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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飞蓬年华谁与度, 重楼只影向斜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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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飞蓬
飞蓬这个名字在天界第一次被众神所知晓,是在三千年前。那日,以嚣张跋扈著称的魔尊重楼,偶然得知托塔李天王的宝塔上居然刻着“宝塔镇六界”的铭文,便前来挑衅生事。
见他张狂无礼,李天王勃然大怒下前去对阵,谁知还不满两百个回合,重楼便一刀斩碎了那宝塔,将他从云霄上打落。
重楼轻易得胜,而满天界的武将们见李天王失败,更是能躲便躲,能藏便藏,无人敢再上前应战。
刺眼的阳光下,重楼的长发红如焰,手中双刀也炙亮得仿佛在燃烧――――他如烈火一般张狂,不羁,强悍,气焰铺天盖地。
正得意间忽然有一青年自大群躲躲闪闪围观的天兵中走出,深黑色束甲,乌发,面庞上有一双深青蓝色的瞳孔。
“若我胜了,你要应允从此永不在天界寻衅。”他握紧手中长剑,平静地对重楼说道。
重楼见他清隽俊秀,再三打量也还是清隽俊秀,浑身上下未有丝毫悍意,自然不屑。但他没料到偌大一个天界间,其实也唯有这一位无名小卒――――飞蓬,能与他匹敌。
结果,是重楼居然败了,他最后仔细盯了飞蓬一眼,便风卷残云般扬长而去,走得如来时一般嚣张跋扈。
那日之后,飞蓬便被封为天将,只是碍着他的存在有损李天王颜面,天帝索性下旨打发他独自前来守护这魔界与神界相联处的神魔之井。
安定的日子久了,什么名气也淡去。但飞蓬依旧不变地守在一个地方,望着远处空旷南天门外,参天神木露出的一点尖角,自己无奈地苦笑给自己听。
说是五百年便能转沧海为桑田。但两个三个五百年过去,飞蓬却觉得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也许,永远就要这么守下去了。
再后来的某天,他察觉有一股强悍的气息飞掠过时,眯起眼抬头看正对上一双俯视的锐利目光――――好生熟悉。
是重楼。
是可以自由任意穿梭于六界间的重楼。他虽表面不动声色,但心里居然有些羡慕起这个魔尊来。
而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趾高气扬地道,“那日我重楼小瞧了你,是输给了自己的轻敌,不是输给你!”
他的红发,一如千年前那样耀耀夺目,他的张扬,也像他的锋刃一样犀利得不屑掩饰。
此刻飞蓬却实在是按捺不住笑意,他对着那个人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再比试比试?”
重楼见他微笑,竟没由来地眼花了一瞬。
“比就比!”恢复常态后他挥刀在手,重重如血红色的流星般,向下方的飞蓬攻了过来。
飞蓬赶忙招架。
“锵――――”地一声巨响,铺天盖地的尘屑席卷漩涡而起,将其中一人千余年来的沉闷寂郁一扫而光。
而这尘屑,竟然弥漫不散,直至另外一个千年。
二夕瑶
没有春夏秋冬之分,没有白昼黑夜反复,但南天门外的那株神木,却如寻常人界的树一般,能够萌芽,开花,结果。
只是一个轮回,便是千年。
隐隐有犀利的斗气戳划交错过远方的空间,随之而来的是如水波一样圈圈漾开的震动。有剔透的绿叶纷纷扬扬翩然而落,像是一场碧色的琉璃雪。
夕瑶伸手抚摸着树干,以安抚它的惊惶――――自己的职责,本来就只是永远地守护这株天地间最珍贵的神木。
不过……她凝望着那依稀有道道雳光如惊鸿般纵过的天幕,嘴角微微上扬。
他快来了吧……
时间已没有概念,夕瑶不知道自己等待了多久。她只不经意地嗅一缕淡香,神木的花苞似乎萌放了。
她没有在心里察觉出丝毫守护神仙应有的喜悦之情,反而有淡淡的惆怅和苦涩涌上,她闭上了眼。
“夕瑶。”飞蓬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犹带一丝未平复的兴奋之情。
夕瑶转身,她看到这个守护神魔之井的天神正含笑望着她,仿佛他根本不是来疗伤的。“我又来打搅你了。”
每一次,似乎他们都重复同样的开场白。
轻叹口气,夕瑶也笑道,“你要小心,别让天帝察觉。”
他的伤在胳膊上,并不重,但对方是魔尊,再怎样也不能小觑。夕瑶坚持要飞蓬喝下神木叶子上凝结的露水,她说这叫天仙玉露。
飞蓬也不推辞,接过树叶盛的水一饮而尽。当他的手触到夕瑶的手时,她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
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即使受伤也一点都不狼狈的神将。
“夕瑶……”飞蓬似乎踌躇了一瞬,终于还是问道,“你在这守了多久?”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这次他居然没有像平时一样兴致勃勃地描叙方才的大战情形,夕瑶略吃了一惊。
“我?我见过十六次开花结果,应该是一万六千多年了吧。”夕瑶沉思片刻,“我记得,在第十三此结果之后没多久,你就来守护神魔之井了。”
她看到飞蓬的深青蓝色的眼睛里,现出了恍惚朦胧的神情,“……三千年了吗?不知道还有多久的时间。”他忽然喃喃地说。
夕瑶掩口一笑,“还有永远。只要不犯下重罪被打入凡间轮回,对于我们神仙,任何时间都没有意义。”说道这她心中忽然有些不安,“飞蓬,莫非你……”
他伸手接住一片飞落的细小树叶,折叠一下放在唇边。“夕瑶,如果今后你觉得寂寞,还可以这样。”
“我练了五百年,才能吹奏出不同音节来。”他的笑容像是在调侃。“比练剑招要难多了。”
哨声清冽悠扬,碧叶耀耀如洗。
飞蓬放下叶片,收敛起微笑,他站起来遥望广袤无垠的天界。“重楼说,下次决斗就去一个他新发现的仙界……夕瑶,这几千年来,我都要谢谢你。”
他的神情从怔怔到坚毅,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投胎轮回入了人间,可能我便不会再是飞蓬。”
他这么随口说着,却没有看到背后的夕瑶已是泪流满面。
三重楼
“如何?这地方很适合决斗吧?”重楼说罢从远处的石山上纵身一跃,落到飞蓬面前,说道,“一定可以打他个痛快!”
他见飞蓬没有动弹,只静静望着自己。
仙界的风吹过,飞蓬乌黑的长发若有若无般拂过他的面颊,仿佛具有生命一般,淡淡的凉意混合着柔软和微痒。
重楼几乎就要伸出手去,让手指轻轻纠缠住他的发丝。但他最终还是后退了一步。
飞蓬仰起头,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后,他眉梢的一点纠结不展在阳光下迅速融去,快得让重楼根本来不及察觉。
“重楼,”开口说话时他已是爽朗如常,“若今日我胜了,你要允诺我一件事情。”
重楼先是一愣,随即笑道,“等你胜了再说!”
二人交手,无孔不入的凌厉斗气在那瞬间燃起,其势崩山裂石,连伫立在此界的巨大白色神像也被斩为两截。
凛冽的二道电光如弯镰划破,如狂蛇扭曲,在空中交错而过。
一道淡青蓝撕裂了天空,仙山崩,震耳欲聋。
重楼倒抽一口冷气,心下暗暗吃惊――――飞蓬近似孤注一掷地竭全力要胜过自己!
那,我奉陪到底。
他全神贯注凝聚力量,血红色的光在他手中兹兹作响,窜动着环绕全身。他高高跃起,看着淡青蓝色的锋芒也自飞蓬的手中生成――――一决胜败吧!
瑰丽的天空上被划开了两道长长如流星轨迹般的曜痕,一道金红,一道青蓝,以雷霆万钧之势飞速相撞。
“轰”然一声,仙界在震动。刺眼的白光闪过,强大的冲击波将那一方圆内的山石楼榭崩裂成了碎片。
遮天蔽日的黑影硝烟下,有璀璨的青蓝色如同散了的巨大烟花一般,绽放,绽放成锦簇的圈,最终黯淡消失。
飞蓬败了,而且是一败涂地。斩妖剑脱手,他整个身体被弹得坠落的那一刻,他看到重楼急切地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要拉住他吗?
重楼的手,却迟迟钝了一霎,他终究还是没有伸来拉他。
飞蓬苦笑了笑,闭上了眼。
待重楼回过神来,飞蓬已沉重地往下直坠,往下直坠,化作墨黑的一点。
那被震飞的长剑像一只孤鸢,在阳光下折射出最后的耀眼金黄。最终也随在它主人身后,落入茫茫云海之中。
重楼有些茫然地看着,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飞蓬是神,他掉下去也不会受伤,不可能受伤的。他这样告诉自己。
这次我胜了。只是不知,原本他要我允诺什么呢?
那日重楼坐在仙界一块巨石上,永远当空的阳光下,他的头发是灼灼的殷红。
他等了很久却依然不见飞蓬归来,渐渐烦闷不已索性掉头去了――――能自在穿梭于六界中,天地对他来说广阔得很,何必在此苦等?
他却始终没有想到――――苍茫云海落人间,遥遥终不见。
这已是他永远地,最后一次见到飞蓬。
四 结局
“不是要比武吗?”
“不必了,今天,我只想喝酒。”重楼头也不回,淡淡对在擦拭女娲洞中宝物的景天说道。夕阳将寂静的竹林染得鲜红一片,高大男子的长长孤寂背影,拖曳在林间小路上。
他走到一个上坡后停下来,看到落霞与孤鹜齐飞。日出日落,生生不息才是人间,只是此刻残阳如泣血,仿佛一直照到他心底。
――――纵然能轮回转世……可那最喜欢的人,飞蓬,也已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