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漫长孤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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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针缓慢移动，半夜3点。
室内光线微弱，吊灯在两人头顶摇曳，洛白的影子罩着向文。她眼里充满恐惧，像是刚从海底的深渊中挣扎出来，全身湿透，显得疲惫不堪。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让她以为自己就是琬琰，真实到她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像有一只手在下方死死揪住她的脚踝，不让她浮出水面，甚至不让她醒来。
向文复述了一遍梦境，手瑟瑟地贴着被单滑动，最终抓住洛白的手腕，她的手心冰凉。他感觉自己也被这寒意刺了一下，眉心向下。
真是个令人窒息的夜晚。
她用余光看向床头柜上的闹钟。“我现在再入睡，也许能看到那个人，知道后面发生的事。”向文说得急切，提起手臂，拭去额头上的汗，似乎想将那恐惧一并拭去。她松开洛白的手腕，拉扯被单准备重新入睡。
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她的双肩，阻止她后躺的冲动。“别……”洛白将向文扶正坐好，“你才刚刚死里逃生，为什么要再次涉险？”
“我感觉他们要对您不利。”话语脱口而出，她轻拍了一下脑袋，自嘲道：“我真笨，您当然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您应该都经历过了。”向文心中多了份沉重，目光穿透落地窗，黑暗的夜色。
他寻找琬琰已经300年了，足以证明她对洛白来说，很重要，非常重要。她已离世，唯一能知道琬琰后来发生过什么事情的，也许就只有自己了。向文迫切地希望自己尽快了解所有事情，帮助眼前这个男人。她的声音更低了，“我想，她一定对您非常非常重要，也许我梦到多一点，就能帮助您多一分。”布满血丝的眼里此刻仿佛焕发着热情，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成为他的钥匙。
洛白心中的某个地方被触动，脸色微微一动，“你不怕吗？”
向文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自我安慰道：“没关系，这只是梦，醒来就没事了。”
看着眼前这个犹如死里逃生的女人，虽然惊魂未定，但脑子依然想着如何帮助自己。他凝视着她的眸光渐渐温软，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汗，然后停在她的脸颊上，没有离开。这个动作显然让向文无比震撼。
活了300多年，除了老温一家，洛白没有更多的亲人朋友。他的长生身份，如同无法跨越的鸿沟，让他不能与人深交，他厌倦了离别的痛苦。
这么多年了，日复一日地活着，看着世界变迁，科技发展，人们的生活方式彻底改变……他的生命像在前进，又像无尽循环，被时间彻底遗忘。
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不是痕迹，而是一种淡淡的忧郁和深深的孤独。他意识到，长生不仅仅是身体上的长生不老，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他累了，对这个世界的期待究竟是什么？
这个女人的出现，或许能给他这无聊漫长的日子里带来改变。
窗外，纷飞的雪花如梦如幻，缓缓飘落。不久，院里的秋千上铺了一层洁白的雪。
*
一夜，大雪将如霖市装扮成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院子里，桃树枝条披上了一层毛茸亮晶的雪球，沉甸甸的，枝条明显被压弯了一些。
站在全身镜前，向文最后一次审视自己的装扮。她选择了一件米黄色高领毛衣，外搭一件蓬松的白色羽绒服，棕色毛料长裤和厚底短靴。微曲的头发随意散落在肩上，化着淡淡的妆。
她看了看时间，意识到自己得加快步伐。她拎起蓝格子小挎包，往身上一挂，快步穿过走廊。
洛白正好走下楼梯，手里拿着一杯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抬手看了看表一下，“这么早就出门了？”
“嗯。”
昨晚过后，向文觉得洛白似乎变得柔软了，看自己的眼神没以前那么冷漠。他刚刚还提醒自己路上小心。
“老板，你今天不是也要出去吗？去做什么？”也许洛白的关心，让她觉得自己也有关心老板的资格。
洛白端着手杯的手一顿，眉头皱了一下，“去见个老朋友。”
虽然语气平静，但好像有些悲伤，她没有再追问，往玄关方向走去。
快5点钟了，再过两个站就到约定的餐厅了，曹若琳已经打过几次电话确定向文的实时位置。
公交车上，向文望向窗外，雪越来越大了，手机振动。她以为曹若琳又来催。没想到是温睿杰的来电。
“喂。”向文接通电话。
“向文，我叔出门了吗？”
“应该吧，我出来的时候他还在家。”
“你没有跟他一起？”温睿杰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吃惊。
“没有，怎么了？老板说他要去见老朋友。”向文有些不解。
温睿杰抱怨起天气，由于突降大雪，飞机停飞，他被困在一千公里外的横滨，今天是赶不回如霖了。以前每年的这个日子，即使在国外，洛白都会回国一趟去看望一个人，以前是爷爷陪着，后来是温睿杰陪着。那今天，谁陪着呢？
下了公交车，伸出手，又下雪了，轻盈地落在了她的掌心。
*
漫天飘洒的雪花，如同柔软的棉花，密密麻麻地旋转着，飘落在菊花的花瓣上，转眼间，就化作晶莹的水滴。黑色套头毛衣、深灰色卫裤、一把黑伞，独自置身于纷扬的雪中，思绪飘远，每每想起，心痛难耐。
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和落寞。
向文没有去打扰。而洛白早就感觉到她的喘息声，知道她在台阶下等着。
“阿叔每年来墓前，是愧疚，也是想念吧。也许他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自己的内心得到一些宽慰和救赎。”温睿杰在电话那头缓缓说着。此时，掌心的那朵雪花已悄然融化。出租车厢里，她前往新的目的地。
弯腰，鞠躬，菊花轻轻摆放在墓碑前。洛白转身，缓缓走下石阶，来到向文的面前，把伞往中间挪了挪。她今天的装扮看起来粉粉嫩嫩的，头上，肩上都落满了雪花，眼睛冻得通红，看起来有些狼狈。“看来睿杰那小子跟你说了不少。”抬手拨走她头顶上的雪，声音略显低沉，“相亲得怎么样了？”
向文看出了他眼里的悲戚。她深吸一口气，扯高音调：“对方似乎并不是很满意我。”试图让气氛显得轻松一些。
“哦，是吗。”
*
100多年前，洛白在危难之中拯救了温氏，两人建立起深厚的友谊，洛白更是将自己积累的庞大财富托付给了温氏，使得温氏逐渐崛起，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家族，洛白也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温氏。温氏家族自那时起就立下了家训，世代子孙都要忠诚地侍奉洛白，保守洛白的秘密，掩盖洛白的身份，寻找琬琰的踪迹。
岁月流转，又一个世纪过去了。洛白感到要找到琬琰的概率愈发渺茫，长生不老，似乎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折磨。生命无边无际，却充满了孤独。1917年，他下定决心，将一把匕首插入自己的心脏。
然而，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没有死。相反，他得知了温氏家族17岁的长子的噩耗——在回家的路上遭到歹徒抢劫，心脏被匕首刺穿，年轻的生命戛然而止。这个消息让洛白深感震撼和悲痛。
这一刻，洛白终于领悟琬琰曾经说过，世人只知长生不老，却不知其背后的代价。那便是眼睁睁地看着身边之人逐一离去，而自己却无法求得死亡，只能在无尽的岁月中孤独地活着。
今天正是那位17岁少年殒命的日子，每年这一天，洛白都会来到这里，看看他。
他是因自己而死，他无法原谅自己。这个孩子，正是青春年华，有着大好前途，家人对他寄予了厚望，他本将在一年后与心爱的人订婚，一同留学海外，开启他们的幸福人生；这个孩子，是洛白从小看着长大，最喜欢围在他身边听他讲以前的事，他对洛白充满了敬仰和爱。
他的生命本应如夏花般绚烂，却因自己而提前凋谢。
她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痛苦和自责，“您没有伤害他，这是命运的捉弄，你们都是命运的受害者。这么多年了，您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变老，离世，您只是想结束这种日子，无意伤害别人的。您害怕他们变老，害怕他们受伤，害怕他们离去。但这样的漫长孤独，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向文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表面冷淡疏离，那只是他保护自己的外壳。
向文明白了，他要结束长生不老，是因为他渴望像普通人一样，感受四季更替、风霜雨雪、爱恨别离、生老病死……他想要体验生命的真实和丰富。
她想帮他，很想帮他，尽自己所能帮他……
“我会帮助您的，找到方法，让你的人生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向文双眼坚定地看着洛白，微微一笑，希望能缓解洛白此刻的悲伤。
它像一缕暖阳，穿透了洛白内心的阴霾他垂下眼帘，眼圈微微泛红，鼻子也感到酸楚，这个感觉有些复杂。他微微俯身，低下头靠上去，去蹭她那高领毛衣，那轻柔的毛绒抚摸着脸庞，那细腻的绒毛和淡淡的清香环绕着他，温暖得让洛白留恋。
“谢谢。”
向文微微昂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