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月》柳悦慈

44、第四十四章

　　她猛地转过身来，看见裴书珩淡如秋水的眸中惊起一丝波澜，而后瞬间又恢复平静。

　　“你都知道了？”裴书珩看着楚明涵狡黠的眼睛。

　　“我听过有崇太子叫你‘小裴子’，你是南渊的质子裴怀，”楚明涵问道，“你为何要蹚这趟浑水？”

　　裴书珩骤然听见“裴怀”这个名字，陡然间还有些不适应。见身份被她戳穿，索性也不再装有崇国的二皇子，“炎武帝答应我，结束这趟差事，他就放我归国。”

　　他沉吟片刻：“你告诉我，你们暗害东林卫士，究竟是为了什么？”

　　楚明涵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那是姑姑和祝巫大祭司之间的秘密。”

　　“玄凰女帝受了什么伤？”裴书珩继续咄咄逼问，“祝巫大祭司剜了十二个东林卫士的化元丹，这你该知道吧。”

　　楚明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肚子里，改口道：“姑姑身体无恙，宫里的医师日日请平安脉，脉案一切正常啊？”

　　裴书珩闻言皱紧了眉头，楚明涵似乎没有骗他，如若常泽和楚明涵说的都是实话，那只能说明玄凰女帝和大祭司一定在密谋一件极机密的事情，而今夜两次地震，或许也不是一般的灾害。

　　明鸢坐在水榭阑干上，两条腿在半空轻轻摇晃着，一边看着旁边的楚明涵，一边看着裴书珩身边的楚明涵，饶有兴致。

　　“你笑起来真好看，”明鸢看着少女时期的楚明涵，一双乌溜溜的眼眸极为灵动，笑起来眯成一弯浅月，“不像现在，冷冰冰的。”

　　站在她身畔的楚明涵凝视着不远处的少年裴书珩，听了明鸢的话，不由自主地扯了扯嘴角，根本弯不起一点弧度。她缓缓开口：“你若是同我有一样经历，你也同样笑不出来。”

　　明鸢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一个泛着红光的泡沫不知从何处飘到了她眼前，她已经习以为常了，知道这又是一段裴书珩的回忆，不等楚明涵拉着她飘进去，就自觉地伸出一根手指戳向那个泡沫。

　　“别碰它！”在一股吸力将她吸进泡沫的一瞬间，楚明涵阻止的声音炸在了明鸢耳畔，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她又进入到了一段新的回忆之中。

　　明鸢抬头看了看天，天朗气清，万里有云，暖风载着和缓的灵力吹拂过她的双颊，看得出来，这天是祝巫大祭司算好的吉日。

　　她站在行宫外面，眼看裴书珩穿着有崇皇室的礼服，领着一众东林卫士鱼贯而出，领头的是上次的掌事宫娥，将一行人往东边的广场上引。

　　东边的广场上是东襄的祭台，凡有国事，必会在此处祭天拜祖。此时已隐约能听见祭祀乐音从东边传来，领路的掌事宫娥加快了脚步，领着众人走上九重凤阶。

　　裴书珩走完九重凤阶，抬头便看见凤阶顶上的迦凤台上的皇座上坐着身着黄裳的玄凰女帝，不，她的头上已经没有凤翎冠了，凤翎冠被祝巫大祭司端在手中，皇座之下跪着一个熟悉的人影——身着九凤裙的楚明涵。

　　这是楚明涵的登基祭天礼。

　　她将成为新的玄凰女帝。

　　裴书珩眼见身着黄裳的玄凰歪在皇座上，相较东华宴那日的神采，披散的乌发衬得她的脸色白得惊人，双眸虽黑，却无神，眉心的花钿也从红色换成了墨色，整个人美得有些妖异。

　　东襄玄凰女帝世代继承的不仅是皇权，还有女帝的灵力与修为，如此一代代继承下来，每一代都强于上一代，而继承的方式便是将前任的神髓剃下，植入到新的玄凰女帝的身体之中，这种秘术，只有世代臣服于东襄皇权的祝巫族大祭司才能掌握。

　　祝巫大祭司郑重地将凤翎冠给楚明涵戴上。

　　随即手执法杖，掐诀指天。

　　碧空中，一声来自远方的凤鸣扯开层云，透过云层的刺眼日光勾勒出一只展翅翱翔的火凤。

　　两束金光自火凤的双目射出，垂天直下，汇聚在玄凰女帝的身上。

　　女帝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浑身灵脉似青筋暴起，发出金光，缓缓从眉心被抽出，汇成一幅金色的人体经脉图。

　　但就在神髓全部被抽出的瞬间，变故陡生。

　　神髓从本应凝聚神元的灵府中抽出了一颗淡青色的灵珠，掩在耀眼的金芒下，不易为人察觉。

　　但这细微的异常也没躲过裴书珩的火眼金睛。

　　那淡青色的灵珠散发着隐隐的邪气。

　　裴书珩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确定的是，那一定不是玄凰女帝的神元。

　　一直被他藏在袖中的短剑蓄势待发。

　　他“噌”的一声拔出短剑，纵身一跃，跃上迦凤台，凌空一剑从悬在半空的玄凰女帝的神髓上剜下了那颗淡青色灵珠。

　　那灵珠反应迅速，在裴书珩一剑要刺中它的瞬间，缩回了玄凰女帝的灵府之中。

　　失了灵珠的神髓没有立即消散，而是被祝巫大祭司的法杖控制住了，而大祭司也因此腾不开手来阻止裴书珩。

　　“裴怀，你做什么？”

　　跪在地上的楚明涵不顾掩藏他的身份，喊出了裴书珩的名字。

　　裴书珩的身份瞬间暴露了。

　　“你不是有崇二殿下？！”祝巫大祭司听见他的名字，迅速反应过来，“你是那个南渊的质子？！”

　　就在三人眨眼的瞬间，玄凰女帝又发出一声哀鸣。

　　只见她浑身灵脉暴起，从衣裳里面蔓延出青黑色，从臂膀到手腕到指尖，从胸口到脖颈到面颊，满是青黑色的脉络。

　　“姑姑！”
　　“陛下！”

　　楚明涵和大祭司见状齐声惊呼。

　　玄凰女帝在哀鸣中缓过劲来，漆黑的双瞳生涩地在眼眶中转动，最终无神的目光落在了裴书珩的身上，喉咙里挤出干瘪嘶哑的声音，并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裴，怀？我，记住，你了。”

　　一丝鲜血从玄凰女帝的嘴角流出，失了神髓的她已经无力运转体内残存的灵气了，只能用咬破舌尖的方式，让自己暂时清明。

　　她的眼神瞬间恢复成原先的温柔与坚毅，“杀了我，裴怀，孤请你剜了我的神元，不，那已经不是我的神元了……”玄凰女帝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

　　“姑姑，你在胡说什么？”

　　“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裴书珩剑尖直指玄凰女帝的灵府。

　　“我早就被这邪祟控制了。”

　　“陛下，您不是说您只是练功走火入魔，灵脉受损吗？”祝巫大祭司也很震惊，并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化元丹，“您快些吃了，我这就将神髓给您放回去。”

　　“那些东林卫士，是，是孤对不住他们。”玄凰女帝气喘吁吁，伏在皇座上，眼神一阵清明一阵无神，伸手将祝巫大祭司递来的手推开。

　　“你以为我要的是他们的化元丹？”玄凰女帝的眼神又变得无神且透出一丝得意张狂的笑意，“错了，我要的是他们的三魂，修士的三魂是最好的养魂料，不仅是他们的三魂，你的，你的，还有你的，都是我的——”

　　玄凰女帝被邪祟控制着，一一指过祝巫大祭司，楚明涵，待她指向裴书珩的时候，“养魂料”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忽觉小腹一阵剧痛！

　　她垂头一看，鲜血正从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中汩汩流出！旁边是裴书珩滴着血的剑尖。

　　“你！”

　　“姑姑！”楚明涵瞬间睁大了双眼，两串泪珠夺眶而出。她膝盖跪麻了，站不起来，只能从地上爬到玄凰女帝身边，扶住力竭的女帝。

　　“明涵，别哭。你马上就是新的东襄女帝了，要改掉爱哭鼻子的坏毛病……”

　　“喀喀喀。”玄凰女帝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喉咙中发出阴惨惨的笑声。

　　“明涵，快跑！”

　　裴书珩大喊一声，还没来得及将楚明涵拽起来，那颗淡青色的灵珠便从玄凰女帝的腹中飞出，直奔楚明涵的灵府。

　　楚明涵慢了一瞬，原本修为就不如玄凰女帝，且还没继承女帝神髓的她，立即就被那邪祟控制住了。

　　“你杀了姑姑，我跟你拼了！”

　　楚明涵踉跄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拔下凤翎冠上的长簪，作剑刺向裴书珩，却被裴书珩一剑荡开。

　　他将剑尖指向楚明涵，却颤抖着不肯下手，眼睁睁地看着青黑可怖的脉网从楚明涵的衣衫之下蔓延上来。

　　“大祭司，快将女帝的神髓给她！凭明涵的修为是顶不住的！”

　　不料祝巫大祭司却拒绝了，“不，不行，神髓一旦再被邪祟污染，东襄皇族就断了继承了！”

　　“杀，杀呀……”

　　楚明涵浑身布满了和玄凰女帝一样的青黑脉网，方才还在流泪的眼睛透出无边的恨意，“怎么？下不了手？你喜欢她？”她举着长簪一步步靠近裴书珩。

　　裴书珩五内翻滚，不知如何是好，杀了楚明涵，他下不了手，不杀，这邪祟仅凭一颗受损的神元便能控制继承千百年的东襄女帝，天下修士也许从此有了大难。

　　挣扎许久，他的脑海中浮现了母妃当时带他离开南渊时说的一句话：“为了南渊的和平，总有人要肩负屈辱和责任。”

　　为了天下苍生，他总要有取舍。

　　看着邪祟控制楚明涵露出洋洋自得的表情，裴书珩一咬牙，又一剑剜向楚明涵的灵府。

　　殷红的花绽放在九凤裙上。

　　“你！”

　　楚明涵阴狠得意的眼神变得清明，转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你好狠的心！”说着，她耗尽最后的力气将长簪刺向裴书珩胸口。

　　裴书珩闷哼一声，只慢了一步，那挨了他两剑的邪祟神元又从楚明涵的灵府中飞出，直直奔向被祝巫大祭司掌控的东襄皇族继承的神髓。

　　一道电光忽然落下，劈断了法杖和神髓之间的链接，那受损的邪祟神元裹挟着楚明涵的三魂以及神髓，载着那道电光，向苍穹奔去……

作者有话说

　　谢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