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雪》绿染

85、第85章

　　只见盒中铺着绢布，布面上放着一片长约寸许的狭长薄片，绿中泛白，乍一眼看不出是何物。

　　林雪意将薄片拿起来观察，发现其质地如玉，表面光滑，背面却粗糙，边沿还沾有血污，似乎是从什么东西上面剥落下来的。

　　“这是我在第三具尸体胸口处的伤口中发现的。”陈和说。

　　林雪意灵光一闪，问道：“胸口的那处致命伤？”

　　陈和点点头：“正是。”

　　几具尸体的伤口一一浮现在眼前，林雪意顿时明白过来，自己在查看芳娘胸口的伤时，所感到的那一丝不协调是因为什么。

　　“陈大人，杀死芳娘的凶器，和前面三位娘子的是不同的。”

　　虽然四具尸体心口处的刀口长度相当，但是细想起来，芳娘的伤口与柳、关、叶三人相比要更窄一些。

　　“不错。”陈和面露赞许，又看向那白绿色薄片，“我也是据此物推测，杨有道、鲍二狗等人虽然行为不端，却和这几桩案子无关。因为柳、关、叶三人心口处的刀伤，乃是由一柄玉刀造成的。”

　　“以玉为刀？”林雪意倒是从未听说过玉刀的事，不由感到奇怪。

　　虽然玉中也有质地坚硬的，但是到底不能和铁器相比，而且并不易得，她一时想不通为何凶手要选定玉刀做凶器。

　　“那自然是因为，凶手有不得不用玉刀的理由。”微磁语声泛着幽微的笑意，话音方落，高挑俊逸的身影已经到了近前。

　　林雪意见晏返大大咧咧进来，不由眉心一跳，剜他一眼。

　　晏返却只是冲她挑眉，那样子活脱脱是在提醒她，他并非有意偷听，只是听力敏锐。

　　陈和虽然有些意外，却没有表现出不悦，拱手道：“世子所言甚是。”

　　眼看面前两人跟打哑谜似的，林雪意思忖起晏返说的话——凶手有不得不用玉刀的理由。

　　若只是要致人死命，那自然不需要特意用玉刀，除非凶手在她们胸口处捅的那一刀其实并不是为了取她们性命，而是另有用意。

　　一个模糊的念头掠过脑海，林雪意不由脸色一僵。

　　陈和似乎是以为她没有头绪，提醒道：“林大人或许不知，虽然百姓用刀多是铁制，但有些医馆切取珍贵药材时，需用玉刀，以免药材被铁器所污。”

　　鬼使神差的，林雪意看向晏返，面色微白。

　　她在徐州被孟长宇囚禁于石室时，他状若癫狂的话又浮现在耳侧。他说寒梅之毒只有一种解法，就是中毒者所爱之人的心头血。

　　虽然眼前的案子多半和寒梅之毒无关，但她却没来由地感到不安。

　　“林雪意？”晏返觉察到她神色有异，抬手扶住了她，关切语声在耳畔覆落，“怎么了？”

　　林雪意摇摇头，捏紧了手中玉刀的碎片，对陈和道：“陈大人，如此说来，连环杀手很可能是个医者，且有意收取新娘的心头血？”

　　一语落毕，她指尖发凉，脸色更白。

　　她原本觉得凶手手段狠毒，已经是残忍至极，可现在她却发现他捅在新娘胸口的那一刀并不是为了杀死她们，而是要在她们极度痛苦的状态下若无其事地取血。

　　此人何止禽兽不如，简直就是恶魔！

　　陈和脸上的表情显然也算不上轻松：“我也有此一想，可是我派人上各个医馆药铺查过，没有发现有丢失或损毁玉刀的。”

　　晏返插话进来：“玉刀本就是珍稀之物，寻常小药铺断不会有，可对有一个地方来说，却实属平常。”

　　林雪意只觉得胸口突突直跳，某个答案已是呼之欲出。

　　陈和接收到晏返的目光，略略一顿后点了点头：“正是。”

　　“药王谷。”三人异口同声。

　　这案子竟然牵扯到了药王谷？！

　　林雪意下意识地看了晏返一眼，却见他递来了一个安抚似的眼神，冲她轻轻摇了摇头，剧烈起伏的心绪悄悄安定了一些。

　　她想起陈和先前说的，是因为发现了玉刀碎片才隐忍不发，有点回过味来：“陈大人，莫非是药王谷不肯配合官府调查？”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陈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二十多年前，知源县爆发了一场瘟疫。

　　当时的地方官谎报灾情，临阵脱逃，致使疫疠横行，尸横遍野。有不少百姓欲逃离此地求生，却被曲解为有造反之意，遭到了朝廷军队的镇压，险被屠城。

　　幸而当时药王谷的祖师华长青带领众多弟子研制解药，救治百姓，才将灾情控制住，避免了一场灭城危机。

　　此地百姓感念其再造之恩，尊医重医，对朝廷和官府的成见却是一日更甚一日。

　　天长日久，这股习气也就渐渐在豫州传开了。

　　听了陈和说的这段关于知源县的过往，林雪意才彻底明白他们刚到豫州时会发生那场闹剧的缘由。

　　“……那华长青也是个怪人，济世为怀，却不知为何排斥朝廷。现如今，整个药王谷都对官府抱有敌意。”陈和说完，眉头皱得更深。

　　“原本若只是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相安无事。可眼下却出现了此等命案，我贸然去查，只怕是会引起轩然大波，两败俱伤。”

　　一抹幽光自眼底划过，林雪意明白过来：“原来陈大人是投鼠忌器。”

　　陈和所言不虚，以当前知源县官民对峙的情况，先不说药王谷肯不肯让衙门介入，光是此地民众就会闻风而动。若是闹大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免不了又是一场池鱼之殃。

　　如果仅凭一点玉刀碎片就去调查药王谷，以对方的态度，怕是被反咬一口无中生有，反而打草惊蛇。除非……官府有证据表明这把玉刀确实出自药王谷。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悄然闪过，林雪意轻轻将玉刀碎片握进手心，凝神去看。

　　若是能回溯案发现场……

　　眼前蓦然转黑的视野还未清晰起来，林雪意却觉得胸口猛然一滞，一股眩晕感直袭而上，意识离散之际，耳边隐约传来晏返的叫声——

　　“林雪意！”

　　幽暗的野地里没有一点光。

　　天穹下墨色浮云游动，缝隙间洒下一点惨淡的月光，映出草丛间凌乱血迹。

　　鞋底碾过荒草的窸窣声悄然响起，伴随着刀身出鞘的幽微响声。

　　突然，刀声停滞，前方黯淡的视野中有人转身，月光只映亮他唇边如蛇一般的滑腻笑意便再次隐入云层。

　　周围陷入永夜般的黑暗，只余一声轻蔑笑语——

　　“呵，天阉之人。”

　　林雪意陡然转醒。

　　不同于梦境中的夜色如磐，屋中十分亮堂，已然到了白天。

　　靠在床边打盹的深月似有所觉，抬手揉了揉眼睛，发现她醒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姑娘，您可算醒了。您昨晚议事时突然晕过去，我都快被吓死了。”

　　林雪意一边起身一边扶着有些发晕的头，努力回忆自己昏迷前的情形。

　　那时她本想试着回溯案发现场，身体却似不堪重负，意识全失，不知是何处出了差错。

　　但是自己在梦境中见到的，似乎就是案发现场。

　　那个说话的人极有可能就是连环杀手，他的样子她看不分明，但是那句话却犹在耳侧。

　　“天阉之人……”林雪意不觉出声。

　　梦里的情景，好像是有人撞见了连环杀手行凶，那句话是连环杀手用来嘲笑发现他的人的。

　　这究竟是她回溯所见，还是只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姑娘，您说什么呢？”深月正替她披衣服，闻言不解地问。

　　“没什么。”林雪意淡淡应了，思绪又开始游离起来。

　　若梦中所见真是她回溯玉刀碎片的结果，那场景就是在第三名死者叶娘子遭害的时候。说起来，连环杀手确实也是在杀了叶娘子之后就停止了作案，而后有人冒充他杀害了芳娘。

　　叶娘子这桩案子定然有关键之处。

　　一念至此，林雪意一面起来梳洗一面对深月道：“今日我要去叶娘子家中查案，此地民众不喜官府中人，你替我去给墨云传句话，让他前去打点。”

　　深月虽然想劝自家姑娘再休息一阵，但是想到三日之限，知道查案要紧，便立刻应下，离了屋子去找墨云。

　　而此时的墨云正在县衙后院的亭中向晏返汇报绣衣署打探到的消息。

　　“……梁州没有动静并不稀奇。”晏返坐在亭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眉眼闲适的样子似乎只是在闲话家常，语声中却透着微微的冷峭，“药王谷如今是什么情况？”

　　“现今药王谷的谷主乃是殷长笙，华长青传位后便闭关了，据说鲜少出面。不过……”

　　墨云话未说完，眼角余光便瞥见院子的另一头出现了深月的身影。她似乎是来寻他的，一见到他便遥遥招手，加快了步子跑过来。

　　晏返旋即起身，微沉嗓音带上了一点温度：“可是你家姑娘醒了？”

　　“醒了！”深月点点头，将林雪意的吩咐交代了一遍。

　　墨云下意识看了晏返一眼，见他眉间浮起一点悦色，便知世子已经允了。

　　他应了深月，正要动身，却见她眉头微皱，抬手点着下巴问出一句：“不过，天阉之人是什么意思？”

　　墨云顿时一口气卡在喉咙，不由剧烈咳嗽起来，脸庞似乎因为咳嗽而涨得通红。

　　“喂，你不要紧吧？”深月有些莫名其妙，眨巴眨巴眼睛看他。

　　“你……咳咳……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墨云好不容易顺了气，顶着晏返忍笑的目光问她。

　　“姑娘说的呀。”

　　这下晏返也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