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时间》羽成蝶

1、一

　　中午，工商局的人封了他的厂，顺便塞给他一张五十万元的罚单。
　　他没有感到冤屈，也没有感到难过，相反他感到了解脱，感到了轻松，多少年，他一直受到良心的谴责，他的工厂造假已经好多年了。每天从外地运来的数吨发霉的大米，在他的工厂加入雕白块，滑石粉，还有一些别的化工产品，出厂后就是优质的稻米了。装进华丽的包装袋，打上顺口的广告词，盖上国家免检的大钢印。成为一袋袋苏北、东北或是泰国香米，被运往全国各地，送上人们的餐桌。他知道，那些米吃下去对人没好处，他自己就从来不吃他自己加工的大米。其实，他开办大米加工厂的第一年和第二年，他也是正正规规过的。
　　自从村东头的老吴也开办大米加工厂后他才走向“良心被狗吃了”。老吴一上马就买了二台小日本的大型加工机器，他的加工厂加工过的大米干净，美白，细长，捧在手里就象一颗颗珍珠一样泛着美丽的光泽，煮的饭也发出喷香的米饭味，比新米还有味道。最重要的是每斤米才卖1块钱，真正的物美价廉！不对呀，他忽然想到，对顾客也说物美价廉的大米，对老吴来说，刨去厂房租金，刨去工人工资，刨去机器折旧费，刨去电费等七七八八，老吴他是亏损的啊，而且亏的还不是一星半点，这样下去，不出半年他的厂还不垮掉啊！然而，半年过去后，老吴的生意越做越大，倒是他自己的厂快要倒闭了，要不是有几个已经成了好朋友一样的老主顾顾念交情，偶尔在他这儿象征性的放点单子，他现在就可以完全停工放假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想放下面子低声下气去请教老吴，可转念一想算了，同行如冤家，老吴的厂门口不是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吗？如果老吴不跟他说，或是把他羞辱一顿，他的嫩脸还真是没地方搁，老吴曾经找他借过二万块钱，他那时虽说有点钱，但正要忙着娶亲，没有答应老吴，从那时起，本来算是朋友，大他一岁的老吴就好像对他心存芥蒂。算了，他想，自己业务不精，容易满足，本来就不是干事业的人。实在不行，他就把厂卖掉，亏点本做别的事吧，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别的什么事，他没读过几年书，其实没有什么技术的。
　　要不是那天他不经意的发现一个秘密，也许他就把“转让加工厂”的牌子挂出去了。那天中午他要去市里买点配件，顺便去粮油批发市场老陈那里，还有一点帐想把它结了。有一台机器坏了，虽说他不准备干下去了，但把机器修好，卖出去的价格不是更高点吗？再说，也就是个小零件，不是什么大事。他骑着摩托车，打算从一桥去市里。去市里有二条路，一条是过一桥，另一条是过二桥，过二桥要经过老吴的加工厂，他不想在路上遇到老吴，如今他落魄了，他可不想老吴看他笑话。于是走一桥，走一桥要绕点路，但他宁愿多绕点路，刚走出镇，就看见路上的汽车象长龙一样，从一桥的桥头一直排到了他所在的镇公路上。一打听，才知道是一桥塌了。
　　“才修了几年啊，怎么就塌了呢？”他咕哝了一句，就调转了摩托车头，这回，他没的选择了，只好走二桥过江。走到老吴的厂前，他不自觉的朝里看，老吴的厂里机器轰鸣着，一派热火朝天。他吐了一口唾沫，正准备加大马力赶路时，前面拐弯处的一辆三轮摩托拐的太快，差点翻了。车上小伙努力保持平衡才没有翻车，但还是有一包东西从三轮摩托上甩下来，“嘭”的一声砸在柏油马路上。看样子那袋子有点重，他停下车帮小伙把那袋东西抬上三轮摩托，袋子破了一个大口子，许多白色的粉末洒在路上。“这是什么东西？”他一边帮小伙抬袋子一边问。
　　“滑石粉！”小伙子大声的回答。小伙启动车子的时候，他提醒小伙开慢点，不然那袋破损的东西就会洒出来。
　　“哦，没事，就到了，就是前面那个加工厂，谢谢你啊。”小伙子说着把车开进了老吴的加工厂。
　　他站在当地，对着那些白色的粉末发了一会儿呆，这是什么？大米加工厂要这个做什么用？他带着满腹疑问来到了市里，买好了配件就来到粮油批发市场找老陈，老陈看到他，客气的倒茶让坐，他灰心丧气的说打算把加工厂盘出去，老陈惊讶的看着他，“你不是做的好好的嘛？干吗不做了？”
　　他把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末了，他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请教老陈一样，“大米加工厂要滑石粉干什么？”
　　“这你都不知道？”老陈讶异的看着他，“霉变的米加上雕白块、滑石粉、米香粉加工后就跟新米一样！”
　　他更是张大了嘴巴，许久，他才小声的对老陈说：“你说话声音那么大，就不怕市场里的人听见了不买你的米吗？”
　　“哈哈哈！”老陈爽快的笑道：“这都是公开的秘密了，怎么，你还不知道？”
　　他难堪的陪着笑，老实的交待说：“自己确实不知道。”
　　“怪不得，我说呢，你的米价格就是下不来。赶快回去干吧，要不然你的业务就被抢光啦！我们喜欢跟你打交道，不喜欢跟狗日的老吴打交道。”热心的老陈说着，从抽屉里摸出一大把名片，“哝，这是供霉米的，这是供雕白块的，这是供滑石粉的。这是……，”
　　回到家，他找来上高中的侄子，问他雕白块是什么东西？侄子对他说那是一种有毒害的化工原料。他默默的点点头。晚上，他把一切都对妻子说了，“没想到老吴他们在这么干，这不是良心给狗吃了嘛。”末了，他骂了一句。
　　“那你打算怎么办？”妻子搂着已经睡着了的五岁的儿子说。
　　“我不干，我要把厂卖出去。”他决绝的说。
　　“傻瓜，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你以为你不干，这毒大米就不会被生产出来？照样有人干！你把厂卖了，那你就得亏好几万块钱，你别忘了，你还借我哥好几万呢，你现在不干，你哪来的钱还他？爸爸妈妈年龄都大了，守着几亩薄地，你不会让他们干活帮你还债吧？你上有老，下有小，你又没别的手艺，你想咋样？”
　　一顿夹枪带棒，他想想老婆的话也有道理，“可是……，妈的，我这样干是在害人呢！”
　　“你在米里少放点那个什么白块。就算我们害人也不能比那么过份。”老婆安慰他说。
　　他低下了头，“我会得到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