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梧桐》曲周末日

3、为什么还总要待在一起？

　　灼热的太阳像是一团火炉里的火种，它高高挂在天上，没有了束缚便自由自在的想要将天地拥在怀里，惹得地上的空气热烘烘的，树上的蝉鸣在耳边吱呀作响，鸦羽轻轻张开，额上晶莹剔透的水珠就这样落进眼睛里，他不由的眨眼，头顶的大树不是那株熟悉的梧桐，他才想起来，自己在上学。

　　韩毅靠在墙边，手上拿着手机摁着左右键翻看相册，听见地上的人不小心撞在背后的树干上，已经醒来，便收起手机，走近的同时，蹲下身，撩起那人已经湿透的额发，被水溅染的脸蛋因为懵懂转醒而显得有些初生的干净，这让韩毅反而咧嘴笑起来：“吴桐，醒了？脸洗得很干净，下次做什么呢？还是冬天好，冬天你穿上厚衣服谁也不会管你干不干净。”

　　说着他便将吴桐的T恤一把捞起来，露出了还未消下去的青紫痕迹，一片大一片小，是刚刚挣扎时不小心撞到哪儿弄出来的，这个人的皮肤太容易留痕迹。

　　韩毅细长的眼睛里淡下去兴奋的神色，伸出的指尖将那处最大的淤青像是抚摸一般画着圈，吴桐低垂着头，只是盯着地上正在搬家的一排排蚂蚁，它们井然有序，那么弱小却还秉持着规则，韩毅在那处淤青的地方陡然加重的力气让吴桐仿佛置身于刚刚被人捏着后脑勺埋进废弃的水缸，清澈的水变成流沙，窒息感让他觉得自己濒临死亡，剥夺了他呼吸的权力，他呼吸一滞，捏紧的拳头一下挥开韩毅的手。

　　蚂蚁散开了，下雨了。

　　窗外的雨拍打着外面的树叶，大大小小的力度发出一声一声的清浅音调，吴桐看着墙上快被占满的爬山虎，浅绿的小圆点将墙壁抓得牢牢的，就这样爬到了三层高的高度，似乎想起那株梧桐树，抿嘴笑起来，这么高了呀。

　　他太出神，韩毅扭过头看他时，还未收回去的笑意就这样僵在脸上，在韩毅那双眼睛怔然的同时又低下头去看桌面上摆放着的书。

　　把双手横伸起来，轻轻将掌心向上。

　　韩毅递给他一张纸条。

　　双手再上下交替动几下，面露微笑。

　　“今天的作业也拜托你了。”

　　是高兴的意思。

　　“吴桐，老师叫你去办公室一趟。”

　　吴桐正准备挎着包离开，闻言有些惊讶的点点头，见丁晓晓又直勾勾的盯着他，又不好意思的伸出手给她竖了大拇指。

　　丁晓晓更怪异的看着他，那伸出的拇指便轻轻弯了弯，直到主人消失在她面前。

　　丁晓晓有些好笑的嘀咕：“什么啊。”

　　却见窗外的背影也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丁晓晓只来得及看见那双球鞋，这个属于流沙镇唯一的中学，只有韩毅会专门为了打篮球去买一双球鞋。

　　丁香是刚转到这个地方支教的老师，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对异地的陌生，她同上一任班主任了解情况时会显得非常紧张，班主任有些奇怪的看她：“不用这么紧张，这里的学生说不定后面也不会升学。”

　　“为什么？”

　　“留守儿童多的是，还有借读的，在这儿毕业就出去打工的？要升学的太少了。”

　　丁香在怀疑自己来支教的目的的同时也忽然有些伤感，思想工作看起来是少不了的。

　　然后便从班主任交接工作时了解到了那个不说话的孩子。

　　她在学习班主任的教学方式时常常将目光落在那个孩子身上，那是一个很乖巧的孩子，上课时的目光会将黑板盯得仔细，但他又会随时在班主任那像是随机抓取幸运儿的眼神有飘过来的可能中将头低下去。

　　但是那绝不是因为不懂问题的答案，丁香这样想。

　　在察觉到那个孩子这样的行为后，她又不免因为心软而多留意了一些，可能是不常出门，吴桐的皮肤比其他孩子要白些，只是当你与他亲近些便会发现他的手心其实有些薄茧，在正式带领这个班时，丁香将一本只有几页基本手语的册子递给他，那层薄茧就这样刮过她的手心。

　　“学得怎么样啦？”

　　吴桐将挎在背后的包小心捎带到面前来，望着老师的笑容有些拘谨的捏着肩带，轻轻点头。

　　然后想到什么，再一次将手握拳立起拇指后弯了两下，抿嘴笑起来的时候耳朵尖还冒着一点粉色。

　　丁香一边为他做了一个点赞的手势一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半湿的头发让她疑惑道：“刚刚在走廊边淋雨了吗？倒是看不出来，但头发摸起来一半都是湿的呢？”

　　是因为下雨，被按在水里洇湿的头发在这个时候还没干完呢。

　　吴桐僵了一下，张了张嘴。

　　在听见丁老师问他带没带雨伞后，又连忙点点头。

　　出校门的时候吴桐难得的不是一个人，他撑开那把容量过大的雨伞时，旁边倏地多了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直到他将伞稳稳拿好，才认出这是谁。

　　“出来了？老师和你说什么了？”

　　是丁晓晓。

　　吴桐其实不太擅长接受别人突然的好意，除了爷爷奶奶，丁老师是第一个会担忧自己能不能过好生活的人，所以丁老师说，学一点是一点，至少吴桐要迈出第一步，基本沟通是与人交流的第一步，不是吗？

　　所以他将包里的那本小册子拿出来给丁晓晓看，丁晓晓第一次见这种册子，她认得册子封面的字，但她并不了解手语如何表达。
　　所以看着吴桐那真挚的眼神却不好意思把自己心里的无知暴露出来，于是她望了望天，说：“哦。老师给你这个，快回去吧，你回去还有一截路吧。”

　　吴桐立马收回手，双手紧紧抓着伞把，有些忐忑的和她一起走了一段路。
　　班长是和老师有任务吗？比如安全问题什么的。

　　丁晓晓在他背后却是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桐桐回来啦。”

　　吴桐笑着点点头，将伞立在一边，搀扶着奶奶去厨房坐好，双手指了指林芝，左右看看，奶奶便眯着眼睛笑：“别看啦，你爷爷又在外面打牌呢，已经吃过了。”

　　奶奶已经热好饭了，吴桐每次想在下学后自己回来弄的时候，奶奶总是说你要上学，却总会在放假时间又懒洋洋躺在躺椅上，吴桐对此有些哭笑不得，便会时常像小时候一样和奶奶贴一贴额头，再淘气似的晃一晃，表达自己的无奈和不满。

　　从那天和班长有了校门口的几句话交流后，他们的互动似乎变多了起来，虽然大多数时候是丁晓晓在说，吴桐则是点点头，听话的照做。

　　“吴桐，帮我拿一下粉笔好吗？”
　　吴桐正被韩毅撑着肩膀一起看数学书，说是看书，不外乎是一种假象。韩毅个子高，压得吴桐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听见丁晓晓的话后，立马条件反射的站起来，韩毅一下靠着墙，咒骂的话才冒出两个字，他拧着眉再抬头时，吴桐就已经屁颠屁颠的捧着全班仅剩一盒的彩色粉笔递给站在最高处画宣传板的丁晓晓了。

　　“吴桐，画得怎么样？”

　　小哑巴这时才把捧得高高的粉笔盒放在胸口，入目是一行白鹭，周遭的彩色祥云在孩子的注视下开心的笑着，旁边的黑板字还没有填充，丁晓晓在一旁说要等丁老师安排写什么。

　　其实是很平常又简单的黑板画，但是吴桐却觉得很开心，他眼里的光亮像是窗外夏日炎炎溢出来的碎光，盯着丁晓晓笑着点头，捧着怀里的粉笔盒小心的鼓掌，像是个小朋友。

　　于是韩毅头一次在教室里这么明目张胆的将他揪到一边恶狠狠地对他低语道：“能耐，你也能和班长认识了？”

　　小朋友这时候才刷地白了脸色，在韩毅放开他的领子后，又变回了那个乖巧又孤独的吴桐。

　　丁晓晓那张脸上同样有不解的神色，正欲说什么，丁香刚好走进来，视线落在吴桐手里的粉笔盒上，夸赞道：“晓晓真厉害，吴桐也帮忙了啊？”

　　丁晓晓眼里漾起的开心在这时沉默下去，她扯了扯吴桐的衣袖，后者在反应过来后将手里的粉笔盒递给丁香，抿着嘴点头。
　　丁香很开心他和丁晓晓有了沟通和交好的意识，双手在两个孩子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加油，这次黑板报你们一起做吧，待会儿我把素材给你们。”

　　班级里的人也没料到这个小透明也能有这机会，瞬间玩儿着折纸的不玩儿了，背书的朝后排看了一眼，吃零食的沉默地看着他们继续吃，吴桐有些无措的望着丁香。

　　似乎是在说，这是第一次学校要求每个班级做黑板报，他帮不上什么忙。

　　而丁香穿着一袭淡雅紫色的长裙，就那样站在门边笑着看着他。

　　吴桐觉得丁老师似乎真的变成那一簇簇芳香的花，这样慌乱的场景，芬芳馥郁，让吴桐不再分心。

　　在这一刻，老师镜片后慈善鼓励的眼神让他生出些勇气。

　　身后那一抹紧紧盯着他带着与夏日格外不符冷酷的视线也让吴桐就这样忽略。

　　放学铃声响起后，吴桐也立马收拾起作业放进包里，有些意外的看着前桌那比他高半个头的背影，今天没有把本该自己写的作业给他，这样太好了，他会有时间替爷爷熬药。

　　然而在吴桐轻吁一口气准备起身时，他的身子一晃，紧紧抓着桌沿才没摔在地上。

　　他有些恼怒的伸出手往那似无所觉的背脊上推了一把，耳边在此时响起了丁晓晓疑惑的声音：“还不走吗？”

　　吴桐垂着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课桌被那人紧紧扣住的桌腿，勉强笑起来，拿出作业对丁晓晓做了一个写字的姿势。

　　“好吧，那你别太晚，我走了。”

　　丁晓晓看着吴桐急忙点头的样子也笑了一下，离开时回望了一眼那个高傲的借读生，那人转过头来的脸色依然不太好看，把吴桐吓得背脊挺直，她有些大脑宕机，明明一个看不顺眼，一个恨不得掉头就跑，为什么还要总待在一起。

　　然而很快她就没别的心思再思考这件事，丁香通知她，这次黑板报她申请了年级评选，她和吴桐都有机会一起拿到参奖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