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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惊变(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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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太守蒋瑶经常过来看我,一改几个月前对正德皇帝的不卑不亢,对我十分客气。这位太守大人很了不起,敢于直面回敬正德的顽皮和那位跋扈将军江彬的勒索,我帮过他几次,所以他对我还是另眼看待,只是他常来看望,让我不得不多想,除了官面上的事情谈过,剩下的就是默不作声的相待。我发现读书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能沉下心来看书。蒋太守几乎把我这里的书看了个遍,和我说话却少了许多。我常想他是在撵我走吧,有些送客的话不好说,所以常在你面前殷勤,大抵我这么大的人物,盘恒在扬州不走,地方官员也有压力吧。
而我不愿走,心中一直在等着。也许是等正德的召唤,也许在等着别人的归来。我不忍爱民如子的蒋太守总来见我,便让郭正拿出一百万两银票,说是正德皇帝给扬州子民的赏赐,他在这里闹腾了三个月,扬州百姓苦不堪言,过后于心不忍,让我拿些银两,补偿一下扬州。
蒋太守半信半疑,但他这种人就是心怀坦荡,大大方方收下银两,便开始安排各项支出,比如修路修桥,比如救济百姓等等,我听他说了一堆,竟然发现银两不够,瞧他眼巴巴看我,我哈哈一笑,让郭正再拿出五十万两给他。蒋太守笑逐颜开,连连感谢,我则笑道,扬州在待下去,只怕我都得倾家荡产。
玩笑话虽然好说,不想竟然兑现,正德皇帝病危的消息,终于传来。这日可谓风和日丽,难得蒋太守没有来打扰我,我便领着郭正等人,穿着便装,出了烟波山庄,到太湖边钓鱼。不想今日手气极好,钓了几尾大鱼,我瞧着太湖春色盎然,不觉心中得意。不知何时,不远处有几位江南文人,在湖边游历,可能说到高兴处,竟然手舞足蹈,大声喧哗。我并未介意,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郭正便让手下人去驱赶那几位文人离开。
不想这几位文人竟然和校尉顶撞起来,说太湖是大家的,人人都可以游览。我听他们吵闹声很大,一时来了兴趣,便让这几个人过来,瞧着便是文弱书生,穿着打扮极为普通。郭正报了我的名号,书生们有些紧张,纷纷施礼,说他们是江南士子,因今日无事,便到这里来游玩,不想惊动了我。我哈哈大笑,便留下他们聊天,又让郭正准备酒席,留他们喝酒。书生们受宠若惊,纷纷自报姓名,无怪乎赵钱孙李,说朝廷平定了宁王叛乱,今年想必会有恩科。若有机会中举,一定去京城拜访我。几杯酒下肚,书生们便有些轻狂,说这些年来读书不易,有的已经参加过,却是落榜。南京贡院的魁星不知求了多少回,文庙孔夫子面前,也是拜了又拜。一家老小,都指望能够中举,这样便可以出人头地,说道激动处,竟然泪眼朦胧。我问他们可知道王守仁,本意是让他们以王守仁为楷模,哪知他们只是敬重王守仁,说他平定宁王叛乱,言语只是敬重而已,却对另外一人,大为称赞,便是当朝杨阁老的儿子杨慎,说他是状元出身,世代书香,将来一定会宏图大展,是大明的肱骨,若能与他相识,真乃三生有幸。我与杨廷和倒有几分熟悉,只是他这个儿子,据说非常狂妄自大,看不惯正德所作所为,辞官不做,我曾经有机会在杨家遇到他,可他连面都不露地离开,可能因为我是正德的爪牙吧!我倒不在意这些,只是觉得王守仁立下如此大功,这些文人却想着杨慎,估计也是想走杨廷和的门路吧,我不觉心中一凉,转而一想,这些人都是死读书的人,说太多也是无益,但还是与他们饮酒,不想喝多了,便早早睡去。
夜半时分,便被外面的嘈杂声惊醒,我心中一惊,莫非是宁王江南余党闹事不成?我翻身下地,拎着短剑便要出去,外间的江离赶紧为我穿好衣服,却又紧紧拉着我,说不要出去,外面有郭正等人在守夜,不会有事。
我心知江离怕我出去危险,但外面的脚步声杂沓而来。我护着江离,听着脚步声到了门口,郭正已经低声道:“大人,大人!”
“什么事?”我听郭正声音有些高亢,不由得心一紧,“大人,南京兵部尚书乔宇大人来了,已在客厅等候。”几个月前,正德驻跸南京,正德义子威武副将军、团营监军江彬,一见南京官员的面,便索要南京的城门钥匙,说是为了正德的安全。南京官员面面相觑,南京守备之物岂能轻易交付他人?不知江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心不给,又惧怕这位皇帝的义子,威名赫赫的江大将军,而乔尚书亦在场,淡然一笑,道:“金陵乃是太祖皇帝肇基之地,太宗皇帝为开疆拓土,长期行在北京,英宗皇帝方升格为京城,至此大明两京城,南北直隶各自管辖,南直隶子民盼望皇帝多年,好不容易来此,南京臣民欢欣鼓舞,天下一家,其乐融融。若将军拿了南京钥匙,不知是要警戒南京子民,还是要警戒他人?如果警戒南京子民,只怕寒了大家的心思。若警戒他人,将军尽管放心,南京守备虽不及将军手下威武,但全民皆军,皇帝的安全,一点问题都没有。”一席话说得江彬哑口无言,只得作罢。
我因为协助王守仁平定宁王叛乱,多少与乔尚书有些接触,相互配合不错,只知道他对老百姓很好,但交往不深,在我心里,觉得在他们这些读书人面前,我就是一个十足的粗人,所以,我很少说话,哪怕是特意为我准备的宴会,我都淡淡说几句,分明就是怕出丑。所以,南京的官员,我接触的不多。不想他从南京赶来见我,我顿觉大事不妙,急忙去往客厅。
那客厅灯火通明,南京来了不少将士,更是盔明甲亮,手持火把,斜挂腰刀,分列门口两旁。我心中愈觉不安,难道这些人是来抓我的不成?
却见乔尚书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一脸的疲惫,瞧见我进来,赶紧迎上来,道:“都督大人,京师出事了,您可知道?”“出什么事了?害得尚书大人深夜来此?”我心中稍安,闻听京师出事,心中已有些紧张。
乔尚书低声道:“皇帝病危!”“什么?皇帝病危?”我真不敢相信。几个月前和我喝酒飙马的人,竟然病了,而且一病不起。
乔尚书点点头,依旧低声道:“看来大人真是不知道呀!我已经接到京师传来的邸报,说是皇帝身体有恙,让我们加强南京戒备。而我私下得知,皇帝回京之后,突发疾病,已经在豹房躺了半个多月,最近传闻龙体欠佳,恐怕,恐怕......”
我知道乔尚书后边的话,分明是说正德恐有不测。我心中着实不信,那小子身体虽然瘦弱,但一直很强壮,但想乔尚书这么稳重的人,绝对不会骗我,而且正德近来也没联系我,想来是他真有事了,脑袋一阵眩晕,不觉瘫坐在椅子上,半响方才叹道:“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嗨,怎么会这样?”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良久,乔尚书方道:“皇上病重,我辈也是如晴天霹雳,都督大人与皇上情谊深厚,天下人都知晓,只是此时还不是难过的时候。”
我听了,忙擦干眼泪,道:“尚书大人说的是,您深夜来此,必有赐教!”
“都督大人立即回京!或许还能见到皇上。”乔尚书忽然正色,斩钉截铁道。
“没有旨意,我不能擅自回京呀!”
乔尚书淡然一笑,道:“我相信圣旨就在路上,但您应该提前走,越快越好!”我有些迟疑,道:“擅离职守,各路关隘盘查起来,也不好过呀!”
乔尚书道:“我的都督大人,您是谁呀?锦衣卫都督,您难道忘了,您有皇帝赐给您的玉牌,各路关隘,不得阻拦。何况你协理江南,钦差大臣,也有皇上旨意呀。”我一震,为了出入宫廷方便,正德确实赏赐给我一块玉牌,可以说大明天下,我去哪里都可以。但我很少用,仅仅在南京城外,为了帮助王守仁见到张永,才使用了一次。这件事其他人都不清楚,我不觉问道:“玉牌的事情是王大人告诉您的吧!”
“不错,确实是王大人说的,他听说京城有变,想大人深受皇恩,不能不回去。托我给您带话,京城安危,和大人息息相关。大人心地纯正,必能为了大明,竭尽全力。”
王守仁以一己之力,靠谋略平定宁王叛乱,同时为保江南安宁,将功劳拱手相让于江彬,自己交接兵权,躲到山中修行。此人学富五车,门下弟子众多,早已名扬四海。我虽然与他交往甚多,但我总觉得自己是个粗人,一直对他尊敬有加,不免心中感激,笑道:“想不到王大人对我真是青睐!”
“我深夜来此,就是受了王大人的委托,他觉得皇帝若是不测,大明必将动荡不安,大明这些年来本就乌烟瘴气,再弄出动乱来,天下黎民百姓就遭了秧,大明安稳在京城,大人若是回京镇守,以大人威望,必能震慑不轨之心。”
我听了,浑身发热,道:“王大人一向料事如神,我深有感触,既然如此信任我,我马上回京。只是这里,还拜托诸位大人照顾。”
乔尚书呵呵一笑,道:“都督大人对江南的好,我们有目共睹,您放心,这里交给我们,万无一失。不过,大人回京,需要迅捷。所以,我调来南京兵部十名校尉,拿着我的印信,护送都督大人到徐州,一来南直隶各路关隘不会阻拦,二来若是遇到宁王余孽之流,他们也能调动各路军士。总之,一定要把都督大人护送到京。”
我不觉感动,深施一礼道:“尚书大人如此善待在下,在下真是感激涕零呀!”
乔尚书连忙还礼,道:“都督大人乃是好官,一向造福于江南,这点小事,不足挂齿,只是从山东去往京师,一路之上,大人也要小心。”又压低声音,对我道:“王大人特意说了,您回京之后,一定要防备两个人,一个是江彬,他想做什么,您多少清楚;再一个,便是内阁杨阁老。”我知道江彬总想着做出一些丰功伟绩,所以常年劝正德游历塞外,为人跋扈,手下军士更是彪悍,时常惹事生非。我与他都是心怀芥蒂,相互提防。那杨阁老便是杨廷和,内阁大学士,正德不在京城,全靠他维持京城安稳,国家大事也是处理得井井有条。
我在查抄宁王府的时候,查到宁王给朝廷官员送礼的账册,其中就有送给杨廷和的礼物清单,价值不菲,同时,钱宁也招供,宁王之所以能够恢复王府卫军,也是杨廷和支持的,更可怕的是,江西御史孙燧等人早已察觉宁王要造反,相关奏章亦已报到内阁,以杨廷和的聪明才智,以及多年的经历,他不能不察觉宁王的心思,却压下来没有上报皇上,以至于孙燧等人惨死于宁王之手,这难免让人不怀疑杨廷和的所作所为。
在处理账册的时候,我直接让人烧毁,这样可以让不少人安稳下来,王守仁当时也在场,对此非常赞许,说江南动荡不安,若继续处罚相关官员,只怕大明永无宁日。
不想王守仁竟然让我提防杨廷和,我不免惊讶。乔尚书没有再说其他,而是起身告辞。
送走乔尚书之后,瞧着外面渐渐有了光亮,我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京。江离帮我收拾,却又不无担心道:“大人,路上可要小心,不妨多带些人走。”我点点头,拉过她的手,道:“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和白芷更要小心。此番回京,不同于往,若有非常事情发生,你们务必珍重。”
江离听了,两眼含泪,强颜欢笑道:“大人总是开玩笑,您出去多少回了,哪次不是平平安安归来,吉人自有天相。”
我心中隐隐作痛,只是拥她入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