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救夫，躺平仙姬复归神位》乌力波人

10、苍宁城（一）

　　公孙少君一行人，向着苍宁城的方向，约莫走了三四公里，忽见一片桃林横于眼前，繁花似霞，绚烂夺目。

　　“穿过此林，便是苍宁城。”为首的护卫说罢，引众人至一条幽静水道。

　　岸边，三艘平底舸静候，其中一艘船上，一位身着海棠色衣裙，姿态婀娜的女子立于船头，正是青蘅。

　　她在两名仆从的簇拥下，下了船，迎到车前，微微欠身：“见过公孙少君。家主渠逸君已在等候少君了，请随我来。”

　　说罢，她引众人登舟，渐渐驶入水道深处。

　　夹岸都是桃林，并无杂木植于其间。桃花烂漫，灼灼其华。清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洒落于水面之上，涟漪轻漾出梦幻的粉色。

　　“世间竟有如此仙境？”公孙少君不由得被这景致吸引，下意识伸手欲捞取近处一片飘落的花瓣。

　　“住手！”青蘅的声音陡然响起，吓得他手指一缩，“此间一花一木，皆非寻常。为了诸位安全，还请谨守规矩，莫要随意触碰。”

　　“为何？”公孙少君面露不快，又带着疑惑。秋凌川在一旁，也好奇地听着。

　　青蘅望向岸上无尽花海，幽幽道：“少君可知，为何苍宁城凶名在外，却能保有如此‘仙境’？”

　　此问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那些被招募来的术士们面露茫然，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何种玄门正法能有此效。

　　倒是秋凌川，一个毫无术法根基之人，凭着直觉生出一个念头：“这桃林该不会是……”

　　这番猜测实在骇人，他没敢说下去。

　　青蘅看了眼秋凌川，笑道：“这位先生猜得不错。这桃林，正是昔日城中不得超生的厉魄所聚。家主以无上法力，将其化入桃林，既困住了它们，也成了苍宁城第一道屏障。对内保民，对外御贼。”

　　此言一出，恐惧顿时在众人心中炸开。

　　再看那漫天霞彩般的桃花，只觉那美丽之下透着森森鬼气，仿佛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伺。

　　公孙少君更是脸色发白，他猛地站起身，手指颤抖地指向青蘅，厉声喝道：“满口鬼话！你们是不是耍我？什么对内对内保民？一个死城，哪来的民？我看这根本就是个陷阱！”

　　他这一吼，顿时让本就惶惶不安的术士和随从们炸了锅，纷纷惊惧地抓紧了手中的符箓或兵刃，杂乱地向公孙少君身边挤靠，试图结阵自保。

　　一时间，船上大乱，人人自危。秋凌川也心头一紧，迅速退至船舷边，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就在这时，前方水道景象蓦然一变。一座灰黑色的山峦毫无征兆地横卧于前，彻底阻断了去路。

　　“遭了！路没了！”公孙少君见状，更加坚信此间有诈，惊慌失措地大叫，“快，护住我！调头，赶紧调头！”

　　他狼狈地躲向侍从身后，声音都变了调。术士们更是乱作一团，有的想施法，有的想划船，阵脚大乱。

　　“少君稍安勿躁。”青蘅淡定道，“是障眼法也罢，是龙潭虎穴也好，总得亲眼见了才知分晓。何必急于一时？”

　　船舸并未调头，而是悠悠向前，来到了山前。众人这才看清，山体下方有一个幽深的洞口，勉强可过。

　　一行人顺水进了洞中，方才缤纷景象不复，只剩漆黑一片。众人也不敢吱声，在压抑的静默中等待，恐惧在无声中蔓延。

　　“过了这个洞，就进城了。”青蘅的声音在黑暗响起，吓得众人一个激灵。

　　然而，不待大家反应过来，前方蓦地出现一点光亮，越来越亮，直到黑暗全部褪去。

　　水道的尽头，便是苍宁城。

　　城中，房舍疏落有致，街衢坦荡宽广。市井之间，商铺寥落而门庭静敞，偶有贩夫走卒，吆喝之声悠然回响，吸引着行人的目光。孩童在街上穿梭嬉戏，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见状，众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甚至生出一种“不过如此”的错觉。公孙少君也恢复了些气力，惊叹于眼前一幕。

　　秋凌川则心中暗忖，这隐宝楼楼主渠逸君，究竟是怎样的存在，竟能令一座死城回春？

　　青蘅并未在市井停留。船一靠岸，她便引众人穿过闹市，走向城郊。那里人烟渐稀，气氛再度变得异样。

　　直到一片倾颓的塔林出现在眼前。

　　秋凌川纵观四周，群塔无垠，目之所及，万千塔刹，尽数化为废墟。

　　巨大的塔基壮如山峦，断裂的塔身或斜插大地，或直指苍穹，像个陨落的巨人，纵然肢体残缺、脏腑掏空，却依旧气势磅礴。也正因如此，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漫入众人心尖。

　　“这是何处？”公孙少君开口问道。

　　“万仙塔林。”青蘅回道。

　　“这便是万仙塔林？”公孙少君惊叹道。

　　七十年前，雍王一统天下，于璇玑岭封禅祭天，向众仙许诺，要在苍宁城修筑万仙塔林，以昭示对玄霄仙都的虔诚敬意。

　　塔林恢宏，单主塔就逾百层，高耸入云，睥睨四野，另有百座副塔环伺左右，拱卫仙威。

　　苍宁城惨遭屠城，万仙塔林也不能幸免。正如眼前所见，一阵阵阴风从塔林深处吹来，抚在每个人身上，令人毛骨悚然。

　　青蘅的脚步停在了塔林入口，那里立着两尊巨兽石像，长长的獠牙，布满裂纹与蚀痕，更显狰狞。

　　“少君，请吧。”她侧身，做出了邀请的手势。

　　公孙少君望着眼前磅礴无声的废墟，猛地后退一步，脸色惨白：“我……我不进去！有什么话，让你家主出来谈。”

　　青蘅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少君这是怎么说？哪有将贵客拦在门外叙话的道理？”

　　“不。”公孙少君变了脸，心底积压的不安一触即发，“你们定是耍我！这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待，我要离开此地！”

　　闻言，青蘅的浅笑瞬间消失：“到了这里，就由不得少君了。”

　　她话音未落，身旁两名玄衣护卫倏然上前，强硬地逼向公孙少君。

　　“还等什么，快拦住他们！”他惊惶大叫，朝身后那群术士吼道。

　　重金之下，确有几人硬着头皮上前，掐诀的掐诀，挥剑的挥剑。一时间，几张符箓带着微光射向护卫。

　　然而，这点把戏在青蘅面前，根本不够看。

　　她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微微抬了下手，所有符箓灵光与桃木剑锋，皆灰飞烟灭。再挥手，冲在最前的几名术士，脚下一绊，跌作一团，堵塞了后续的冲势。

　　与此同时，四周残垣断壁后，骤然闪出七八名玄衣护卫，并着青蘅身边的护卫，一同扑向那些惊慌失措的随从和术士。

　　说起来，这些护卫可不是一般人，他们都是渠逸炼化的元妖，各个身负异能。有的双臂可骤然拉伸，如长鞭韧索；有的张口能发出刺耳尖啸，震得人手脚发软；更有甚者，倾吐浊液，能令肌肤溃烂……

　　这样一群元妖护卫，想要擒住这三五十人，根本不在话下。

　　不消多时，包括秋凌川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制服了。护卫们将他们五花大绑，驱赶进入塔林中。

　　转瞬之间，公孙少君身边已空无一人，只剩下他孤零零站在原地，浑身颤抖，面无人色。

　　“少君，请吧，莫让家主久等。”青蘅嘴角又扬起一丝笑意。

　　“唉，好。”公孙少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哆哆嗦嗦地跟在青蘅身后，也踏入了万仙塔林。

　　﹡

　　万仙塔林，百转千回。

　　秋凌川与一众术士被押着，在塔林中绕来绕去，最终被送到一座较为完好的塔中。

　　这里的景象，与外面的残破荒凉截然不同，是一种令人压抑的整齐与肃穆。

　　高阔宽敞的空厅内，错落着数盏连枝铜灯，灯火摇曳，勉强照亮空厅的近地处。厅内陈设寥寥，只有几张高案、椅凳与座屏。

　　周围环绕着几根石柱，如巨人般支撑着穹顶。斑驳的墙壁上，垂覆着厚重的帷幔，半掩着其下模糊剥落的古老壁画。角落深处，几尊残破的造像，东倒西歪，沉睡在阴影中，它们掉漆的眼睛，令人不寒而栗。

　　眼前景象诡谲，秋凌川觉得憋闷，忍不住向身边押着他的护卫问道：“这又是何处？”

　　“少废话！”护卫冷声道。

　　护卫们粗暴地驱赶着众人，绕过一扇巨大的云母屏风，来到一方明亮宽敞的空间。

　　这里除了几名垂手侍立的侍女，还有一名身着黛蓝色深衣、发髻高绾、斜插一支乌木簪的女子。她端坐案前，手握毛笔，在一张木牍上快速书写。

　　押解的护卫躬身禀报：“玉巧姑娘，这些都是青蘅大人令我等送来的。”

　　玉巧并未停笔，只微微抬了下眼睫：“都验过了么？”

　　“尚未验身。”

　　“那便在此处验吧。”玉巧搁下笔，向身旁的侍女挥了挥手。其中一名侍女退下，片刻后，端来一个铺着锦布的托盘。另一名侍女上前，掀开盘上锦布，取出一面刻满符咒的菱花铜镜。

　　验身开始。

　　侍女持镜照向队伍最前头的术士，随后刺破其指尖，将血珠滴落镜面。血液渗入，很快化作一株草叶图案。

　　“神农系。”侍女回身禀报。

　　玉巧在木牍上对应名目后勾画一笔，旋即摆摆手：“下一个。”

　　接着，是一名瘦高男子。镜中血滴化开，呈现龟甲八卦的虚影。

　　“伏羲系，带走。”

　　第三人血落镜中，镜面竟微微发烫，泛起赤光。

　　“女魃系，记下。”

　　……

　　终于，轮到了秋凌川。

　　侍女举起菱花铜镜，照向他的面孔。冷光一闪，他下意识闪躲，却被护卫拧着脖子，强行将脸回正。

　　面对铜镜，他见镜中映出自己的眼睛，瞳孔深处，泛起一圈金光，如同烈焰，甚是诡异。

　　秋凌川心头一跳，刚要开口询问，另一名婢女已抽出一根银针，刺破他指尖。血珠刚刚沁出，便被婢女用菱花镜接住。不一会儿，血渗入镜中，化成一只飞鸟图腾。

　　侍女将菱花镜呈给玉巧。玉巧垂眸凝视，低语道：“是精卫系啊。”话音刚落，只见那飞鸟图腾渐渐变成一把斧戚的形状。

　　“怎么会这样？”玉巧瞪着诧异的双眼，“这是……精卫系与刑天系……混合？”

　　她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秋凌川一眼。

　　这诡异的目光，让秋凌川感到不安。他猛地挣开护卫，踉跄向外冲去。

　　“站住！”护卫低吼一声，反应极快，一把将他拽回，狠狠按倒在地上。

　　秋凌川见硬闯无望，索性仰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喊：“放开我，我不是术士！在下秋凌川，此番入苍宁城，绝无半分恶意，只为求一条妖臂！”

　　他喊了一遍又一遍，嘶哑的喊声在塔室中反复回荡。

　　而玉巧站在灯火旁，俯视着秋凌川，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想要妖臂？”

　　“没错！”秋凌川奋力抬起脖颈，望向玉巧，诚恳地说道，“你放心，我不白要！只要姑娘赐我妖臂，无论姑娘想要什么，刀山火海，我在所不辞！”

　　“呵，好说。”

　　玉巧轻笑着，示意护卫扶起秋凌川。待他站稳后，她缓步上前，伸出手，握住那左臂空荡荡的袖管，在掌心掂了掂重量。

　　“不就是一条妖臂么？小事一桩，给你便是了。”玉巧道。

　　“当真？！”秋凌川心中大喜，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以额抢地，反复道谢：“姑娘再造之恩，秋凌川没齿难忘！”

　　“不谢。”玉巧笑得愈发可亲，声音柔得像春日暖风，弯腰虚扶了他一把，“你先在苍宁城住下，妖臂之事，我自会安排妥当。”

　　秋凌川闻言，又是一阵千恩万谢。

　　玉巧未多言，她转身离开，临走时对护卫投去一个极其隐晦的眼神。那名护卫心领神会，也无声地跟了过去。

　　二人来到一扇屏风后面，玉巧的声音压得极低：“混系可不多见。将这人送去城中，仔细看管，莫要让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