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幕夕阳半边星》吟游诗人阿时

4、远方有棋

　　容芳菲不急不缓地开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抬着沉重的步伐，和办公楼上遇到的每一位同事都招牌式的打了招呼，又要开始一天的工作了，她不无头疼地想。

　　从家里带来了周之珩的茉莉花茶，热水氤氲着一下子挤满了办公室的每个角落，安然舒缓的香气染人心肝，她又拿来红枣，果仁，葡萄干和酥酪混着吃，磨蹭着点开蓝牙耳机的连接，放了一首《Mestery of Love》，沉沉的，宛如情人之间呢喃的低语，在耳畔振动着耳膜，让她无端回想起留有薄荷香的夏日，电影中油画般艺术的怀旧画面，阳光如同一只金色灿烂的眼，静静凝视着这夏天的果树上丰腴的、镶红嵌黄的繁多果实，清凉的水池中泠泠的波光，如同成串的被丝线缠绕的华丽璀璨的水晶珠宝……

　　手机在桌上振动了一下。她放下笔，解锁点开微信。

　　小花：咱们学校有个人自杀了。

　　吟游诗人：……

　　老套而无趣的新闻。

　　小花：上热搜了。【链接微博榕大学生为情所困，为爱自杀】

　　吟游诗人：！！！

　　小花：我又相信爱情了。

　　容芳菲正要回她，忽然一顿，点开那个微博链接，脑中霎时一片空白，仿佛有人执锤狠狠地敲了一下似的，眼中脑里有无数金星飞舞，她的手机颓然滑落下去，亮着的屏幕上死者的名字赫然是——江尚舟。

　　容芳菲的手微微发抖，脑海中不知是兴奋还是被激起的战栗，她极力地平复着心情，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像一条刚刚被迫上岸的濒死的鱼，空气中弥漫着焦灼和烦闷，像昏黄的，沙霾的天气，又如同一煲极其浓郁的八宝粥，难以搅开，令人微窒。

　　这个时候了，她还是有一丝清明地想，看来容书一的死不是没有半点影响，每每遇到诸如此类的事情，都让她如此应激。

　　办公室的实习生关心地问询，“菲菲姐，没事吧，是不是哮喘病犯了？”

　　令人惊奇的是，因为这一句话，她因过激情绪而隐隐抽搐作痛的胃微微平缓了下来。

　　“没事，谢谢你，你去忙吧。”她微微笑道。

　　从饮水机接了一杯水，她冷静地想，江尚舟真的死了吗？如果他真的以身入棋局，不惜赌上自己的全部性命来邀她落子，那说明，他的筹码已经不多了，这是最后的底牌。而冲上热搜，是为了引起相关部门的调查么？当年的事他们为了掀起对学阀对导师的声讨，以一篇期刊为导火索，不惜牺牲掉她这个无辜的学妹，然导师树大根深，他们便只能将火力对准刚入大学不久的她做结，借口竟是“找导师要个说法做个表态，哪怕把和这期刊相关的学生打下也是胜利”……却没想到，她的多疑和敏锐，置死地而后生，留了后手，巧妙地拆散了他们的“反学阀”联盟。

　　想到这里，她眼中落了一抹狠厉，指尖狠狠擦过桌面，面上一片肃杀，她冷冷地想，生前这人斗不过她，死后想要以死做文章，装神弄鬼，谁给他们的勇气，贞子还是伽椰子？以为死后便可法力大增为所欲为么？休想！

　　这样想着，她强迫着自己看了微博的内容，里面却是江尚舟的一封遗书，

　　“亲爱的三月，”

　　三月，是容芳菲的笔名，因为人间四月芳菲尽，所以她给自己取名叫三月。

　　“见字如面”他写道，容芳菲几乎都能想象到他冷淡神情下星星点点温润的笑意和有如雾气般弥漫的伤怀。她只是在面无表情地相着眼前的信，心中到底意难平。

　　“最近还好么？有没有按时好好吃饭，胃痛还那么厉害吗？天气一日日暖了起来，倒不担心你会着凉了，但是不要吃太多凉的冰糕了，那样经期会难熬的。”

　　她脑中浮现出了他蹙眉叹气的发愁样子，盛夏酷暑每每她贪凉想要吹很低度的空调，吃冰凉的雪糕时他都会露出这种神情，想要劝她又无奈地怕她不高兴，于是只好背着手在她身旁踟蹰着欲言又止，颇有几分少年老成的样子，活像个忧郁的小老头，让她总是担心他这么忧虑会不会一夜白头。

　　“院子里的不知名小花开了，香气如蜂蝶般欢快地在园中飞舞，顽皮地萦绕周身，就像你曾经喜欢的花香味道的香膏一样，闲暇时间我养了一只小毛咪，它是一只白色的小猫咪，就是你曾经向我科普的，猫咪界审美中最丑的小猫咪，但是我偷偷地想，就算所有小猫都厌弃它，只要我偏爱它，它的爱也会满溢出来。这只小毛咪很调皮，很好动，让我鬼使神差地想起一句诗‘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希望曹公泉下有知不会诘问我，又因为小毛咪是白色的，所以我给它起名为公子小白了”

　　他的笔触变得愈发轻快，愈发开心起来了，然容芳菲心里冷笑，就他？也配提偏爱？他这么大义凛然的君子，那么威风的人，也有偏爱一说？

　　再往下，对容芳菲来说都是诸如此类拉家常的废话。

　　看到最后，他终于提及了那次学术造假的风波，那桩彻底使他们决裂的往事，不过他并没有过多提及他们“反学阀”联盟的内部分歧，更多的是对于当时那个项目导师的抨击和无法撼动学术丑闻事实的遗憾与不甘，以及对于当年处理结果和老师报复的隐隐暗示。最后的最后，他想以自己的死为这件事画上句号，以示诚意，请四方正义清白之士关注此事。

　　下面是清一色的反对学阀，反对独裁，反对学术造假的言论，在其中更多感慨这一对多灾多难的苦命鸳鸯，不少人更是激动到潸然泪下，在评论区一水儿地发出大哭的表情包，甚至有境外势力势力有组织地暗暗说一些无中生有的言论和猜测，令容芳菲十分头疼。

　　容芳菲给钟毓打了一个紧急电话，那头声音低低的，声音轻缓，是她的另一名大学室友，为人十分单调神秘，现在开了一家信息科技中心，说是信息科技，其实却是一个十分大型综合公司，涉及娱乐人才的培养和流量新闻的输出。

　　容芳菲开门见山地问：“你看热搜了嘛？你觉得能撤么这次。”

　　钟毓在那头愣了愣，说道，“我还没看这次的。”

　　容芳菲冷笑一声，看着窗外云霁初开的蛋黄色的阳光像一个羞怯的少女将朦胧轻纱缓缓揭开。

　　钟毓在那头为难地说，这次那方给的数额太多了，而且几乎是无限流供应资金，我们之前从没有听过的一家公司，我曾经让人暗暗查过他们的ip，像是国外注册的临时空壳公司……

　　“他们给了你们多少资源和资金，我们付双倍即可，”容芳菲打断了她的话，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不是钱的事，”那边犹疑地小小声地说。

　　得，估计是把柄落人手里了，容芳菲心情一下就变得愉悦了，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欢乐，“钟总啊，灰色生意还是少做吧，省得陷入泥潭不好脱身。”

　　挂掉电话，她把办公室的门关上锁死，四周空落落的，一片寂静茫然，如同降过白皑皑的大雪后的世界悄然无声，空中的一切泫然欲泣，又倏然极快速地以光的速度诠释着四季生命的流淌，稻田中丰腴的垂向丰腴，雪地里萧肃的归于萧肃，如果有人在这里，会惊奇地发现，流淌的时间在这一方小世界，停止了。

　　容芳菲阖上双眼，将手伸到电脑上触碰到那封遗书的同时，灵相中的眼睛倏然睁开，霎时间千千万万的兰因絮果一股脑地涌入她的识海中，她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