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开端（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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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皮质手提箱，穿着得体如贵族出身般的青年，此刻正在警卫局院门口假装自在地踱步，他做了很久心理准备依然很难设想自己进去找个看着好说话的民警，要怎么问出“我要被十一支队的特警毙了能帮帮我吗?”才能不被认为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琪索愁得一度有了要么不要面子了冲警卫撒泼试试把自己送进精神病院也不是坏事的想法，在这个设想里，他起码没死，毕竟民警队的不许伤群众，可那就会有很多现实的问题，先不说小卡兰德先生会怎么对待自己，就算做比较好的打算，假设他的雇主只是决定与他断绝往来不理他了，可他怎么照顾父母呢?谁又知道误会自己是精神病的贵族会不会由此歪打正着得出自己是个江湖骗子的结论，为曾经浪费在自己身上的钱去为难自己的父母?他担不起这些风险，他虽然没什么密切往来的同龄人，却从来不是个潇洒的独身者。
“哟小哥，你看上咱局门口的什么了?”
“啊……啊?”
一双有力的胳膊搭上琪索的肩膀，他僵硬地扭头朝身后看，是个眯起眼睛笑着看他的男人，白色的发丝上压着顶海蓝宽沿警帽，身上穿着深蓝色警服，是民警队的。
被当成可疑人物了，第一步已经出事了，出师不捷。
琪索在心里暗叹自己的没用，临场用起了自己瞎掰的功夫。
“哦……警察先生么?我想找个人，我远房亲戚，妈妈托我带点东西给他。”
那个民警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道
“那早说啊，我带你进去坐着得了，在门口逛悠这么久你也不累……”
白发的民警说着要牵琪索进门，琪索被扯着去局子喝茶下意识就产生自己犯事了被抓起来才进去的既视感，他的脑子坚定认为除非他因为诈骗罪被告发了，否则他这辈子再没什么事能让他踏进这扇蓝漆铁门。
琪索就是这么个人，说想的很多吧，一点也没考虑自己出事的可能性；说想的少神经大条吧，又会因为自己算诈骗犯的事提心吊胆什么事都想过一遍。
民警却选择性无视了琪索动作里不明显的怯懦，从身上那串大钥匙里扒拉出一串长一些的，扭了两下开门之后似乎没好气地一脚踹开铁门后连带着把琪索的手提箱和人一起推进门里。
这下没退路了，琪索反倒松了口气，他对自己清奇的思维模式刚才推导出的其中一种可能是拒绝这个警察感到后怕，因为被拉进来之后再思考，潜意识认为如果照那样发展，只会是错失机会之后，再死一次。
他可不想再被军装靴踩裂肋骨还被电一顿最后太阳穴吃枪子了，“就算是为了那两个今早为自己忧心的人，要好好活着。”他这么下了决心。
原本琪索满以为警局看着没人可能是因为勤劳的民警们辛苦的没时间回家休息，在局子里面歇着呢，可在候客厅落座之后许久才发现，里面真的静得可怕，偌大的警局里只有那个民警的皮靴叩击地面发出的声响。
“警察先生，您不用忙活……”
“拖地呢，等会啊。”
他在干什么?这个也是要民警自己一个干的?好伟大……
这么想着，琪索在原地静坐了半个小时，终于有些忍不住了，起身看着转而站在桌案前收拾文件的背影，略带歉疚地拍拍民警的肩膀。
“民警先生?您在忙吗……我，我有话跟您说，问一下就好。”
民警倒也不打算拖着他，侧过脸去瞥了他片刻，拉着他回到候客厅把他摁回座位上。
“是这样，看你也没多急，才忙活去了，毕竟如果是死了人之类的事，你就由不得我在那干别的活了。”
“你要知道，一个人同时处理同事们丢到我身上的五宗悬案有多烦人，尤其是我不得不在周末来加班给他们当清洁工的同时再理一理我对这些案子的头绪时。”
琪索心里那么一点点的不平又被说得消失殆尽，同时他也庆幸终于得到了咨询的机会，深吸一口气反客为主把手搭在警察按在自己肩上的双手上。
“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坐着?”
白发的警察在接下来的五分钟内故作不上心的样子，实则从未停止仔细审视面前的男人，要知道，在索兰涅特，除了部分工作原因需要保持富有亲和力形象而陪笑的，大部分人打小认为公共场合没事发笑只会显得人很傻气，可面前的男人自从放下皮箱坐在他对面，就一直保持着一种憋着什么似的微笑。
是工作原因么?还是说是个深沉心机太重的，或者不着调的人?白发的警察心里默默思索着，表面平静的交代了几句客套话询问，并在发觉对方似乎犹豫怎么称呼自己而难以开口时，体贴地道出了自己名叫纳伊。
“啊，嗯……纳伊先生，我有个东西很着急交给一个远房亲戚，您知道的，远方亲戚嘛，我就没和他见过几面，依稀记得他长什么样，但母亲说什么也要我把这个带给他……”
闻言纳伊如释重负的放下了手上攥着的笔杆，就是找人啊，他还以为这样的家伙能是来提出什么反人类要求的难缠家伙。
“那行啊，你知道他叫什么吧，给你找来?”
琪索几乎要窒息了，尽管他惯常用这幅师傅教的“亲和”模样掩饰慌乱去扯谎，对警察面对面现编还是第一次，但话已经出口了，就没有停下的道理，干他们这行的，再怎么说现编合理的话也算个强项，他喉结上下略微一滚，抬起脸来对着警察一副赔笑模样。
“哎呀，您看……真是得麻烦您了，其实那位亲戚他应该跟您不在一个部门呢，母亲告诉我他是穿绿军服的那帮，叫什么来着……特警老爷?是，家里人这么说他……”
“啊?所以说……你不知道他叫什么?”
“嗯……不瞒您说，我小时候和那位还挺熟的，凑在一起玩过好几回，可惜那位好像挺早就来首都去部队任职了，您也知道，灵能闹得什么工作最低年龄都降了不少。”
“啊，话虽如此，我记得那位有小名，或者说外号……我们当时叫他什么小兔子之类的，也真好玩，一个男孩被孩子们这么称呼了……哦，叫您见笑了，那么称呼一个您这样守护大家伙儿的伟大民警的同僚。”
纳伊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他对这人的印象刚在从初见后不久的认为其有些傻气，变成了种说不清的感觉，这感觉有些熟悉，他却一时说不上来一个具体的形象去描述这种不适与无法忽视的异常，非要说的话，有股他拉着某个又惹了麻烦的愣头青麻烦鬼后辈去跟人道歉时，会在那样刁难后辈的贵族身上，嗅到的铜臭味。
尽管截至目前，琪索都似乎真诚的以低位者态度表达恳求，并未做出什么危险的事，但纳伊依旧为此对他提起了戒心。
“啊，这么说……抱歉，信息还是有点太抽象了，您希望看脸来认人?但是十一支队的家伙我也不能随意就见，他们的身份对你我这样的普通人都是秘密，更何况是直接给您看脸……”
琪索有些为难地盯着纳伊，并没有就此放弃的意思，纳伊无力的想自己还是错了，这分明就是个跟来讨说法的碰瓷大爷一样难缠的家伙……从前那个后辈说他对工作专心得让人咂舌，他还没当回事，现在有这么个人冒出来在自己专心牺牲假期时间来整理案子的时候扰自己清净，他倒是不得不承认他对这份工作是真爱了。
怎么把人打发走呢?明明最初看起来真不急的，怎么现在就一副今日不得回复绝不罢休的样子，很不幸的，纳伊还是个极有责任心的人，像同事一样直接把求助的平民赶出警局叫他等通知然后一拖十天半个月什么的，他做不到。
等等，说起那位后辈……
纳伊唇角微扬，想到一个好主意，这不就有个现成的人吗，更何况艾格尼勒因为冲撞上司被罚不许出任务，回家思过了呢，小兔子……倒也真好玩。
抱着戏谑等着看好戏的态度，姑且解决了一桩心事的纳伊分外放松，他起身作思索状，若有所思地拍拍琪索的肩膀道
“嗯……其实我有个在十一支队的朋友，我给你写封信你带着去找他?不用担心不知道十一支队的基地在哪，他呀——犯事暂时被遣回家去了。”
看着突然又变得热情的纳伊，这回轮到琪索暗暗寻思了，听起来好像很怪，但能这么轻易联系到十一支队的人，总归是不错的。
“那照您这么说……由我单独去找那位先生，这是可行的吗?”
纳伊愉快的给了他承诺，极快地拿起水笔要写信，琪索从手提箱里提出两张信纸来递给刚开始乱翻那一沓文件夹想找张白纸的纳伊。
信很快写好了，快得让琪索诧异，他满以为纳伊说的“朋友”是指那种仅仅停留在认识，说过话程度的交往，书面语交流大概要像他给小卡兰德以及别的贵族一样费劲用一堆敬语且仔细揣摩自己的措辞，可事实上，在他走出警局大门后略带疑惑地偷偷翻开那封信时——
他相信那位纳伊警官好好写字的话没这么潦草，他也能从措辞看出来，真的是熟人，那位十一支队的特警还是纳伊警官的后辈。
总之，纳伊告诉他那位名叫艾格尼勒的警官由于犯事了被处罚回家待着等通知才能归队，而在琪索来找纳伊之前，艾格尼勒已经被罚了一周有余。
照纳伊的说法，拿着信去信上的地址，把信给那位艾格尼勒，他就能从那问到十一支队的事。
也就半小时的车程，马车上的琪索心里一刻也无法真正安宁地停歇，随着车轮由在沙石上滚动的平缓变成了石子与车轮相抵的颠簸感，琪索才惊觉那位的家住的有些偏僻，他以为十一支队的人高低该有离首都中心不远的独栋别墅才对，毕竟全国总共也没多少这样灵能等级较高却能控制住感染反应，还具有军警素质的灵能者，应该算是高精尖人才，像厉害的研究者那样供起来好好对待。
终于，脚步落在一座静谧的庄园前，琪索有些无法准确判断屋里的人大概是什么经济情况，说是庄园有失偏颇，应该说是有片小湖和树林的大别墅?但说是别墅也太大了，配套设施根本不像供给一个家庭居住的，反倒像是能养活好几口人的，会有拖家带口的女佣和农户住着的庄园……
可这也实在静得过头了，琪索感到一种冷森森的诡谲，他下车之后走了有一阵了，那些貌似能住人的小木屋里都只能听到冷风猎猎刮过腐朽木板的声响，像什么小动物在哑着嗓子嘶鸣似的，他把手提箱的把手攥得更紧，咬着牙齿仔细观察周围有什么可能出现的异常，明明是刚下过雪的冬日，日头却黯淡得很，没有能把积雪点亮的光芒，空荡荡的白桦林里枯枝间露出的那一片片如裂缝玻璃般被苍白的枝干切开的天空，在云层下被蒙上一层灰蓝色纱网，即使是上午也是室内需要开灯才能办公的程度。
索兰涅特的冬天一直是冷得出奇的，可琪索前几天没觉得这么冷，准确的说，是踏入这里之前还没怎么觉得冷，体感的冷显然没有心里的冷可怕，他硬顶着脚下鞋底碾压积雪传来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吱吱声和叫人心里发毛的触感，一步步终于是走到了宅子的门前。
确实只是稍大的独栋别墅大小，但听上去，家里也没任何声响，琪索在门前换了好几口气，终于做好准备敲响了门。
自救还是要救得，不管发生什么，既然已经发生了自己死亡的事情，既然又已经开始为了救活自己撒谎了，那就继续吧。
屋内很久才有了回应，出于礼貌，琪索理好了衣服双手握着那封信直直在门前站着，听着那个很轻的脚步声从较高的楼梯上慢慢踏到自己面前的门后，或许是由于老宅的缘故，门上没有猫眼，门后的人迟疑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是谁?”
“您好……艾格尼勒先生是吗?我想找一个十一支队的亲戚给他捎东西，但我这般的普通人平日里是没法见着您这样尊贵的特警老爷的，我去警局问了那位名叫纳伊的警官，他给我写了信，叫我拿着来找您，说是您正好在歇息，有空解决鄙人这点关于家里事的不情之请……”
考虑到十一支队的人或许都有极高警惕性，对方凭着口头交代就给自己开门的可能性不大，琪索把信封顺着门底下的缝隙塞进去，对方又是一阵沉默，抽走了门底的信之后，半晌才一把拉开门来——
是那双蓝眼睛。
琪索自从踏入这座宅子里后感到的恶寒在此刻由于那张脸的刺激，堆积起来达到了顶点，刚因为算是顺利地找到线人且被其允许见面有了点欣喜的意思，好消息是，这代表他不用再顺着线人一点点困难的去寻找将会杀死自己的十一支队警卫到底是谁了。
因为这位艾格尼勒，就是几个小时前让他经历死亡剧痛，在闭眼前最后一刻看见的那张脸。
那双眼睛，他怎么也不会忘，他在被艾格尼勒的灵能压制时曾谴责过自己为何不由自主的去在意对方的面容，明明都到了那种时候，可现在，他还真要感谢自己，记住了那片忧郁又沉闷的海蓝色。
他又开始盯着对方发愣了，一如那时候被艾格尼勒杀死前夕，只不过这次算是有原因的，他在遐想自己活下来以后，或许余生会永远记住这双眼睛，并罕见的与一众把红色归为不安与恐惧的恶魔信号的人区分开来，一辈子对蓝色产生点什么恐惧的阴影。
“嗯……信我看了，是他写的，进来坐坐?虽说也没什么可招待的……”
艾格尼勒对眼前的人感到奇怪，从到来的理由到现在一动不动盯着自己一个陌生人眼看的行为，都怪得诡异，但信件确实是纳伊的没错，毕竟他那位前辈私下里写非正式文件有一笔别人无法模仿的，潦草到像是另一门独创语言的笔迹。
琪索这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或许有些失态显得过于冒犯了，带着并不真诚的歉意匆匆踏进门来，跟着艾格尼勒落座在客厅。
为了让面前的仇人放松警惕，弥补自己刚才漏出的破绽，也为了安慰自己给自己喘口气的机会好让自己平静下来更方便应对接下来的交流，他适时的把话题从正事上转移出去，尽力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您就是艾格尼勒先生对吧?纳伊先生说的果真没错，您这样的特殊人才确实有能力又有财富，但为何……您一个住这样的大院里?”
“一部分因为保密工作，虽然这里根本也用不着保密，允许别人来这拜访我，需要保密的只有十一支队大院所在的地方。”
艾格尼勒疑似有些难言之隐，话到一半顿了顿，清脆的话语声与其给人的初印象一样，干净利落，当然，所谓的初印象，是在琪索努力去摒弃自己刚被杀过一次的印象以陌生人视角去理解面前的人以此方便与其沟通。
但这样干脆利落的人，却在这句话上停下了，琪索能猜到他的“另一部分原因”大约是什么难以对生人言说的，琪索又在抬眼接过递来的茶杯那一瞬间想好了一个新的话题，真是个很好的打岔思路，还能顺理成章对自己刚才盯着对方眼睛不挪开视线的行为做出解释。
“恕我冒犯……您知道吗?您有很漂亮的一双蓝眼睛，请原谅我用了这样的词汇，因为它们……美丽得让我想起故乡的海岸。”
这当然又是一个临场发挥的谎言，那双眼睛?至少目前为止，只会成为他一辈子的阴影。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开端（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