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又逢春（正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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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漆黑一片，谢扶光“死”后，意识并未消散，而是飘飘荡荡来到一个狭小幽暗的房间。
没有奈何桥，也无孟婆汤，若说这就是九幽冥府，未免太简陋了些。
肩上的伤还撕扯着神经，稍一动就疼痛非常，胸口却意外完好。
原本她还有心体会崔惊厄前世被一刀穿胸的疼，却是死得稀里糊涂，半点体验没有。
她视线逡巡一周，未见说好与她“死同穴”的崔惊厄。
他没死固然是件大喜事，但谢扶光对自己的时运固有自知，不对劲的地方太多，她有种不甚美妙的直觉：厉鬼诡计多端，自己究竟死没死似乎还很值得商榷。
可若是没死，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又是何处？
正探索着，身后气流隐约波动，谢扶光警觉回头，但见后方虚空中不知何时竖起一扇偌大镜面。
谢扶光直觉这面镜有诡异，朝镜面小踱两步，镜中人也向她而来，二人身量相仿，动作一致，似乎又没什么不对。
她又朝那镜子抬起右手，镜中人也朝她……
试到这儿，她终于发觉是哪儿不对了：目光沿镜中人朝她伸出的那只手向上追溯，一道伤口皮开肉绽，血迹犹未干。
而她身上同样的伤在她未抬起的左肩。
“你不是镜像，”谢扶光后退一步，冷了眸色，反手将乐命拔出，“厉鬼？”
镜中人不再陪她演戏，笑得诡异。
她心脏遽然沉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厉鬼果然没那么容易杀，它还留有后手。
谢扶光尝试询问与她灵魂相连的一众亡灵，对于此间处境，它们亦闻所未闻。
总归得不出答案，谢扶光干脆不再纠结，只凭借作为刀修的本能想：
见到厉鬼，杀就行了，费什么话？
这样想着，她提刀冲上前，就要干脆了结了厉鬼，然而赶在她出手前，厉鬼先动了。
厉鬼依然没有对她肉身进行攻击，它只轻轻动了动手指，周围如有实质的黑暗立时如潮涌上，满怀恶意缠绕在谢扶光周身。
随着它动作，整片空间肉眼可见亮了许多，先前空间的幽暗竟全由一粒粒邪念铺就而成。
“谢扶光，灵魂空间是我的主场，”厉鬼喋喋奸笑起来，“在这里，你是不可能胜过我的。”
谢扶光张口想反驳，可那些邪念无孔不入，顺着她七窍侵蚀她的理智。
她头痛欲裂，全部意识被铺天盖地的恶意席卷，眼前一幅幅画面如电闪。
她不认识脑海里的人是谁，只照见世间一切不足为外人道的幽晦。
杀戮、欺骗、侵犯、谎言、嫉妒……
笑里藏刀、暗通款曲、污言秽语、毁谤造谣、积毁销骨……
人性中最不堪的一面面统统化为实体，摊开揉碎在她面前。
乱云飞渡，人心幽微。
人们惧怕厉鬼，也敌视厉鬼，但谁又敢说心中从来无鬼？
“谢扶光，”厉鬼笑得更疯，“你口口声声想杀我，可这世间鬼你又怎么杀得过来？”
“你当我如何操控灵魂？他们心中若无恶念，又岂会落于我股掌间？”
“你死十次百次都是没意义的……”
“别傻了……”
“你不会以为我们真的需要你来拯救吧……”
……
与纷繁画面一同袭来的，还有句句恶魔般低喃，来自画面中形形色色的人。
声音如有魔力，催使她不由自主被引导，握乐命的手都跟着泄了力。
厉鬼立于一步之遥，看着谢扶光身周逐渐逸散丝丝黑气，虽少，但她的意志在动摇，对此它很满意。
它上前半步，贪婪地想要将那黑气吞噬，自从在厉鬼境遭颜琅重创，它至今仍未恢复至全盛。
而心志愈坚者的黑气越是珍贵的养料。
厉鬼着迷细嗅，能闻到浓郁芳香。
然而很快，那香气不期然变了味道。
味美的东西果然都稀少，谢扶光身上黑气仅逸出几丝，便又被纯然正气取代，浑厚得令鬼作呕。
谢扶光挥去杂念，重新挺直脊梁，握紧乐命，朝厉鬼冷笑道：“确有人蝇营狗苟，道德沦丧，可那又如何？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沦为恶念的奴隶。”
“邪恶最奴颜婢膝的狗，只有你而已！”
厉鬼闻言只是讽笑：“绝大多数？你不妨看看清楚！”
霎时，谢扶光脑中画面变换，一张张陌生脸孔变为她最熟悉也最亲近的人。
她看见在自己撞上卢笑绒手中匕首的瞬间，一股邪力从刀尖与她胸口相接处骤然爆开，卢笑绒被弹出十几米远，血染几十级石阶；
她也看见修士们一刀刀捅入舒扬舟胸腹，舒扬舟死前最后一句还在替她争辩“你们都误会了，我师妹不是坏人”；
她还看见崔惊厄左肩伤处被恶意探进半截剑尖，一圈一圈旋转，飞溅的骨渣肉沫中，是沦为厉鬼傀儡的人一个个狰狞扭曲的笑脸……
尚具人性者死于乱战，臣服于恶念者执剑言欢。
“这是……”谢扶光开始还睁大眼，看到后来只转为一片死灰的寂然。
“忘了告诉你，”厉鬼微笑着，热情解答，“这就是外面真实发生的事。”
它说“外面”，它之前还说过“灵魂空间”。
谢扶光一颗心与浑身血都冷透了，脑子反被冻得清醒。
画面中自己的身体在那一股邪力后就软倒下去，紧接着她的灵魂便在这里醒来，厉鬼与她分离，又用着同一张脸……
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所在之处很可能就是她体内某个叫作灵魂空间的地方。
灵魂空间中她与厉鬼彼此分离，贸然再自尽或许不能如愿拉它一起入地狱。
“感觉如何？”厉鬼还在循循善诱，“是不是很想杀了外面那些人？”
谢扶光的额角在抽跳，感受到身周黑气逸散得逐渐汹涌，她极力剥去灵魂深处那些感性。
厉鬼是人心的操纵者，她心若不稳，很可能着了它的道。
谢扶光没有答话，只沉下心慢慢平息情绪中负面的部分。
她不是好脾气的人，但她必须赢下这一局，不然那些牺牲就都失去了意义。
于是厉鬼就看着从她身上逸散的黑气越来越淡，渐趋于无，到最后它竟又闻到那股正气凛然的作呕味道。
它不笑了。
“谢扶光，你就一点都不恨么？”厉鬼冷了眸色，在它设想中，崔惊厄几人的惨死应是击垮她的致命一刀才对，而谢扶光的表现很难不令它怀疑他们之间那些义重情深不过做戏一场，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通了。
自以为得到了答案，它不由嘲弄：“看不出来，你还是这么虚伪的人。”
谢扶光扯了块衣角擦拭掌心，一点点蹭去指甲深陷其中刺出的血痕，她掀起眼睫，讥诮地看了对面的厉鬼一眼。
“冤有头，债有主，那些人都受你操纵，算起来，我还是更该恨你吧。”说话时，她指尖轻抚刀柄纹路，这是她杀心起时的一贯动作，“而我想杀你，天经地义。这叫‘义愤’。”
“原本我还打算吸纳你的魂魄，收容你的意志，准许你作为奴隶和附庸与我共存，享我所享，见我所见，可惜你如此冥顽不灵，我便只好杀了你了。”厉鬼说着，右手摊开，在它掌心横陈着一把与乐命并无二致的环首刀。
颜琅说厉鬼无法攻人肉身，除非借助它选定的人类锚点，如今它的锚点死了，她却是颜琅仿照自身亲手培养的替代品，厉鬼正寄生在她躯壳，她有的，它自然也有。
但她到底只是个替代品，厉鬼在她体内，无法将力量发挥至全盛，这才想吞噬消化她魂魄，以与这副躯壳更加适配。只是谢扶光骨头比它想象中更硬，沦落到众矢之的、亲友尽亡的地步，脊梁依然屹立不垮，没办法，它只好杀掉她。纵然可惜，但它是厉鬼，便是只有七八成力量，也已足够在人间搅弄血雨腥风。
“你当然可以杀我，”谢扶光平静道，“但我亦不会让你活。”
“你连颜琅都打不过，竟妄言要杀我？”厉鬼轻蔑睨她，“我已存续数百年，而你才多大，有二十岁么？自我尚在孕育中，你们人人敬重有加的天道就想方设法要除掉我，祂自己不便出手，就找了一个又一个修士来帮祂，那些杂碎，要么早早死了，要么半途逃了，而我逍遥至今，又谁能奈我何？！”
“谢扶光，在这一代里你或许算个佼佼者，但纵观百年，大能无数，我尚困于万里悲丘时，那些百年道行的宗主掌门们皆败于我手，而今我已入世，能力今非昔比，你又凭什么以为你能赢？”
“你也知道百年来想杀你的层出不穷，前赴后继，从未断绝，退一万步说，便是今日我当真命丧你手，在我之后也定有别人能取你性命，为这数百年间的无数怨魂复仇！何况……”谢扶光话锋陡转，“你又凭什么断言我必定会输？宗主掌门们败于你手又如何？他们要不了你的命，不代表我不行，须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谢扶光说完，全身力量尽注乐命，双眼钉死在厉鬼喉管，竟是丝毫不顾它如何出招。
她太坚定，坚定到厉鬼自信的神色龟裂开细细纹路。
它突然就不想跟她硬碰硬了。
欲避锋芒，厉鬼未握刀的左手轻抬，又召来四散于灵魂空间的邪念黑气，命它们死死缠住谢扶光，为自己挣得脱身之隙。
眼下不是取她性命的好时机，它有耐心再等等，人类有句话叫“一鼓作气，再而衰”，下一次，她身上锐气定不及今日。
然而它的算盘注定打空，就在如潮黑气朝谢扶光涌来的一瞬，在她体内兀地爆开炽烈白光，厉鬼回头看去，避退的脚步生生一顿。
那竟是千秋雪湖底的百万亡灵！
就在这最后关头，谢扶光终于领悟多年未得要领的“一念惊鸿”，激活了灵魂深处谢白扇留给她的丰厚赠礼。
无数亡灵受她驱使，呼啸咆哮着击退弥散过来的黑气，为谢扶光辟出一条手刃厉鬼的杀途。
与此同时，外界的混战也总算停歇，亡灵们的呐喊牵动人们深埋名利心下的不屈本能，喧嚣着压过那臣服于厉鬼的奴性，在这一霎齐齐爆发，如一记响亮耳光，狠狠抽在厉鬼的自负和不可一世。
但它已无心在意外面反水的傀儡，因谢扶光已长刀破风，如一支离弦箭矢，瞄准着它直冲过来。
前所未有的强烈杀意兜头罩下，厉鬼一时竟忘了挥刀对敌的章法，只能仓皇提刀。
刀刃向外，却是为着防守，一起手，已注定必输无疑。
它的心脏在颤抖，脑海中是前不久在万里悲丘，它控制颜琅与崔惊厄过招的那幕。
当时的崔惊厄也如谢扶光这般，悍不畏死直冲上前，而就在颜琅手中刀锋距他胸口存许之际，在他剑尖前端，浩瀚剑气凝成一段剑刃，先行刺穿了毫无防备的颜琅前胸。
此式名“一寸承让”，式如其名，令它记忆深刻。
那么谢扶光呢？
“你也会一寸承让么？”它问。
谢扶光没有开口，她用行动回答了它。
厉鬼话音落下的瞬间，它为自保伸出的利刃已洞穿她胸口。
谢扶光却来势不减，抵着刀刃向前。
白刃搅弄在她胸口，贯穿后霎时转红，顷刻血迹已蔓延整个刀身。
她就这样出手挥刀，双眸沉静，动作极稳地割开了厉鬼的喉管。
“你就这么不想活……么？”厉鬼话未说完，整颗头颅已遭谢扶光横刀斩下。
它脑袋骨碌碌坠地的同时，谢扶光身体亦是一颤，俯身大口鲜血喷出。
“我不会……一寸承让，”她呼吸不畅，喘息得很凶，“但一副骨头，杀你足够。”
“我想活，但……我也并不怕死。”
“厉鬼，是你输了……”
眼睫再无力掀开，她昏然失去意识。
灵魂空间外，刚恢复神志的修士们正面面相觑，蓦地听一少年叫道：“快看！妖女……不是，大小姐她……”
出声的正是当日茶楼里那少年，他修为低，不是混战中的重要角色，因此受的伤也少，这会儿还活蹦乱跳。
自登位大典上看见谢扶光，他心神就一直恍惚，还有那么点怀疑人生，注意力始终有一搭没一搭落在她身上，发现异样比旁人更早。
众人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高台之上，谢扶光胸口不知何时竟多了个碗口大的血洞，血流满地，沿百级石阶一滴滴向下淌，流过崔惊厄苍白的侧颊，靡丽而凄然。
“我一直看着，刚刚还没有，突然……突然就流血了……”
少年一天几度怀疑人生，简直怀疑眼睛出了什么大病。
而众人哗然之际，作为话题中心的谢扶光却在一片虚无中浮沉。
“谢扶光。”遥远而悲悯的女声传来。
谢扶光意识沉得太深，没能被唤醒。
“谢扶光。”女声又叫她一声。
这一次她掀了掀眼皮，没能睁开，只含混低哼一声，算作回应。
“谢扶光。”
女声传得更近，虚空中滴落一滴甘露，点在谢扶光额心，总算唤回沉眠中的人几丝神识。
“天道？”谢扶光认出声音，嗓音哑得可怕。
“你诛杀了厉鬼，”天道温和地问，“可有什么想要的？”
一提这个，谢扶光挣扎着睁开眼，也没跟天道客气：“崔惊厄、我师兄、笑笑……”
逐一念出姓名实在为难她，况且今日典礼来人太杂，有许多她不认识，便道：“今日死的所有人，还能回来么？”
天道沉默一会儿，然后说：“我没有让这么多人复生的权限。”
谢扶光眸色黯下。
但紧接着天道又开口：“但你诛杀厉鬼有功，按规矩，我有能力让你重归阳界。若你愿把自己的机会转让于他人，我可以答应。”
“我愿意。”谢扶光没有犹豫。
“好，”天道应下，又问，“那伤害你朋友们的修士呢？你也愿他们复活么？”
谢扶光轻轻点头：“人间的事，是非功过皆由三千道法评定，还轮不到一个鬼物代为审判，我希望复生者不要被剥夺死去时记忆，让那些有罪的人，活着、在众目睽睽下，承受因贪婪而受厉鬼蛊惑的代价。”
“好，希望你不要后悔今日决定。”天道说完，就不再发出声音，应是走了。
谢扶光混混沌沌又飘了好一会儿，有点无聊，还有点高兴。
这一世只死了她一个，至少其他人都保住了，还算差强人意。
只是……左腕姻缘线犹在，她静静看着，难免品出些遗憾：也不知那自称“人间小月老”的老头儿是不是吹牛，待她转世，崔惊厄还能认出她么？只盼她不要投到畜生道，不然跟他便是真有缘无分了。
谢扶光一路半看指路牌半跟过路鬼打听，行了许多冤枉路，总算寻到九幽冥府，刚要舒口气进去歇歇脚，迎面却走来一个鬼差，拦她于门外。
“谢扶光？”那鬼差似就是为她而来，照面就道出她姓名。
谢扶光怔然点头，有些不解这鬼差如何认出她来，她不记得自己还有冥府的人脉。
“昨天新来了一百六十四万七千零一十九只陈年亡灵，”鬼差顶着一张熬夜干活的棺材脸，边说边打了个困倦的哈欠，“这些亡灵们早先一直拖着不肯投胎，却在昨日一股脑全涌过来，搞得冥府大乱。据它们称，你的灵魂与它们是通在一起的，按规矩必须在同一批处理，而它们来的早，你这磨磨蹭蹭的，只能排在它们最后了。”
鬼差说着，又叭叭拨着珠算给他算起了数：“我们冥府每日最多安置亡灵八十七只，也就是说——”
“你再过一万八千九百三十一天方能投胎，折算成你们人界的年数，就是五十二年。”
谢扶光只觉五雷轰顶：“所以，我需要在这儿滞留五十二年？！”
“哦，那倒不用，上头特地交代过，你杀鬼有功，可以予些优待，你便先回阳界等着，到了该死的时候，自有小鬼勾你入府。”鬼差照本宣科说完，转身继续投入罪该万死的加班大业。
谢扶光踮脚往里看，冥府入口太深，望不见亡灵们的身影。
她只好循着灵魂间的通路，对它们道了声“谢谢”。
灵魂深处一句告别遥遥传来：“别看了，投胎后没准儿还有机会见呢，快回去吧，外面还有人等你呐……”
灵魂通路无法横跨阴阳，话音落下，那条通路便断了。
而她则沿回头路重返阳间，路是同一条，沿途景致却与来时大不相同，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不知何时射入柔光一缕，她越往前走，那柔光越是明亮，及至最后，已近天光般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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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至春日，天气晴暖，距离那场轰动修界的登位大典已有月余。
这些时日以来，修界被一个个重磅消息砸得晕头转向，茶楼说书人的生意好得不能再好。
遭岁月封尘的一切真相终在天光下摊开于众人眼前。
叶放、朱颜故、轻尘、李兰允……一个个名字洗净斑驳污迹，回归应有的洁白。
而那些私欲熏心、最早受厉鬼影响的“污染源”宗主长老们也声名尽毁，受到了对他们而言比死更惨重的惩罚。
天道在予亡者复生时，特别阐明了背后谢扶光所做的牺牲，一时间谢扶光被推上新的神坛，每天都有人怀念她，为她落下或真或假的眼泪。
原先神坛之上的“谢白扇”成了几十年游走于灰色地带的颜琅，现在神坛上的谢扶光又在万众瞩目的典礼上“惨死”，各宗主事者大换血，修界秩序崩坏。
好歹在轮回境中做过一阵葵花宫宫主，有过领孩儿们操练的经验，作为少数品性佳又能扛事的修士之一，舒扬舟只得挺身而出，挑起这个大梁。
舒扬舟虽多年习武，却颇具文人骚客的君子骨，加之他有洪福运脉在身，办事时总能在细枝末节处遇些便利，生生撑起了摇摇欲坠的修界危楼。
凡与他共事过的修士皆对他称赞有加，称只要不触他逆鳞，他便是个十成十的温雅君子。
至于他那威名赫赫的“逆鳞”，自然非谢扶光莫属。
两个月来，崔惊厄始终守在谢扶光房间，寸步不出，他总在说她还没死，他的姻缘线有感应，她只是迷了路，再等等就回来了。
他既这么说，舒扬舟自然乐意相信。
事实上，他还真怕没人肯骗他，有崔惊厄时时提醒，舒扬舟求之不得。
只是修界总有些没眼色的，隔个几天就提一回为大小姐风光大葬的事，令他极是厌烦。
通常舒扬舟每日再忙，也会去谢扶光的小院看看，只是每一次都失望而归。
谢扶光既无呼吸，也无心跳，身体冰冷，面容惨白，除去肉身未朽，怎么都不像还有生机的模样。
这日他又来到师妹的小院，临到门口才记起恰是清明，顿觉不太吉利，掉头就要往回走。
而恰在这时，卢笑绒的声音从院中传来，她很显然是在笑、在惊喜地叫，那笑里却带着哭腔。
舒扬舟脚步登时一顿，整个人如被定了身，再无法挪动分毫。
因他听到卢笑绒在笑着哭喊：“大小姐醒了！大小姐醒了！”
风很轻，拂过脸颊，谢扶光眼皮却重得厉害，她仿佛已在那刺目天光中走了许久，走到最后已不知何处是尽头。
蓦地，指骨上似有东西在动，丝丝痒意令她颤了下睫毛。
艰难睁开眼，小美人正盘踞在她无名指骨，浑身金鳞灿灿，像一枚不朽的戒环。
“大小姐，”崔惊厄依旧是那袭红衣，望着她含笑开口，他声音也哑的厉害，不知多久没说过话，也没睡过觉，“看来咱们没能‘死同穴’，那只好‘生同衾’了。”
又是一年春风拂槛，吹散前生雪。
曾在风雪中同袍的少年们终重逢于春日。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又逢春（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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