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叠的冬天》石湖雪

2、尴尬

　　「这里到底哪步写错了？」
　　「齐次化要同构，你直线方程这儿错了」
　　「好好好」

　　同桌的小纸条。

　　咔嚓。

　　数学老师的粉笔断了。他拿了一只新粉笔。啊，那只是油性粉笔，写了之后很难擦，班主任叮嘱过不要用的。

　　……还是装作没看见吧。

　　凄惨的猫叫。是学校里的猫。大概又和野猫在打架吧。

　　「话说，还有五分钟下课了耶」

　　同桌把纸条传了回来。

　　我抬头望向钟表，秒针均匀的跳动，赏心悦目。嗯，已经五点三十五分了呢。

　　「拜托，等会帮我收下数学作业吧！」
　　「诶？为什么？」
　　「我有急事啦，拜托拜托！」

　　放学铃一响，我便背着书包冲出了教室。数学老师还没有离开讲台，我就已经先一步冲出了教室。这个时间出来的同学，要么是急着想要去学校超市买东西，要么是想要赶紧到食堂吃饭。尤以男同学居多。我嘛，则是想要早一点躲进我的公园。

　　不，准确的说，我想见到她。

　　怎么描述我的心情呢？大约是三分好奇，两分期待，一分紧张和一点儿尴尬，它们融合成一种复杂的感受。

　　虽说是“公园”，其实，它只是一片半开发的荒地。大约是要开发成公园的，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中止了。已经荒废了半年有余，在“公园”靠西边一些的土地，甚至出现了一些市民种菜。嗯，果然大爷大妈们的种地技能在遇到合适的地块时就会自动触发。

　　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样的，总之，我会在现实生活中找出自己喜欢的人的影子。

　　这个东西，像是她会喜欢的。这件事，像是她会做出来的。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她呢？有时候，会觉得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巧合、一个精巧的阴谋，一切的一切细节都引向我与她共存的可能，我们仿佛同频共振，幻想调制出一个包裹着她的梦，生活是载波，我在各处像鬣狗一样解调着线索。

　　Symbiosis，哦，symbiosis，尽管我们从没见面过。

　　不过，我想要见到那个她的原因比较简单。纯粹只是希望能在饭点遇见一个可以聊天的人，我是多么想向别人介绍我的公园啊！因为，它的每一处细节都可以细细说道。就像地坛之于史铁生，就像公园之于我。

　　当我踩上那满地的枯枝败叶，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时，我在想，你来了吗？因为走得太急，我略有些喘不上气，内心却隐隐充满期待。在走近那条长椅、走近那片湖的小径上，我忽然想要和她分享：

　　「Cloud」：呃呃
　　「Cloud」：有点紧张…
　　「Cloud」：感觉会认识一个新朋友了！

　　然后，手机静音，再被我放进书包深处的夹层。有时候，我会害怕她的回应。就像是高考完想要查分时的那种心情，虽然期待，但还是延后些好。

　　我看见了她的背影。她今天是披发。后脑勺翘起了几根破坏造型的呆毛。咖色大衣的领子再外翻一下会更好。走到正面，顺数第二个纽扣上有一根线头。

　　她朝我点了点头：“你好。”末了还很正经地补了一句，“今天又逃学了吗？”

　　“什么啊，都说不是逃学啦！”

　　“哈哈，我只是开个玩笑啦。”

　　我掏出保温桶，开始吃饭，无论坐姿还是心情都要比昨天放松得多。我没有问她的事，譬如年岁、工作和生活，她也很有默契地没有问我。我猜，我们都想维持目前的状态，在这个状态下，聊天可以不那么靠近现实，也不用充满小心翼翼、斟酌推敲的礼节礼貌。

　　“你知道公园西边有人种菜嘛？”
　　“我觉得还是不要轻易和网友聊天好哦？”

　　我们同时开口。下一秒，我抢先发言：“什么呀？什么叫‘不要轻易和网友聊天’呀？！”

　　“就是……感觉你会被人骗啊。你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她肯定是女的呀。”

　　“你是听过她的声音，还是见过她？她说是女生，就真的是女生了？而且，你还是学生呢，要保护好自己的隐私啊。”

　　大约是她话里的说教意味稍稍助长了我的微恼，我不服输地辩白：“可是她平时说话那么温柔，而且，写的文章也那么细腻，怎么可能是男生嘛。”

　　“她是小说家？”

　　“她是同人作者！”

　　“喔，写同人文的呀。明星的同人文？”

　　“不是啦！嗯…好像有点杂，但不是明星的同人。”

　　“所以，是个文手太太嘛。”

　　“对嘛，同人男不是很少见的吗？”我感觉她能理解这些，所以用了一个反问句，既是为了试探她和我共同语言的多少，也是为了稍稍表现的亲近一点。

　　“嗯，这么一说，倒也是。不过，小概率事件不代表不存在，万一你的那位网友是个男的呢？”

　　“她…她应该是女的，我有这种感觉。”

　　我有点想中止这个关于“网友”的话题了。尤其是因为关于“她”。其实，关于“她”的事，我一直充满倾诉欲。但是，在年长于我的人面前，我还是有点畏惧讨论“她”的，毕竟和陌生的网友聊天这件事，貌似是需要谨慎再谨慎的。在大多数网聊中，目的不纯的占一半，骗子占另一半，纯洁的友谊只占很小一部分。这个事实多少让我有点气弱。并且，长辈讲话时一旦严肃起来，我便有种被审判的错觉。

　　“所以，你们考虑面基吗？”

　　“不…诶？什么？面基？”我有些讶然地说。

　　面基这种事，根本没有考虑过呢。

　　她轻轻笑了一下。“小朋友，等你高考完，或者有时间了，要不要找她面基呢？”

　　光是“面基”这两个字，就有点让我头晕目眩、晕头转向了。那一秒，不，那一秒的千分之一，我便在脑中描摹出无数的可能，通向无数的未来。仅仅是想象和她见面这件事，就让我的心中充满悸动。她是什么样子的人呢？长发，短发，微胖，偏瘦……

　　“我觉得可以…试一试。”我的声音有一点颤。

　　接着，她便不说话了。我看见她拿出一个保温杯，向杯盖里倒出了一些液体。绿色的，看起来像茶水。她没有喝，而是转动着杯盖。茶水在其中斡旋，创造出一个小小的绿色漩涡。我便也专心吃起饭来。脑子里却一直在胡思乱想，关于见面什么的。

　　蓝色的头发。

　　你会是什么样子的人呢？在我幻想你的时候，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瞬，也在幻想我的模样呢？

　　今天她走得比昨天早。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等到她走的时候，我竟忘记问她，明天还会不会来这件事了。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因为一些感觉让我想到这句话。我郑重的把这句话记录在自己棕色的笔记本上。我感觉，我在透过她的眼睛，在以一种上帝视角注视着“我”。

　　秋天，很清爽的季节。橘色的温度，平和的秋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