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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山 ...


  •   初时,他以为是地动了。

      侍山童子手握扫帚,在门前偷懒打瞌睡。

      眼皮子都要合上了,却忽而见面前石砾乱跳,树叶簌簌而落,他整个人牙关打颤,两股战战,像是地龙翻身,要将这整个封山京搅个天翻地覆!

      他先是一愣,随即手一松,当下抱头蹲防,扯着嗓子大喊:“侍——山——仙——君!救——命——啊!”

      喊完才想起来,近日是百年一次的人间还愿祝礼,他家五百年没出过京的侍山仙,偏偏昨日启程,远赴轻都观礼去了。

      封山京是这天界最孤寂的仙京,只有一位侍山仙和四位小童子。

      他们每日便是无尽的扫洒和等待,从清潭居扫到落鸿殿,从春阁清理到冬庐,待扫洒完了一遍,便已一月有余,初时整理的清潭居和春居又该脏了,于是又来重扫一次。

      如此这般,小童子心性愈钝,钝到他嗓子都快喊破了,才想起来:这九天之上,哪儿来的地动?

      他慢慢站起来,眼角还含着泪,远望向东边的倏山。

      只见山顶紫雾缭绕,群鸟盘旋,上生一金光劈山,荡开的灵气如海涛浪涌,掀得整个侍山京地动不休,再细看——天可怜见的!百年树海都快被吹秃噜了!

      小童子骇得肝胆欲裂,终于自暗无天日的扫洒里回想起自己的本职——迎仙!

      侍山京内三山相连,一山名倏山,一山名忽山,一山名生山,三山里各奉着一位尊名不可直呼的神仙,只能用山名代称。

      倏山紫气盘桓,开山地动。

      赫然是倏山仙醒了!

      小童子连忙大喊:“倏山仙醒!快来迎人!”

      奈何此时其他三位童子离得太远,以铃音传侍山仙又太远。

      他们侍山京养京百年,用京一时,谁知全是吃白饭的,最要紧的迎山竟然凑不出人来!

      小童子无法,只能孤身一人去撞山惊钟,而后跳进清潭,速速濯秽净面,又将天鼎巨香收进袖中,随即唤来上清宝灵三眼牛来,牵着牛往倏山一路狂奔。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牛就不太行了。

      这当年载过上清道人的灵物被他们养出一身肥膘来,平日里除了吃什么也不做,眼下大肚都快垂地。

      小童子一咬牙,力拔山兮气盖世地沉身一顶——将那肥牛举在头顶,再行飞势。

      脚下祥云这辈子没遭过这种罪,谁家仙人不是身轻如燕,足不落地,怎的有这种重物压顶?可此行是迎倏山仙下山,他们侍山京的云都知晓这是重中之重,只能忍气吞声,拼着散魂的气力疾飞。

      “奇也怪哉。”小童子汗如雨下,“不该这时候醒的呀。”

      仙君学艺未免太过不精,不是说至少还得有两百年倏山仙才会出山的吗!

      眼见倏山已近,那地动却渐平,这是山已洞开的征兆。

      小童子连滚带爬从云上跌下来,险些被那牛砸个半死。

      他不敢被砸晕,眼冒金星间还记得立马开坛插香,在那缥缈不绝的山京钟声里口念《上告始神倏山仙迎山大典》。

      同时自手中催出灵气,狂摇山脚下的银杏树,企图从它们已经快光秃的树杈上再摇下些黄叶来,好叫那百叶夹道铺路,以免倏山仙沾染出山路上的尘埃。

      要死要死,那可是个杀生的主!小童子欲哭无泪,若是忽山仙,生山仙,他都不至于这般害怕。

      可偏偏是凶名在外的倏山仙!

      要是有起床气,睁眼看到这肮脏不堪的地板,一剑就削了他可怎么办?

      就在他异想天开地将主意打到障眼法上时,忽然见林间现出一道黑影来。

      按理说,《上告始神倏山仙迎山大典》未念完便不能停,引路迎人须得另一人负责。

      可眼下也就只有那小童子一人,他没得选,只能闭嘴拱手迎了上去,朗声喊道到:“恭迎倏山仙下山”。

      那黑影没动。

      “恭迎倏山仙下山!”

      还不动。

      小童子气沉丹田,正欲震声,却见那黑影自林间阴翳里——露出了个驴头来。

      “……”

      紧接着,那呆蠢的驴又现出驴身和驴尾来,驴尾左摇右摆,带着些没吃饱的烦躁劲儿。

      驴身上驮着个灰袍道人,双手兜袖,形容懒散,头顶用树枝盘了个松松垮垮的混元髻,都快耷拉到后脑勺了,眼上绑了黑布,是不能肉眼视物的模样。

      他打着哈欠,弯腰驼背,小老头样的坐在在驴身上,与童子隔着黑布对望,未语先笑,一派慈祥道:“小兄弟,您这牛不错啊,跟我这驴长得有几分神似。”

      小童子:“……”

      小童子:哪里来的蠢驴?哪里来的破烂小仙?

      他气急:“此乃上清宝灵三眼牛,跟你那头驴子天壤之别!你——你是谁家的小仙,怎么会在倏山上!”

      侍山京地处天界极东,此地往东便是苍茫海,寻常是不会有人出入的,倏山仙又睡了那样久,他们每日扫洒已是辛苦,所以确实——许久没有巡山了。

      可哪个作死的胆敢上倏山!

      那道人模样的小仙让他吼了一嗓子,脸上既不见怒也不见惧,依旧兀自笑道:“倏山又没有不让上山的规矩,我怎的不能在山上?”

      “谁说倏山没有——”

      小童子的话音戛然而止,他忽然想起,非要说的话,倏山确实没有不让上山的规矩。

      倏山仙不曾像忽山仙那样,在山周布下禁制,也不像生山仙那样严禁他人踏足生山,可、可这是……是倏山啊,是弑神登仙的倏山仙闭关之地,怎会有人明知此处何地,还敢踏足入山的呢?

      他心烦意乱,这才想起要事,忙道:“算了算了,你快点走,眼下此地可不容闲杂人等踏足,你没听见山惊钟吗!那是迎仙的警音——快把那蠢驴给带走,脏了倏山仙的出山路,我看你该怎么办!”

      “这有什么脏不脏的,路修来不就是给人踩的吗?”

      小童子闻言翻了个白眼:“你踩和倏山仙踩能是一样的吗?更何况还是头又脏又笨的蠢驴!”

      他这是双关之意,蠢驴既骂这真驴,也骂这道人。

      谁知道人似是没听懂,闻言挠了挠脸,随即低头对他那坐骑说:“三毛,小兄弟说你又脏又笨,说得挺好。”

      那目光呆滞的驴猛地冲他喷口气,道人早有预料,从容不迫地支起腰来,躲过这下喷气,朗声笑道:“嘿,还不服气!您可不只是又脏又笨,脾气还臭,得亏年老体衰,不然早给人片喽!”

      见这小仙不紧不慢地在那胡诌,压根没打算让道,那小童子急了,隔空在那驴的屁股上猛扇一下,紧接着便见那驴一尥蹶子,猛地向前奔去,吓得那肥牛都哼出口气来。

      道人两腿一夹,竟是这样也没舍得把手从袖子里抽出来,犹自八方不动,俨然是骑驴的好手,甚至回首道:“小兄弟,你且听我说——”

      可驴兄老虽老矣,犹能风驰电掣不见疲态,眨眼间便已奔袭而去。

      “诶……唉,算了……”

      空中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小童子回头再看,那小仙已经被驴载着不见踪影,唯地上留了一串乌漆嘛黑的驴脚印来。

      侍山童子悲从中来,嘴里不敢再停,接着念《上告始神倏山仙迎山大典》。

      念着念着,他脑子里不知为何又在回想方才那小仙。说来诡异,那人眼覆黑布,是如何知道这里有头牛的?

      而且他究竟是从何来的?倏山以东只有苍茫海,苍茫海里早就没有神居了,那一人一驴又为何会从那里取道倏山?

      他百思不得其解,约莫半炷香后,其他的两位童子才匆匆赶来。

      为首的童子眉心点了红,名春,是侍山四童子里资历最老的。春见他还在背典,手中拂尘一动,问道:“倏山仙还没出来?”

      他嘴上不停,一边摇了摇头。

      “先别念了。”春说,“倏山仙目之所及处,万物时序流转有变,我看此地分明毫无异样,他怕是还没出山。”

      小童子略微一顿,他念了许久的大典,喉咙跟着了火样的,闻言哑声道:“那我们要等多久?”

      春回答道:“自然是迎候到他出山为止。只是倏山仙养的那头毛驴性急,饿一会儿便要发脾气,他以前都是一醒便骑毛驴下山的,怎的今日这般久?”

      小童子茫然地睁大了眼。

      随即浑身抖如筛糠,颤颤巍巍道:“大、大典中说……倏山仙乃三始神之首,三源之一……”

      春一边吩咐着其他人速速扫洒,一边回答道:“不错,其息与天应,声与地和,超脱三界六道之外,乃此间最尊贵要紧的仙者之一。”

      “这、这般厉害……”小童子咽了口唾沫,自欺欺人道,“必然是一眼看去便贵气逼人,仙气缭绕吧。”

      或者凶神恶煞,眉含弑神红腥。

      春摇摇头,憧憬道:“三始神本相随其本意而动,忽山仙好美人面,生山仙好天人音,上一任倏山仙也时常化形,唯有眼下这位倏山仙不曾变过本相,不耽溺于虚妄,向来便以自己那副清隽疏阔的模样示人——只是他鲜少出山,便是我也只见过他两一面,仙京少有人认得他。”

      另有一个匆匆赶来的小仙童以袖拭汗,以掌撑膝,顺了好一会儿气才直起腰来,从袖中取出一枚白玉:“还好是赶上了,这出山玉若没能送到他手上,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这、这又是什么?”

      “这是出山玉。”那小仙童说,“倏山仙醒时,仙京的上神还不曾开始用生名玉,如今的圣者和真君人人都有生名玉用以佐证其身份,三始神却没有,怕有不长眼的冲撞了,仙君便给他们各请了一块出山玉。”

      春点点头,他没注意到那小童子铁青的脸色,兀自从袖中抽出幅卷轴来,拂尘一扫,卷轴徐徐展开,上头绘着个人的画像。

      “你瞧,这便是倏山仙的本相。”

      小童子的视线在画上僵硬地爬动。

      卷轴上的男子五官锋利,英气逼人,可面色极其柔和,嘴角还挂着一团和气的笑,连带着那不近人情的薄唇都显得温柔了起来。头上无冠无巾,只松松垮垮地在脑后束了个马尾,是极干净清楚的模样,唯有眼上被隐去,只以一道黑布遮着。

      春正欲再说些赞叹之词,却见那小童子忽然两眼一翻,倒下去了。

      他忙伸手去扶,便见这新来的“冬”,死死抓住他的袖口,挣扎道:“快——快——”

      春:“嗯?”

      “倏山仙……”

      春一喜:“哦,你看到倏山仙了?”

      冬攥着他的袖子,嘴巴憋得像漏了气,眼中湿润,出气儿多进气少,眼珠子打颤,气若游丝道:“倏、倏山仙……”

      “他被我赶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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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晚9点更新,隔日更或者日更(取决于当天有没有加班),周末会固定休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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