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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撕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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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于第七街区某个偏远地段的改造工厂,是当地声名在外的江口组织的重要据点之一。
该工厂的某层室外连廊上,水泥地面的杂物散乱堆积,使得本就狭窄的过道更为逼仄,外侧连着一片铁栏杆,能将楼下的状况尽收眼底。
一名男子穿着背心光着臂膀,嘴里叼支烟,身上背着一杆枪,吊儿郎当地靠在铁围栏边,只往那一站,就颇有地痞流氓的“风度”。
有同伴走近,上来就毫不留情地捣了他一肘,低骂道:“还偷懒?大哥说过要把这层看好,这几天是紧要关头,出事了当心给你一梭子!”
“知道知道,抽完这根,”男子不耐烦地吐出一口烟,“紧张什么,他们在楼底下谈生意,压根没我们的事。”
同伴冷哼一声:“还不是因为这单重要,上头生怕又被哪个不长眼的搅黄了。”
“上次那个敢截单的家伙,不是给足了教训?好一段时间不敢现身,”男子在栏杆上磕了下烟灰,“还有人敢来插足,我倒好奇,这次究竟是多厉害的单子?”
同伴当即警告他:“不该过问的少打听。”
男子耸耸肩,将带着火星的烟头扔到水泥地上,踩了两脚,“走吧,去另一边看看。”
两人共同离去的一侧墙壁上,监视器的镜头正闪烁着小红点,当然,这个微小的细节,谁都没有注意到。
另一个偏僻安静的角落,一人坐在墙角,戴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褐色眼眸藏在压低的帽檐之下,盯着面前投影屏的画面,是刚才那两人经过的地方。
他的指节在全息键盘上摁了几下,切换了几个监控拍到的场景,最后,监视器的画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三维立体的建筑布局图,正是他身处的这个工厂。
他摘下监听声音的耳机,多看了几眼那个来之前已经烂熟于心的布局图,就熄灭投影,重新压紧了帽檐,起身离去。
一楼厂房的中央摆着几张皮质长条沙发,中间围着一张放着茶水和文件的红木桌,室内人很多,有几人坐着,但更多人是站着,大多连成一排,或包围在沙发外侧,或守在各个方向的出入口。
有坐着的人点了烟,室内烟雾缭绕,而桌面的烟灰缸里,早就堆满了数不清的烟蒂。
楚徊一个人坐在一张沙发上,他双手交握,手肘搭在腿上,平视着坐在正对面的人,这么长时间过去,桌上茶杯里的水从冒热气到冰凉,都没被动过一口,他也看着对面那人抽完了整整三支烟。
周围还坐着其他人,但这段时间内,除了旁边偶尔的换班交接和公务询问,现场几乎没有人说话。
坐着的人不显露表情,守在大门口的人都是一脸严肃戒备,因为他们知道,真正的会谈久未开始,是因为还有人没到场。
楚徊被压抑的气氛和满屋的呛人烟味荼毒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瞬间收获了现场数道投来的目光,他解释道:“坐久了,出去透个气。”
其余几人相视无言,只有坐在对面的那个人用深沉的眼神扫了他一遍,是江口组织在这里最高权力的话事人。
“怎么,这也要派人看着?”楚徊说,“怕我反悔跑路?”
“哪里的话,你是客人,更是我们的合作对象,请便,”那人对一旁见况上前的守卫摆了摆手,答得滴水不漏,“毕竟这桩生意关系重大,而且是在我们的地盘,更应该对楚先生的安危负责。”
“不劳费心,那边的人也快到了,我很快就回,”楚徊走远,掀开厚重的塑料隔断帘,“要知道,我可比你们更想达成这次交易。”
那人将烟蒂按熄在烟灰缸上,不急不缓地扬声说道:“楚先生如果出去太久,我会遣人去看看的。”
二层的警戒力度不如楼下,但也有很多人巡视把守,在这样的巡守强度下,不可能让有心之人趁机混入,按理应当如此,但总有纰漏和例外。
事实上,只要清楚巡视路线和换班间隔,熟悉建筑的布局结构,抓住空隙趁机溜进去并不是难事。
起码对于在这方面驾轻就熟的陆今谪来讲,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陆今谪顶着压低的帽子,缩在二楼某个房间附带的小阳台角落,巡守路线只经过房间门口,能看见房间内部,却看不到阳台角落的这片盲区。
此地极少人踏足,是他选中的整个二楼最隐蔽合适的地方,也离楼下很近,让他能随时探查那桩交易的进展情况。
江口组织的规模很大,不同于青瓦帮,它有负责网络的技术人员,一楼肯定有人盯着,贸然黑进楼下的设备,风险太大。
楼下那批人在等,蹲守在二楼的他也在等。
不料意外先至,陆今谪眸光一凛,他的机械义眼率先检测到了远处有生物靠近的痕迹,紧接传来的是那人的声音。
“你确定工具箱放这儿了?这里一堆东西,难找得很。”
另一道声音离得较远,遥遥说:“错不了,我前阵子还见过,你自己找找,快点吧,一会换班了。”
那人走进房间,对着屋内占去大半空间的置物架,似乎啧了一声。
随后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陆今谪贴在阳台门后的墙角,沉默地低头觑着房间的可见区域,这个角度能看见那人露出的后背。
他静候着那人找到东西好离开,怎知那人在几分钟后停下动作,好像是找到了,转身所朝的方向,却不是房间门口。
陆今谪发觉不对,当即翻上阳台边半人高的防护墙,他双手抓住墙沿往下跳,整个人悬挂在两层楼之间的半空,估摸了高度后,他直接松手跳进正下方一楼的露台,整个过程没超过几秒。
风声伴随着一瞬间的失重,陆今谪在心里暗骂一声:这次运气太背。
阳台门关得严实,待楼上那人拉开门后,阳台早已半点人影也见不到,那人没瞧出端倪,陆今谪落在砌起的花坛边缘,听见楼上传来打火机点着的声音,看来那人只是想出来抽支烟。
陆今谪没有松懈,他目光陡然变得锐利,露台是一片围起来的小花园,通向室内的道路隔着一扇紧闭的实心门,而他从扫描系统看到,那一边也来人了。
只有一个人。
陆今谪环视周围,附近没有好藏身的地方,他可以选择躲到更远处的灌木里,但踏入那片区域,有很大概率会被二楼阳台的人看到。
陆今谪摸向身上的枪,解了系扣,迅速取出握紧,盯着那扇门,神色冷冷。
事已至此,他只能先趁人不备将过来的人一枪杀了,枪上装了消音,动静不会太大,但倒地声二楼肯定能听见,在楼下得到报信前,借助地形绕进安全区域的成功率是……
陆今谪蹙紧了眉。
楚徊开门走出来时,躲在侧面的陆今谪已经开了保险栓,食指在扣动扳机的前一瞬,蓦地停住了。
楚徊在听到开栓的动静时就循声看过来,正对上陆今谪直指自己的黑洞枪口,以及那双帽檐之下冷漠的浅褐色眼瞳,二人相对皆有诧异,楚徊尤甚。
尽管如此,陆今谪举枪的手动也未动,偏亦未偏,陆今谪没动,被指着的楚徊更不可能动,他们就这样无言僵持了几秒,直到二楼传来人声。
“什么,换班了?这就来。”是阳台那人,他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消减下去,应该是走远了。
露台的围墙都安了铁刺,很难翻入,凭借那声音听出二楼阳台的位置,楚徊看着陆今谪,心里隐约有了判断。
枪口之下,他的头朝身后的门小幅度偏了偏,一边使眼色,对陆今谪做了个口型。
——关门。
陆今谪扬了扬下颌,算作同意,注视着楚徊小心翼翼地回身缓缓关上大门,才转头看向他。
楚徊问:“你怎么会在这?”
陆今谪无波无澜地说:“在这见到我,你心里就该清楚。”
见陆今谪的枪仍没放下,楚徊轻叹,低声道:“真想杀我?”
“原本,”陆今谪答得坦诚,平静陈述道,“你在和江口组织合作。”
楚徊也不心虚:“如你所说,你会出现在这里,早就查明情况了,对吧?”
楚徊的表情瞧着镇定清正,与前段时间那个面对青瓦帮稍显青涩的青年判若两人。
陆今谪语调上扬:“我给你灰钥簿的情报,你转头就找其他人合作?”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句话虽然没什么情绪,但听在楚徊耳中,无端地带上了某种质问的意味。
“这是两码事,”任谁被这样拿枪指着逼问都难保心平气和,楚徊不自主加重了语气,“而且我问过你,是你没答应。”
两人的通讯记录停留在前阵子陆今谪发给他的从青瓦帮截获的灰钥簿情报,除此之外,再无后续。
德温的事传得圈内人尽皆知,如有默契般的共识,他们对此绝口不提,也未在其他话题上有任何交流。
陆今谪虽然和德温合作过很多次,但仅限于生意伙伴,牵扯到他人恩怨,自己栽了跟头,也跟他没关系。
至于楚徊,陆今谪最初接近他只是为了打探情况,除此之外,并无深入接触的打算。
而对于楚徊的反驳,陆今谪未作表示。
楚徊则继续说:“无论之前怎样,起码在今天,我不会让你破坏这场交易。”
陆今谪不紧不慢道:“我没直接对你开枪,这种时候,你应该先稳住我,设法脱身后,再告诉江口组织有混入者,来处理我这个隐患。”
楚徊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目光略沉,“那要看你本来打算做什么了。”
陆今谪:“怎么说?”
楚徊说:“像你这种人,行事果决,如果你真想做什么,不会因为和我有点交集就留手,更不会因为我的三言两语就动摇。”
“你不动手,只能是因为你本就不想杀我,相比其他人,我留下更有价值。”
楚徊讲得有点奇怪,就好像他对陆今谪很了解一样,哪怕他们只见过几次面。
陆今谪从中品出些不同的意味,皱起眉追问:“像我哪种人?”
“你在E区这一带很出名,我打听过你,听说你憎恶内城,但凡和那里沾点边的生意,你都会接手,”楚徊意有所指道,“这是你上次选择找我的原因吗?”
陆今谪一挑眉,看来查过对方底细的不止他一人,但也没多意外,这件事在行业内不算秘密,德温最初找上他也有这个缘故。
怪不得楚徊上次主动想合作,后面又没了消息。
而楚徊能说出那样的话,只怕探听出的不止一点。
陆今谪淡淡说道:“E区的人多少都带点仇富,排斥跟内城有关的一切,来这里那么久,我想你已经领略到了。”
“不,”楚徊却说,“这阵子我接触过那些找麻烦的人,大多低俗短视,行事只是出于意气和纯粹的恶劣,但你和他们不一样,我看得出来。”
话已至此,陆今谪也懒得再跟他演,不留情面地直言道:“这样随意定义评价,还真不愧是内城的,都是如出一辙的傲慢。”
和他遇到过的全都一个样。
最早偶尔觉得有点不同之处,都是狗屁,公司养出来的小子,贯会包装算计,玩人前人后那套,掩藏得好罢了。
这种人,比那些明着坏的家伙还倒胃口。
楚徊哪怕受制于人,也不知见好就收,劲头也上来了,他说:“是你带有偏见,不,是敌意,上次我们一起,前面一直好好的,一提到灰钥簿你就变脸,你自己在查,其实也压根不想让我查,找我就是为了探我底细,你发来的那些东西,都只是为了应付我。”
陆今谪神情微动,正欲说什么,楚徊还没停嘴。
“你恨内城,恨那里的一切,怎么,你是被迫害过还是和谁结过仇怨?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这段时间所经受种种积压已久,楚徊明显带上了情绪,“我知道Ron只是你的代称,听说你本名叫陆今谪,是吗?”
咔!
消音后的子弹嵌入楚徊脚边不过毫厘的地面,楚徊猝然收音,条件反射地退了半步。
陆今谪脸色阴寒,从喉间一字字挤出声音:“楚徊,你是真不想活了。”
楚徊勉强将视线从地上弹痕挪回陆今谪身上,他稳了稳心神,才撑着镇定重新开口:“江口组织将这里围得跟铁桶一样,我知道你厉害,有办法潜进来,但到了这种地步,你有把握全身而退吗?”
“陆今谪,你说我找死,我看你也没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