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照星河》漫禾野

106、星月

　　楼层的最后一盏灯啪的一声熄灭，楼下传来管理员催促的呼喊，周围的脚步声越发急促。

　　但许衿却仿佛被定了身一样半天挪不动脚步，回过神来，她猛地从田峰手上把手机抢回来，也不知道明晃晃的聊天记录被看了多少。

　　“学长……”

　　“怎么这个反应。”田峰双手插兜，示意许衿往楼梯的方向走去，“才几个月不见，不认识我了？”

　　“……”
　　许衿无言以对，她没法把心里的怀疑说出口，眼下的局面让她刚才通过弹琴平复下来的心情再度变得紧张起来，不由得心虚起来。

　　“刚刚分享会结束就没想着来找我？”田峰滔滔不绝地说着，“台下那么多人我都看见你了，一直低着头，是生病了？还是……不想见我？”

　　最后几个字他稍微加重了语气，看似是问句，实际上是肯定句。

　　这次也没法拿老套的工作当借口搪塞过去，慌乱过后就是出奇的冷静，夜晚的微风里还带着点白天的闷热，学校里的团宠流浪猫正躺在路边翻了个身，许衿站在原地看了一会。

　　“学长，你知道521案又重新开始调查的事情了吧。”她终于不再藏着掖着，“我们都是受害者，所以我们的目的理应一致，都是为了寻找最后的那个真相……”

　　“但是疑点太多了，这段时间我也很内耗，对不起学长，这么长时间我还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许衿十分坦诚，隐下案件的关键部分没说，剩下的都是她纠结了很久的心里话，“所以这些话可能不太好听，但我还是觉得有必要说出来，真的很对不起。”

　　意料之中的是，田峰也极其冷静，同样的场景他已经面对过一次，在那年除夕的爆竹声中她第一次那么明确地拒绝了他的关心，现在是第二次。

　　“许衿，你的心理医生一定不止一次对你说过一句话，那就是向前看，521案过去那么久你为什么总是要把自己困在过去的漩涡里不肯出来呢？”

　　“因为还没有真相，因为那是好多条人命，因为这件事因我而起……”许衿失声道，“学长，田蜜是你的亲妹妹，为什么你总是能用这么风轻云淡的态度来对待呢，我觉得这不对。”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田峰突然提高了音量，在夜晚安静的校园里显得尤为突兀。

　　她被吓了一跳。

　　田峰很少有失控的一面，在她印象里田峰永远都是一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模样，他有骄傲的资本，是许多人望尘莫及的存在，所以他好像永远都头脑冷静，处事细腻。

　　但现在的田峰不一样，他攥着的拳头锤在身侧，眼眸深沉，身子微微前倾，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许衿，你口口声声说要真相，那你不妨复盘一下这几年以你的能力到底干成了什么事！有吗？除了把自己折腾进医院弄得差点没法收场你还收获了什么？”

　　“弱小不是过错，但一个人很弱小，却还妄想蚍蜉撼树，那就是不自量力。”田峰语气冰冷，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话。

　　许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相信田峰会说出这样的话，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下意识后退几步，望着眼前熟悉的陌生人，她心脏没来由地抽痛一下。

　　田蜜，你的哥哥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偶尔有几对路过的情侣会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也有不少夜跑完从操场往寝室方向赶路的同学下意识看向站在综合楼前的两人。

　　许衿感觉自己已经说不出话了，那一刻心里无数种情绪杂糅在一起，愤怒、震惊、羞愧……

　　“为什么你会说出这种话……”她从嗓子眼里勉强挤出几个音节，“你说的都对，我是很弱小，我的确一事无成，521案跟跨地区贩| 毒的案子关联在一起就注定了结案遥遥无期，但我从来没有放弃，因为我知道幕后黑手还在逍遥法外，如果我选择忘了过去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将来还会有无数个我出现，还会有更多人受到伤……”

　　“所以呢。”田峰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话，“不放弃，是啊，坚持到现在，这么多年了，然后呢？你能做什么，你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你连警察都不是，连接触到521案卷宗的机会都没有，你要怎么做？”

　　这一连串的反问让许衿措手不及。

　　但田峰还没有停下：“许衿，不是说一直沉浸在痛苦里自我惩罚就算是赎罪了，那样除了感动你自己，没有任何作用。”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直接劈开了她内心的裂痕，她呆愣地僵在原地，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你在师大，所以我接受了师大的就业经验分享邀请。”田峰转过身背对着她，放缓了语气，“但既然你这么讨厌我，以后我也没必要自讨没趣了，时间不早了，回寝室好好休息吧。”

　　说完他径直朝着学校大门的方向走去。

　　许衿看了过去，他的背影已经淹没在黑暗中。

　　刚才还趴在地上睡觉的流浪猫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周边安静到只能听见草丛里昆虫的细微鸣叫，但许衿只感觉头痛欲裂，今天一连串的事情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田峰的话很尖锐，但却句句属实，彻底戳破了她用道德感和愧疚感编织的保护伞，让她脆弱又敏感的心脏彻底暴露在阳光下。

　　那么犀利，那么痛。

　　她不知道自己的怎么走回寝室的，只感觉浑身冰凉，寝室只有徐小芃一个人，正在敷着面膜打游戏，见到许衿后直接连面膜都不敷了。

　　“许衿，你上午不是刚说你不认识田峰的吗？我刚刚看见你俩说话了！”她好奇地伸过来个脑袋，语气变得怪怪的，“其实咱都是室友呀，你也没必要瞒着大家吧，而且你认识那么牛的人物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许衿实在没有精力理会徐小芃的喋喋不休，她把包往床上一扔，直接无视了这没有分寸感的询问，但徐小芃很显然发现了不对劲，又凑了上来：“怎么不说话啊，该不会真有什么不想跟大家说的事情吧？我觉得不会吧，毕竟田峰那样……”

　　“说够了吗。”许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打探别人的事能给你带来很多成就感吗。”

　　徐小芃猛然被打断，一脸震惊地看着许衿，似乎没想到平时安安静静又好说话的许衿会突然冷下脸来生气。

　　“我、我就是纯好奇而已……”

　　“那麻烦你把你的好奇收一收，我感觉很冒犯，也很不开心。”

　　胸口仿佛堵着一团火，沉闷得让人喘不上气，许衿一秒都没犹豫，直接甩门离开了寝室。

　　时间已经不早了，外面几乎没有什么人，只有操场上还有一些夜跑的同学，许衿坐在操场旁的台阶上，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和谢珩的对话框，还是没有任何回复。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莫名其妙的委屈突然涌上心头，她攥着手机看着屏幕，视线忽然开始模糊，今天一整天决堤的情绪在一瞬间涌了上来。

　　她抚摸着手指上的戒指，想到和田峰的不欢而散，又想到他说的那些句句扎心但又句句属实的话，心痛到难以呼吸。

　　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在手机上打出“我想你了”几个字，犹豫着要不要发，手指在“发送”键上悬空着，忽然间南门的灯灭了，只有北门的两个大灯亮着，操场瞬间暗下去一块，再低头，手指不知何时碰到了发送键，消息发出。

　　许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像一个木雕，一动不动地坐在台阶上看着周围的同学越来越少，未来到底该怎么办呢，是不是像田峰说的那样，真相很难找到，即便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企及……

　　就在这时，一个电话拨了进来。

　　正在走神的许衿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电话居然是谢珩打来的。

　　她惊得站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备注，又迅速在脑海里计算了一下时差，随后才点了接听键。

　　下一秒，那个让她日夜想念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嗯……我算算，这个时间点是不是快要休息了？”

　　她清晰地感受着心脏一下一下跳动，难以言喻的欣喜席卷全身。

　　许衿紧紧握着手机，好半天才轻轻嗯了一声：“你这个时间不忙吗？”

　　出口才发现自己鼻音有点重，嗓音也非常嘶哑，声音像是浸了水一样，很难听，这是她的第一感受。

　　她立刻做出补救措施，迅速把手机拿远后压低声音咳嗽一声企图拯救她哽咽的嗓音，但谢珩已经敏锐地发现了问题，他的语气变了变，听起来更加严肃：“许衿，你哭了？”

　　“没有，有点感冒……”

　　被戳破心思后她立刻掩饰着回答，没成想电话已经挂断了，就在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的时候，一个视频通话的邀请立刻发了过来。

　　她想都没想就点了挂断，她不能让谢珩看到她眼眶通红地坐在操场上的模样，隔着几千公里她不能让他担心。

　　但谢珩就像料定她会挂断一样，再次锲而不舍地打了进来，手机铃声在安静的夜晚显得十分突兀，灯光描摹出她孤独的影子，惹得不少准备回寝室的同学看向这边。

　　许衿不知道自己现在的什么样子，但她知道一定很不好看，她胡乱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又迅速整理了一下头发后才点了接听。

　　下一秒，屏幕的光照亮她清澈的眼底和通红的眼眶，而那个她想念了很久的人正端坐在桌前，透过这样一个小小的屏幕看向她，眼底满含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