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如雨》方圆五里

11、老师

　　有了联系方式，在他们并不频繁的沟通下，梁和栋仍然越来越了解江雾，他、江雾和陈笑川甚至在暑假一起出去玩了一次。
　　他们会聊更多的话题了，偶尔会打起电话，相互诉说，像是两个相互舔犊伤口的野兽。总之，他知道了她更多的事情。
　　比如江雾的家庭并不幸福。
　　她的父母很年轻的时候就因相亲介绍早早结婚生子。夫妻关系很是淡漠，各自事业十分繁忙，见不了几面的情况下还经常吵架，最后在发现对方各找了新的伴侣之后，挨到江雾升了高中才撕破脸皮轰轰烈烈的离了婚。
　　她就这样被判给了母亲，她的父亲一离婚也很快离开了龙溪去往其他城市投入了下一段婚姻，开始还会经常给她打电话，过来看她。但新的孩子出生后，她的父亲就再也没有来看过她了。
　　她的母亲，并不称职。离婚时，看在江雾的面上，父亲放弃了夫妻俩当初一起买的那套婚房那一半的权利，和她妈妈一致决定将房子直接过户给了还未成年的江雾。
　　而江雾的母亲，离婚后却将江雾一个人丢在那个房子里，只请了阿姨照顾她。因为忙于工作，母女俩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讽刺的是她母亲何向华将女儿撇在一边，自己却住进了王令成，也就是她的继父家里。
　　虽然也曾问过江雾的意思要不要和他们住在一起后，但得到江雾激烈的拒绝之后，她母亲也只是就此作罢，重新投入工作中，不再理会。
　　“她根本不相信我。我说我不喜欢王令成。她想都不想就否定我，冲我大叫，完全不管我怎么冲她哭喊。她也只会训斥我不懂事，说我拒绝别人的示好。真是讽刺。她根本不爱我，不在乎我。把我当成累赘，却又不耐烦的管教我，不愿意听我的话，不愿意理解我的想法。”江雾说着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不带任何波澜。
　　“那个男人也是，什么不会做。他没有对我动手动脚，也没有刻意贴近我。甚至在那个女人面前，对我更好，无微不至。不断讨好我，冲我献殷勤。但是我真的不喜欢他的眼神，不喜欢他强硬的示好。每次他看我，我都觉得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很害怕，我很惊慌。我将一切告诉她。她不信我。只觉得我想多了。”
　　“她只想掌控我，希望我成为她听话的洋娃娃。只是说了一句，女孩子读什么理之后，就将事情闹大，就将我重新调到文科班去。她只会说，我的想法不重要。”
　　“还不如不离婚呢。就算他们每天都在为各种事情争吵，将家里的东西摔得稀巴烂。但也总会在下班后，回到那个家里。而不是像这样，那个家里只有我，只有我在痛苦。他们都好像很幸福。只有我一个人如此痛苦。”
　　在电话的那头，她的声音带着嘲讽的笑意，却又夹杂着隐忍的哭腔。
　　他像个安静的听众，静静地听她的话。
　　除了说“不要哭了”以外，说不出其他任何话。他突然感受到他曾经无意识间发现的笼罩在江雾身上的东西，那是悲伤、痛苦、挣扎和放弃。
　　她就像浮萍，飘荡在名为世间的海上，愤恨、无力的随波逐流，却又带着一丝希望想要逃离。
　　“所以我们一定要逃离这里。我一定要考一个离这里远远的大学。远离她们，远离那些让我痛苦的人。”她一遍又一遍对着自己说着这样的话，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说服他。她只是不断重复着，然后才能平静下来。
　　“好，我们一起逃走。”这是他们的约定。
　　——
　　那个老师是在高二上学期来的，那个历史老师。
　　所以当江雾和梁和栋说她被新来的历史老师选上了新历史科代表的时候，他们两个都很开心。
　　“那个人看起来是很迷糊的人。”江雾是这样说的。
　　“怎么了？”
　　“他找不到主任的办公室了，是我带他过去的。”江雾甚至笑出声了。“所以才因为眼熟选我做课代表吧。”
　　他们的沟通方式变成了书写。为怕喜欢在校园里抓早恋的教导主任发现，他们并不会经常在晚自习后见面了。江雾想到了一个主意——开始交换纸条。他们开始将想说的话写在纸上，丢在总是挂在窗台前江雾绿色的伞里，彼此交换着。
　　梁和栋也会很早来到教学楼，拿走伞里江雾留下的纸条。然后写好回信，趁着还没有多少人来，放回江雾的伞里。
　　“我们两个这样有点像在谈恋爱。”这是某天早晨他们在一楼遇到的时候，江雾一本正经对他说的。
　　只是很快两个人就笑了，然后不了了之。
　　他们的对话在紧张而又充实的学习中，进行着。
　　江雾的话里，出现那个历史老师的频率越来越高。她似乎很喜欢他，他们经常会在办公室聊天。
　　他们似乎成为了朋友。即使这高频的提及如此异常，梁和栋仍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很开心，江雾似乎更开朗了，话也比以前多了。
　　谣言就在高二下学期突然传播开来，有学生说寒假看到文科班的学生在和老师一起看电影了。本是无可厚非，空穴来风。可不知怎么传着传着就玄乎起来，竟变成了学生和老师谈起恋爱了。
　　梁和栋本是看最近的江雾恹恹的，将此事当做话头写在纸上说与江雾听。可奇怪的是，那天晚上他去伞里查看时，江雾并没有写回信。梁和栋觉得奇怪极了，甚至那两天他都没怎么在日常偶遇江雾的路上看到她。
　　他那天早上跑操期间莫名其妙的被陈笑川拉到一边去了。陈笑川脸色很差，很少见他不是笑嘻嘻的，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梁和栋……你最近还和江雾在联系吗？”可陈笑川却憋了这么一句话出来，吞吞吐吐的。
　　“有。不过最近她不怎么理会我。”梁和栋虽然疑惑，但仍然乖乖回答了陈笑川的问题。
　　“我听他们说……我听说啊。我知道是谣言。他们说，江雾她……好像在和老师谈恋爱。”陈笑川一整话都说的不利索，眼睛也到处乱飘。
　　梁和栋闻言浑身一怔，很快就否定了：“不可能。这不是谣言吗？这你也信？”
　　随后梁和栋才逐渐捋顺最近的江雾在纸条内的异常，快速询问道：“发生什么了？”
　　“我没信，所以才问你。我听说……江雾她被叫家长了。”
　　梁和栋瞬间惊醒，整个人瞪大眼睛望向陈笑川，“什么时候？在哪里？”
　　“今天早上吧。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那边。”
　　他已经听不见陈笑川在后面叫什么了，他只记得自己拔腿就往教导主任办公室跑。
　　不能叫家长。他的心里只有这个。无论是谁来，江雾都不行。梁和栋激动的跑到教导主任办公室，喘着大气，看着面前半掩着的门，整理了一下说辞，朝里面望去。
　　里面的声音却率先传来——是教导主任的声音。
　　“小陆啊，你来说吧。”
　　随后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很是坦荡：“主任，江雾同学是我的课代表这件事我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谣言出来。但是确实我们在寒假的时候，在学校旁边的玉秀广场偶遇了。我们都是来看春节档的电影的。应该是在那里被人看到了。”
　　“主任，我觉得这件事传出来对江雾同学会有很大的影响。她在班级也是尖子生。您还直接叫来了江雾同学的家长。您刚才也看到了……”那个年轻的声音欲言又止，也没再说下去。
　　教导主任沉默了半响，重新开口：“这件事确实是我武断了。这个事情没处理好。接下来江雾母亲那边，我来出面吧。你就不用管了。剩下的，我会处理的。”
　　“好的。”脚步声便近了，梁和栋没什么准备，没来得及躲闪，便迎面撞上了准备出来的那个人。
　　梁和栋惊慌的对上出来的人的视线，看清来人的脸。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高高瘦瘦的，很是清秀白皙，气质内敛带着一副四四方方的眼镜，看着很是斯文。
　　只见那人，转身带上教导处的大门，随后转过身来用眼神示意，便指了指楼梯间，轻声开口：“快上课了。快回班吧。”
　　他们两个一起往楼梯间走着，梁和栋望了望眼前的人欲言又止，挣扎了一番还是问出口了：“老师，江雾同学她……”
　　听罢，那个人的脸色明显严肃起来，似乎把他当成了那些好奇打探的学生，厉声说道：“这些都是误会。你们是同校同学，不要这样用谣言中伤别人。”
　　“不是的，我……”梁和栋马上反驳，顿了顿认真的继续说道，“我是她的朋友。我听说她妈妈来了。所以我……”
　　老师的神色在听到梁和栋这么说便有些缓和，定睛上下打量了一下梁和栋，许久才回答：“她回家了。”
　　随即上课铃响了，他便最后望了眼梁和栋，快步离开了。
　　接下来，高二年级就破天荒在教堂开了集体会议。教导主任厉声谴责了最近在学校散播不实谣言的人，也警告了住在学校附近的老师以后尽量不要在玉秀广场观看电影，以免产生了误会。
　　虽然很快误会被澄清风波平息，但这件事仍然被同学们当成一个梗在学校流传着。
　　江雾仍然没有来上学。她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来上学了。这期间，梁和栋找陈笑川借了手机给江雾发了信息，可仍然杳无音讯。梁和栋很着急，找陈笑川商量着该怎么办。
　　“今晚晚自习我直接跟老师请假出来，今晚就在你家睡。明雁路离学校很近。把你的自行车借我。”梁和栋冷静的安排着，按下自己焦急的情绪。
　　陈笑川看着眉头紧皱的梁和栋，叹了口气：“我和你一起去吧。”
　　和陈笑川的妈妈打完电话后，老胡才给批了假条。陈笑川才扶着面色不佳、“虚弱”的梁和栋走出校门。两人一起出了校门，梁和栋就坐在自行车后座。等离学校够远了，陈笑川的车速才渐渐变快。
　　风吹动校服的下摆，已经夏天了，夏天的夜晚总是拥有喧嚣的风。
　　风一动，就撩动着少年的头发，掀起煤粒路上的灰尘，将头发在昏黄的路灯下仿佛花白了一般。少年的汗水和冲动趟在滚动的自行车轮地下，像是带着小说里莫名热血的勇气，他们两个奔向了明雁路。
　　“你上次在哪里遇见她的？你知道她的家在哪儿吗？”陈笑川将梁和栋放下，锁好自行车，询问道。
　　梁和栋摇了摇头。他们上次在这里见面的时候，是不欢而散的。夜色昏暗，他也并不知道她具体从哪里离开的。只能知道大致方位。
　　他们在明雁路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陈笑川停下来，望了望梁和栋。看来只能用哪个方法了。他们站在在最有可能的地方。
　　梁和栋屏住呼吸，深吸了一口气，在和陈笑川默契的眼神下，张开嘴巴：
　　“江雾！！！”
　　他们的声音响极了，回声直接掀上老房子的顶端，在巷子里一遍又一遍回荡着。明雁路的店铺很少，大多被卷闸门锁住，因此人也很少。问人根本问不出来。毕竟是老街。远处巷子口连接大路店铺里的人都出来，疑惑地探出身子看着穿着校服的两人。
　　“江雾！！！”
　　在他们准备叫第三声的时候，前面头顶上传来打开窗户的声音。两人闻声仰起头，看见了在窗户上出现的江雾。隔得有些远，看得并不真切。
　　“江雾！”梁和栋说出声的时候才发现他对于这个名字很陌生，他们之间称呼总是围绕着你，我。很少直呼其名。
　　“你们两个好吵。”江雾的声音从上头传来，听不出情绪。
　　“对不起。”为怕听不清楚，梁和栋只好努力提高声音，这让很少这么大声说话的梁和栋有些不习惯。
　　“等着吧。”她这样说着，便关上了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