面对捧高踩低,雪上加霜的小人行径,求不得解脱;牢狱中送别父母,生人死别,求不得团聚;为国尽忠,为家雪恨,两难抉择,求不得清明;小如的若即若离,飘忽不定,有情无情,求不得相守.求不得,求不得,想要却总是得不到,便成为无法摆脱的劫难,纠缠一生的痛苦.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离别;五阴炽盛;求不得.秦琼竟是一一经历遍,红尘炼狱,也不过是这般.

      时间已变得毫无意义.秦琼不知道忍受多久.只觉得一百年都匆匆过去了一般.黑暗中突显一道光束,晕开成为一片光芒.在这片光芒中,人变得平和悠远,安详愉悦.

      清醒过来,面对的是一抹红艳似嫁衣的彩霞,小如就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夕阳的余红染红小如身上的白纱.她用着清澈如水的秋瞳注视着秦琼.满满当当,眼中只有秦琼一人.

      秦琼想到最后的幻象里,多数是小如的白色倩影.纵然痛过、伤过、怨恨过,却也爱过、救过、相守过.多神奇,两天三夜就可以和这个原本陌生的女子爱恨纠缠,互相羁绊.在最后的时刻,陪在身边的是她.想笑却发现笑容在脸上不知挂了多久.

      抬起手触摸到小如的脸,他想知道这是幻觉还是真实.一抬手,一只泛着透明的右手穿过小如脸颊的发丝.秦琼一惊,发现自己肉身不能动弹,魂魄不稳,隐隐有离魂之相.如今,小如才是真实的,虚幻的是自己.

      小如展平皱起的黛眉,轻微一笑:“你这样痛苦,怎么还笑得出来?”

      秦琼正在茫然间:“不知道.”随后醒悟是小如在问他,复说:“不过想笑就笑罢了.”说话间已经想通.再过片刻,魂魄离体,自己就真的死了.现在活一刻时间算一刻,能死前看到小如,已算幸运.只看着小如被晚霞映红的纱衣,好似待嫁的新娘.思绪千百转也只一刹那的时间,秦琼带着莫大勇气被蛊惑着问一句:“出了绿洲,我娶你可好?”

      小如诧异的睁大了双眼,带着吃惊的语气说:“你不是已经为我取了名字?还可以再取吗?名字有一个就够了.”

      听到小如的回答,秦琼只有不羁的苦笑.亏得小如没有答应.自己已是将死的人,谈何婚嫁,别误了小如才是.黯然答道:“的确没有必要,再娶.”

      小如蹲下来,双手撑着下巴,漆黑的发凌乱散落在赤黄的沙地上.虽然笑着,眉头却簇拥起来:“你吃下的是苦果.没有服下如果,就一定会死.”她神情低落,又说:“看你吃下去时,我的胸口很痛,都透不过气来.”

      “原来…那五色的果子是叫苦果?名副其实,确实很苦.”秦琼感觉身体轻快的像是一片羽毛,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明白自己离死更进一步.

      “苦果与如果相伴而生.苦果成壶形就是为了盛住如果.只是苦果虽多,却只有一个如果可盛.”小如慢慢说着苦果.担忧的看向秦琼漂浮起来的魂体.无预兆的泪水就掉下来.一滴并一滴,落成水帘.沁湿了秦琼的前襟.虽然泪落如雨,小如说话却流畅:“看着你,我的心好像被撕裂了,碎的和沙子一样.这种感觉是不是心痛?我觉得你死了后,我会这样痛好久.我舍不得你死.我也不想要你死.”

      她低下头,唇轻轻触到秦琼的唇.最甜的滋味.

      她漆黑的长发,层叠的白纱,曼妙的身躯都碎作无比细小的水滴,在初生的月华之下照耀下闪烁星光.水滴汇集在秦琼的唇边,形成一枚如水温润晶莹的果实,一触即融,融入口腔.

      魂兮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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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了苦果的人,不吃如果就死.]

      [小如?如果?]

      不甘,不愿,不舍,不得.万千思绪归根究底尽化为一念.

      ……

      秦琼强烈的希望小如归来.

      经历那些求而不得的苦痛而积累的强大执念,一瞬间蓬勃爆发,猛地一副星空宿命图徐徐在眼前展开,无数的线牵连在星与星之间.星群按着玄妙的轨迹旋转移动,相连的丝线纠缠,牵扯,交错出一张又一张网.星与星有的擦边而过,拉扯出一段长长地线,又因为双星渐行渐远而断;有的相撞,迸裂出激烈的火花,一瞬间接触的位置相融为一;有的互相缠绕追逐,却永远相隔着不能拉近的距离;也有互不干扰独行独处的,静静游离在边缘处.

      秦琼只想到小如,不管不顾这些,心念一至,繁乱中看清一条晶莹的线,带着不可避免的宿命在内,眼看着它一寸寸碎裂,辗落成灰,散于天地之间.

      五感麻木的身躯锥心一痛.如同海潮一浪一浪层叠递卷而来.无力的窒息感袭来.眼前蓦然一黑.星宿图摇摇欲坠,泛起圈圈纹路,不甚明晰.秦琼被异象从无边哀伤中惊得回神.暗自思付不能再伤心下去.水芸…还等着自己.

      又是一念闪过,穿越过几多繁琐的线来到一条属于水芸的命运线,在黯淡的红线上,死结娓娓纾解开来,暗淡的色泽变得红润.被改变后,展开的星宿图淡下去,归于虚无.

      秦琼,隐隐察觉到星辰改变了轨迹.得偿所愿却不像来时意气风发.不是所有的心想事成,都值得满足.有舍有得.失去最在乎的,得到一直需要的,这抉择是对还是错?

      [小如,你说,我选对没?]

      [究竟你指引我前来,看我吃下苦果是怎样心思? 是真心希望我死,永远不能伤害你,还是希望我能如愿以偿?]

      在沙地上躺倒恢复力气.秦琼用手遮住双眼.那晚霞红的刺眼.苍凉.想起曾经有个女子每每披着晚霞而来.相处过两天三夜,就一生不能忘.她喜欢看他笑起来的模样,瞳孔里的阳光,最终成为自己闯不过的劫难,逃不掉的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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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沙漠,跋涉回家.刚踏进秦府.水芸倚门带着温柔到极至的微笑,轻柔的说:“奴家侯君久已.温水衣褥具以备齐.”

      累急极时能有人能如此守候,并无不好.如此,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吧.至于那个生于沙漠,殁于沙漠的小如,就放下吧.放在心底最深的角落.

      秦琼脱去沾满尘埃的衣服.整个身子沁入浴桶中.水面倒映出自己的脸.此去归来,仿若两人.脱去年轻的朝气,掺杂少许风霜.无坚不摧的英气被磨练的被收敛在剑鞘之中.锋芒毕藏.

      人生本就有舍有得,许多事,经历过才会懂得.一如感情,痛过才知道要舍得放手.默默相守已不可为,不若挥慧剑,斩情丝.不能割舍则过执.则至苦.不如弃之所爱,痛定思痛后求得解脱.

      只是难免会想起她.只是偶尔,会想起唯一的信物是一抹晚霞.这幻想终究被掩埋在黄沙之下.水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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