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四)艺伎,三味线 ...

  •   (四)艺伎,三味线
      老师,如果您的眼神是风,追逐着我的背影;那么,他的眼神是雨,润泽我心灵万物成长。
      -----------苏曦夜
      四月,迎来了富士杯国际围棋快棋赛。
      半决赛结束时,分赛场在京都,由于冠军已落入韩国棋士之手,为尽地主之谊,日本关西棋院邀请参赛棋手前往先斗町小街的一家日本料理店吃饭。
      近藤光没有参赛,部分棋手观战完亦先回去了东京,塔矢亮留下,陪同众人一起去了鸭川河畔吃饭。
      “近藤九段怎么没来呢?”吃完饭去居酒屋时,洪秀英六段叫住了他问道。
      “他最近结婚了。”
      “是吗,真快啊,下次国际赛,希望他能参赛。”
      他说完便走开了,样子有些失望,塔矢心中却在默默地说:当然。
      早已经预约高级怀石料樱亭,穿着华丽和服的两名艺妓不期而至,这是京都一位本地绅士棋迷的特殊安排。
      行云流水般挥舞着古朴的扇子,跳出优雅曼妙的舞步,鼓声伴着凄丽的五阶音萦绕耳边,三弦琴独奏的铮然圆润,使棋士们仿佛置身于平安古刹的晨钟暮鼓中。
      突然,琴声如银瓶乍破般刺耳地尖鸣了一声,偌大的榻榻米和室静寂下来,屏风后一阵低言细语,茶屋琴师却突然抱着断弦琴快步离开了和室,绅士三船先生来不及道歉便追了出去。
      塔矢亮转头望着绝尘而去的琴师,心中毫不犹豫地肯定,她就是十字路口悠然孤立的女孩,他不确定她是否知道他是谁,但至少,他想知道她的名字。
      “绫代,请您不要离开,您不能这样离开。”三船先生着急地追出料亭大门,极力控制自己急噪的情绪,喊道。
      名为绫月的舞伎跟在后面,抱着一把新三弦琴,说:“三船先生,对不起,接下来,我去为客人演出吧。”
      “这是不可以的,今天来的可是日本棋院和韩国棋院的贵客,绫代是不可以辞演。”
      “绫代姐姐病了,请您谅解,实在对不起。”
      “绫代,请坚持演完。”三船先生仍是不放弃地劝说,舞伎抱琴回去了。
      三船先生无奈回头,见塔矢亮站在那儿,有些慌张地道歉:“您是,塔矢棋圣吧,真是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不会……那位绫代是……”
      “哦,绫代是著名的茶屋佐菊的老板,京都著名的艺伎。”
      她当然不知道,他和她那次萍水相逢的偶遇,当时,只是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许久未见,干净如天际的味道,这对一个涂抹着厚厚脂粉的艺伎来说,实在是难得的形容词。
      抬头,望着远遂的星空,塔矢亮突然觉得,是该寻找一点围棋之外的东西了。
      忽然记起那怀抱野白菊的女孩,虽然再也找不到心底的那片绚烂花海,总需要让自己的心安宁一点,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似乎都需要在某个时候有种寄托。
      此后,某些时候,塔矢亮并不喜欢喝这种艺伎在场的“花酒”,但为了见她,还是破例答应了越智的爷爷邀请的几次棋迷聚会,他想,或许有机会见到她。
      塔矢行洋和太太现在几乎是长住韩国和中国了,很少回来,绪方有次见到亮的到场,不禁打趣:“小亮能参加这种活动,难得,越智社长的面子真大啊。”
      亮的视线根本就没在绪方先生身上,扫视着会场内的人群,寻找着三弦琴师的身影。
      “如果我没看邀请名单,我一定以为你是在寻找近藤光?”越智七段那耿耿于怀的声音同样很不甘心地在耳边响起,塔矢觉得这家伙真是好笑,也许富豪阶层的孩子总是这样自信过头吧。
      她没有来,亮一次次失望,但想想,不过是想寻找一点围棋之外的淡然,何必执着呢。
      但,他内心里那副花海的梦,依然无时无刻在那里燃烧。
      心头一悸,窗外凄迷的月光洒入眼帘,万籁俱寂,心跳停止的空白瞬间,独宿,夜半,塔矢亮被这窒息的酸楚疼得清醒过来,清风还在拂动着青色纱帘,却没有吹干脸上的睡痕。
      许久没有梦见她了,那个绚丽如海的混血拉丁风情女孩,又再次出现在眼前,为什么?
      那年烟久远的梦还是那样历久弥新,突然,像一场真实的电影一样展现在眼前,蜿蜒曲折,缠绵悱恻,丝毫没有因时间的流逝而褪色,为什么?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塔矢亮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的心已经被围棋填得满满的,早就把那段陈年往事挤出了心田。可是,现在,它就像无孔不入的风沙,钻进了眼睛里,耳朵里,思想里……它已经无所不在。
      向日葵花海里的女孩那双金褐色的眼睛很美,很深刻,像一朵朵盛开的葵花,不知道隐藏了多少梦想和色彩。这样一双让人无法忘怀的眼睛,总是藏在那硕大的专业镜头后面。她像按动钢琴一般,节奏感十足地按动快门,挥洒的笑留在灿烂的阳光下,将人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那是一次在韩国输棋后,在济州岛再次遇到她。
      她倚靠在脚踏车旁,摸出口琴,吹起了一首欢悦的曲子。她说,那是她的名字,苏珊娜。
      是的,她一直都在梦里。
      而那精致的三味线后面,是意外黯淡了目光的佐菊屋艺伎那双黝黑的虚目,它随之闪现在梦里。
      塔矢亮突然很想治好这双悲伤的眼睛,希望从这双眼睛里看到冲破乌云的光芒,那种发自心灵的,坚定而信任的目光,然而,他突然觉得很空洞,如虚空的风,消失在时间的空洞里,像夏天的暴风雨一样,来去匆匆,了无痕迹。
      只有,那双塔矢一直渴望见到的金褐色眼睛,那种飞扬如风的眼神,一直留藏在心底,从未失去。
      是的,自己心底渴望见到的那种眼神,恍若隔世般,在那似曾相识的女孩的眼中找到了,令他更惊喜的是,那名为苏曦夜的少女棋士的眼眸中,甚至看到了少年时代自己那不顾一切追求神之一手的孤高与轻狂……
      值得任何人骄傲的出色女孩,却让他梦到了苏珊娜,那种熟悉的感觉溢满了心海,不是爱情的悸动,不是对女摄影师的旧情难忘,一种未知的情感,像温泉水一样慢慢地流过心海,温暖了冰封多年的心。
      有一段时间,他时常随同棋迷去那间居酒屋,什么也不做,只是细细地品着清酒,听着三弦琴如凄如诉的天籁独鸣,看着清眉细目的女琴师静静地坐在枯山水庭院中,缓缓拨动着如心灵般纤动的琴弦,仿佛天使的翅膀无声地陨落,白羽在心海轻轻飞掠过,层层涟漪一直回荡在灵魂深处,让人无法停止的思慕之情透彻心扉,在清酒回味悠长的辣味中,慢慢侵蚀每一寸肌肤……直到触及无法到达的,精神世界的最深处。
      艺伎是清冷的,温柔,却并不柔弱,一直,像冰山上的一道裂缝,虽然寒冷,却能让贪图倒影的人随时滑下去,怎么也爬不上来。
      他喜欢这种淡然的清冷,她常插着一束野白菊,闻到淡若蒲草的幽香,便知道他来了。
      意外,结识之后,京都的艺伎绫代,忽然有一次,睁着几近失明的清眸,邀请他去祇园佐菊屋,手谈,独自一个人,端坐在一间面对着庭院的房间里,摆上棋盘,一壶清酒,一束樱花,隔着油彩浮世绘人物屏风,悄无声息地下棋,每一颗棋子落下,他都听到她若有若无,随风而逝的叹息。
      她在叹息什么,他不想知道,她从未开怀的素颜,总是笼罩着一层厚重的青纱,遮住了光明,也遮住了一颗心。他不管这些,只是默默地与她见面,从来不触及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她和他,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但,那时,两个人都感觉到了平静的幸福。
      塔矢通过京都绅士三船先生,知道艺伎琴师的眼睛可以治好,他愿意帮助她。
      可她拒绝了。
      “为什么?”塔矢很少在女孩面前问话。
      艺伎只是凄婉地收起三弦琴,行礼后离开。
      三船先生在塔矢亮离开时,婉言叹息,轻声说:“塔矢先生,您真是个好人,这,是个凄婉的爱情故事。”
      天兰枫红清染山水中,他静静地转头,道:“我没有其他意思。”
      “当然,塔矢棋圣,您对绫代来说,只能是遥不可及的尊敬。”三船看出,塔矢很喜欢艺伎那静雅的低眸。
      三船叙说了女琴师的悲伤遭遇,棋士更加漠然,她很善良,但心太洁净了,她爱上了一个男人,为这个男人模糊了眼睛,但她并不后悔,一定要等待那个男人回来。
      塔矢觉得第一次为了围棋之外的东西动情,他更加同情她,但同时,也打消了心里帮助她的念头。
      艺伎绫代似水的温柔,让塔矢很动心,但她心里的水已经流向一个方向,塔矢知道,他只是听听她的琴声就好。
      他不是这个兼雅女子心中的那个人,人生或许就是这样,如此纯洁如霜的女孩,丝毫不会让人怀疑人间的美好,却有遗憾人间自是有情痴,她的舞姿和琴声里藏着塔矢亮曾经拥有的痴狂,所以,他是懂得她的。
      每个人都如同一块砂石,风姿特特地立在那里,无论谁看到,都认为是一道殊胜的景致,可是,砂石却自有其顽固强硬的特性,立在那里就无可移动,无论遮挡了多少人的视线。
      艺伎绫代与艺术家苏珊娜异曲同工,一个是京都清冬的细雪,一个是巴塞罗那夏日的花海,但她们作为鲜活妍媚女性的多面棱角却又如同栩栩如生的雕塑一般立体,女艺术家是不属于人间的精灵,在色彩艺术的世界洒脱不羁地跳跃,而那美轮美奂的艺伎砂石雕像背后,是毫无缘由只有山水庭院的设计者才懂得的坚硬风景。
      塔矢亮顾影自怜,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愤世嫉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