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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高家堡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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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日,太子大婚,举国同庆。尽管再三强调要一切从简,但皇室大婚,如何作简最终也还是满城赤金乐舞震天。
那一日,久病在床的姚太傅也坐着木轮椅参加了孙女的这场婚宴。
他身后站着范立言和一个随身看护的青衣小童,枯槁的身子裹在厚重的紫色袍服下是如此的弱不禁风。
他面上敷了粉,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半阖着眼睛僵直地坐着,偶尔知客人或是礼官致意时才掀掀眼皮艰难嘶哑地嗯啊两声。直到东宫的轿辇将姚蕴仪接出了府他也依旧如此,全然不复数月前的精明果决。
在喜乐礼炮的衬托下,他的行将就木愈发明显,旁人不明就里,亲人心知肚明,到底把一场欢欢喜喜撑到了底。
这已是一场奇迹,只因范立言数月前曾言明他今年绝对熬不过二月,而这个时候却能如常出席已算是天恩浩荡了。
但奇迹总有消散的时候,到了春耕正浓时,姚秉纯的油尽灯枯之势便再也压不住了。
是夜。唐府的书房还是灯火通明,依着它主人的习惯,这个时候他应该会叫厨房端上些茶点,然后换水洗把脸再开始新一轮的公事。
这些日子唐祁依旧忙,白日里几头跑不说,夜里还时有与官员们的私会,以及日日都要过姚府探病的动作。姚氏病入膏肓朝野皆知,如今皇帝也开始着贴身太监欧少春过府看望,也就不拘着大臣们登门关切,只是叮嘱他们不要过分打扰。
今夜他回得还算早,亥时不到就坐在书房了。办公许久,他伸了伸僵直的胳膊叫了些吃食,踱步走到窗前拨弄着一株含苞待开的杜鹃,细嫩如幼儿牙齿般的叶片在莹白的月色下泛出生机的光泽,据说它的花是双色,是范立言前日里去南疆带回来的名种。
“……就在今明两天。那东西……撑不了多久。”这时,他耳边忽地响起方才马车里范老头的低语。
他们的密谈往往在自家的马车中。他闻言沉默不语,对于老师的死,自己早已当成了既定事实,之后听来也渐渐无所动容了,只觉得留给自己的时间当真不多,旁的事情,多说无益了。
唐祁瞧了眼范立言,一向精神矍铄的怪老头这几日因给姚氏治病而明显操劳萎靡了不少,终是关切道:“南下来回奔波辛苦,等……之后您可要仔细调理自己的身子。”
他自幼丧父,对这古怪的长者一向敬重有加,何况相处数载,二人过往丛密无所不谈,对他自是有几分真心的。
老头发出一声疲乏的呻吟,“我倒是没什么,治病救人嘛,反正也闲不住。只没想到为了今天他如此豁得出去!嘿,我以为他小子不在乎这些的……”说着嗤笑一声,摇了头,“到底还是没能免俗嘛!”
他是笑得洒脱,但唐祁笑不出来。
这短短数语便揭开了恩师以残败之躯强撑数日的奥秘。原来一月前姚秉纯曾托老范头南下苗疆为自己寻来苗医的方子续命,以将死期拖过三月二十。否则他若身死在前,东宫之喜必定搁置至少一年,太子也好,姚氏也罢,恐难应持接下来的变数。
但这苗医古方使来却是有代价的,至于是什么代价,老范头不肯说,他连寻苗医的事也是今日他谈起恩师的失常时才咕隆了两句。
回想这月里姚秉纯种种失了神般的表现以及范立言讳莫如深的表情,那来自巫蛊盛行之地的秘方应该不是什么绝世的好方子,不然为何这般隐秘?阎王叫你三更走,为何你可到五更呢?——强留一口气罢了,代价必定也不是什么好代价了。
只是那应当吃了不少苦吧?为了姚氏,姚秉纯果真是什么都肯做的。
“横竖是个死,又能如何呢?”古人以以身殉道者为尊,而恩师这番怕是要真的以身殉族了。他叹了口气,轻轻揪掉了花枝尾部的几片叶子,这样能让花长得更好些。
也罢,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他不过是个得到眷顾的普通人,该干的事情一样也不会少。而姚秉纯能喘气喘到现在,就已是给他们这些下头的兵崽子带来了最大的助力了。
东宫那位,委实不是个好想与的主子,若是这次大婚真的因着恩师离世而搁置,说不得后头真能弄出些幺蛾子来。如今曹氏及慎亲王已然有所动作,顾得着孙部、河西外族以及十三国之事的同时,还能千里传书干预巡田调查太子的事,他们这边若是连东宫大婚的表面风光都抢不上,那可就真是要在油锅里熬到死了,再熬到李二进京勤王都说不定呢。
短暂的失神后,他重新回到了桌前。
左侧的抽屉里躺着的是何衍才递来的巡田密报。御史下去了一个多月了,果真查出些什么了吗?他最关心的是有没有太子这边什么事,但这回的密报里什么也没写。算了,再等等就派人下去问问情况。
他又看了眼台前那本被翻烂了的《花间集》,第一回拿到手是一年前的现在,当时翻了好几遍也没寻出个什么蹊跷。后来姚秉纯才告诉他里头是自己人的名单,如果没有他的法子,是决然看不出什么的。
现在自己手头上的事太多,他也没心思看了。近来广南、北方等边疆地区匪患再起,职方司的任务量骤增,几乎赶上头几年西北打仗那会,今日跟个陀螺似的忙了一天,司里面尽是些吵嘴的事情,他吵得头都疼了。
最后,他眼一闭手一收,到底掏出了西北寄来的信。展信一扫,瞧见她挺秀的字迹,心中顿觉一松。
便兀自咕哝起来:
……唔,还是老样子,这笔写得太差。
诗文颇有进步是怎么回事?嗯……谢琎教得?呵,过得不错嘛……那小子当真是个油滑的人,不行,得再叮嘱一下……
拿起笔正准备回信时,吱呀一声,门开了。
“大人,厨房今日做了银鱼羹。”是陈维宁端着汤粥进了来。
“嗯,放着吧!”他提笔写道。
“是。”她应了声,但人未走。
房中只有风偶尔吹响纸张的声音,还有手中毛笔轻轻拂动的声音,而美妙的女子正一瞬不瞬地瞧着那个清瘦俊朗的人。
“大人……”她瞧见他的掌下按着的信,想起方才一推门进来时他倏然收起的笑意,她便晓得那个信是谁的。四个月了,他对那人的关注竟是有增无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怎么了?”
“大人……还是在怪我放她走吧?”她默默垂下了眸子。他肯定还是怪她的,虽然嘴上说不怪。
唐祁瞥她一眼,怎么又来?想了一阵,才耐着性子把话说了个清楚:“不怪,是我放她走的。”
他晓得她有走的心,连他都留她不住,难道一个陈维宁就能把她看得死死的?后来他想明白了,其实他对她的离开并不是全然厌恶的,她在极快地奋力地顽强地成长着,这令他感到振奋和愉悦。
可陈维宁哀戚的面色却骤然变了,“你放她走?……为何?”
她以为自己这一遭极难被他原谅,但至少这府中还有她做的事,还有她的地方,他难道准备一辈子都这样对她吗?本已做好了求饶认错的准备。
结果他却又说是他放她走的?她不明白。
“那与你无关。”他露出个端庄和煦的笑容,“你该做的事不在这。”这从来都他们两个人的事,跟旁人无关。
“可我不能知道为什么吗?”陈维宁皱紧了眉头,“大人既有心放她走,又为何这般对我?叫我整日心怀不安呢?”
这些天来,他从未给过她一个像样的脸色。若说冷落那倒好了,因为那是能察觉到的寒意,可他连冷落都没有,仿佛过往和从前都没存在过。
唐祁瞧她一眼,“心怀不安的人是你。我很忙,难道这也要我来管你?”
她冷笑,忙什么?忙跟她传信,忙着千里迢迢给她捎东西?
那自己又算什么呢?过往的一切又算什么呢?她早就表达过的爱慕,他听了之后不置可否,仿佛听见了什么寻常话。他没有拒绝过,但也从不允诺她什么。
她不懂他在想什么,他把那丫头交给她管,认她做师傅,认她做姐姐,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是有用的,不仅有用,和他还是一起的。她努力,刚强,忠诚,做什么不可以?
如果她都不可以,那个愚蠢、心软又无能的小丫头片子就可以了?
这一刻,她不明白自己是谁。
“在你心中我是什么呢,大人?”她轻声说。
唐祁眉心动了动,半晌才道:“你是第一个问我这问题的人。”他的语气十分平缓,“可见这是个蠢问题。”
当时那丫头心中乱成那样,也从没问过他这个问题。人啊,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你不如想想怎么把南疆那边的事情做好……”
陈维宁打断了他:“我们刚刚说的不是这个!大人如今只有这种话要和我说吗?”她晓得这种质问不会得到答案,但仍然选择咄咄逼人。
唐祁被她亢声问得一怔,却神色恍惚了起来,这让他记得有一日刘溪鸰也是这般。是了,就是去年冬月的时候,他们吵了一架,她质问他为什么不让她出去。
然后他说他会娶她。
再然后她也当场气得跳了脚:“……我们刚刚说的不是这个!”是一模一样的话。
现在想来,到底是阴差阳错了。他若是早些说,会不会不一样呢?
算了。他笑着摇了头,轻轻拨动着手:“你出去吧!”
陈维宁秀丽的面庞霎时雪白,爆发出一声难得的低吼:“可我也是一个人啊大人!你就看不到我的心吗?”她握着双拳,浑身紧绷着。
话一出口,她顿时觉自己犯了上,可眼见着唐祁默不作声,却又壮着胆子一把扑住了他的肩臂,喃喃地说:“妾是跟着大人一路走来的,晓得大人的苦与累,晓得大人的心思。这世上,没有谁比妾更爱大人!你明白吗?”
唐祁被她扯得一晃,蒲柳之韵徒然袭来,带动了室内清幽的安神龙脑香。
他低头瞧她,好一会儿才说:“你想要什么我没给你?”他不需要明白。
柔情在怀时的唐家官人坐得笔直,他晓得她的不忿和妒忌。但她跟过自己,作为下属也一向得体顺手,所以对她,他还算是一向能保持着既有的耐心的。
他接着说:“得,是你该得的,不该得的,是你要不得的。”
陈维宁呜咽着埋下了头,泪水沁湿了他的衣袖:“妾不奢望大人的心,却也盼大人晓得妾的心啊!大人……”
唐祁的眉头一皱,面上终是泛起了个要笑不笑的神情:“你忘了这话你前年就说了一遍?”他抽回了手。
他的声色向来暗哑,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却从不显得无情,反倒是吸引人的,只是配上此刻肃杀的眸光时却让人身心绝望。
他心想,这可有趣了。有的人,你希望她说的话她好艰难才说。有的人你不希望她说的话,她一直说得你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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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四月见暖意,没有那么多的男女之情。
且说都督府上的一顿饭前,老孙被小谢摆了一道,而一顿饭后的江南别院里,小谢被小刘摆了一道,真是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好不热闹。
当然谢监军这个把月的努力也不算白费,起码在孙部一事上他们先胜一招。
只是他仍旧不信刘溪鸰只是个为情所困假公济私的女郎,但不信也无法子了。自那日被她一通春闺怨之后,这女郎但凡要给京城写信都恨不得当着自己的面来写,有时候还要问他句子对仗工整与否、这个词用的切当不切当云云。
都能给他看的东西里头还能有些什么秘密呢?更不用说那些郎情妾意的艳词,简直是在调戏他。
他想刨根问底没个下嘴的地,加之遣返复员补发军饷一事自己也还担着干系,总归孙部还是要紧些,对她的查探也只好先搁置一旁了。
整个三月里,马蹄传频频。敦煌、且末大营、京城之间书信来往数封,到底是东西四千里的路程,几个来回下日子就这么漫长又摇曳着过去了。
三月的大夏最大的喜事是太子大婚。而在西北边陲,老天乐得君臣同喜,孙部的老弱残伤兵士与家人也可以团聚了。
自谢琎对孙遇良部下老残将士之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后,又言明补齐拖欠的军饷,一打一抚,给了台阶也给了实惠,老孙虽说不大乐意,但撇掉这些个伤士气的士兵,也总有好处。
四月初,遣散后的孙部由原来的三万零八百二十一人减员为两万五千多人。料理完了这一批人之后,谢监军就火速赶回了延军的且末大营复命。
巳时的敦煌西城门外,一匹深棕色的高大骏马垂着头闲闲刮着地上的土灰,马上的书生身着土灰色的道袍袄子,人瘦得像是撑不起来这厚衣裳似的,但面上仍是一副闲适自在模样。
与此相对应的是他身后那队近百人的精锐将士,他们早已整装待发静默多时,即便是跟着这小小书生来做个说客也毫不马虎,一动一静间掩不住昂然的气势。
书生面上擎着笑,抱拳对城门口的孙遇良和高承林致意:
“这些时日叨扰都督了,也多亏了二位的鼎力相助,这批将士们才得以返家啊!”
几人一阵寒暄,他又挑眼把孙遇良一瞧,“将军真不跟我回去见见亲王?”
那孙遇良身着干农活的补丁短装,一副农家憨人模样,但眼中却是不动声色的计较,“春日耕种赶着呢,我欠都督的粮还没影子!”他粗粝的面上秉着笑,又说,“就劳烦老弟你了!”
他这话既是委婉的拒绝直奔二皇子,也算是给了他一个答复。谢琎闻言,会意一笑:“唔,也是这么个理,可不能叫都督白白挖空一槽子的粮食!”
几人正说着,只听“得儿得儿”两声,两抹乌黑的影子自城门下策马而来。
高承林笑道:“喔,鸰姑娘今日起的也晚,看来昨天的酒上头啊!”
马上女子秀容绝姿,朗然一笑:“我也来送送谢监军!巧了不是,今日去西边看长城,谢监军与我或可同路呢。”
她倒是坦然,可那谢琎一见着她却登时跟换了张面似的,也不闲适了,也不懒散了,嘴唇撇了撇,才干笑了一声:“姑娘这般客气倒叫谢某惶恐,某又不……”
话到一半又打住了。他本想说我又不是不来了,左一想这么说大有歧义,显得自己个儿跟她许了什么似的,右一想这话连孙高二人也不曾晓得,虽然他们对孙部这边还没完的事实应该心里有数,但从自己嘴里说出来,那又不好听了。
一抬眼,那皂衣女郎正把他瞧着,他顿时觉得浑身刺挠,一颗伶俐的脑瓜子却在她面前生生卡住了:“……嗯,某心领了。”
刘溪鸰恍若未闻,头微微歪起,“大人头还疼吗?”
谢琎面上一僵:“不疼了。”
刘溪鸰强忍着笑,眼瞧着谢琎那张小白脸染上了一层绯色。心想真好玩。
原先她想着,这三打一的局面,谁站三不好说,但自己绝对不能成为那个一。
她倒是想让孙遇良成为那个一,可奈何她不是唐祁,假若左边一个高都督右边一个谢琎,她可能就要埋身于此了。可如果高都督成为一,那怕是西北之地又要掀起血雨腥风,那样又跟她眼下的困境没什么关系了。
想来想去,还是把谢琎弄成那个靶子比较好。可她对自己究竟几斤几两还是颇有数的,她哪是他的对手?
好在在都督府察言观色几日后,她对这几人的脾性摸出了个大概,对这谢郎官的弱点更是有了数。前日里逗弄了一把这大才子之后,便是有数加有数了。
别说,这男女之间的暧昧一旦拉出来说,那有些事、有些话便可一并暧昧了来。对于他这种面皮薄又的郎官来说,甚是好用。果然人不要脸的时候总能在绝处寻出些办法来。
而此时坐在马上望天俯地左右不得劲的谢郎官,便是因着几个时辰前的失误又惹得刘溪鸰故技重施了一番。
且说昨夜为给谢监军践行,都督府上自是好一番大摆筵席。孙遇良、谢琎、刘溪鸰上座,其余延军军士则在厅中另置席面,一个饭又欢欢喜喜吃了许久。
兵大爷们酒饱饭足后各自回了会馆,剩下的五人则继续把酒言欢——舞剑、唱歌、吹尺八都是常规节目。
但在刘溪鸰看来,这种散席饭若是不弄出点别的什么来,总显得她之前那一番“三对一”还是“一对三”的分析毫无落实之处。
她便说起了樱樱。
先前高承林虽多次提起那客栈飞书传信的事,但只用于饭桌上调侃谢余涯这个白斩鸡罢了,往往是话到“刘女侠客栈怒杀女马贼”这里就没了下文。
但他一定晓得些什么。
想那店小二的飞书上都有她刘溪鸰的画像,自然也不会少了这苹果脸的小公主了。只是刘女侠自己不提,手眼通天纵横西北的高都督当然也是不会多说一句的。
他不急,但刘女侠急。
自第一封情诗开始,她就不断地思考如何自然而然且不着痕迹地向高承林打听这劳什子公主的秘事,想了半天还是没动静。
何也?因为眼前有一只狐狸。
若是公主与曹氏有渊源,她一问不就漏了底?那谢琎在此,岂非打草惊蛇?
可若是等这狐狸不在场的时候问,又难保不被他晓得,那岂非明晃晃地告诉她自己在密谋什么?
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在这饯别宴的档口一探生死。
在对都督府上好吃好喝好潇洒的日子表示感谢后,她开始了表演。“不瞒各位,我来府上之前,没有一个晚上是真正睡着了的。”
众人:“为何?”
少女苦笑:“因为我的剑下有亡魂,夜里一闭上眼,我就会想起那张脸。”这倒是个实话。
而后她便将二人如何相识又如何相杀和盘托出,只是隐去了各种细节,譬如公主说她在青海藏了个宝,在江南有个兄弟云云。
最后把话落在了“公主诱骗不成转抢舆图册,女郎官为江山计而痛下杀手”上。
众人这才晓得事情的原委。
孙高二人对视一眼:“天下竟有这样巧的事情!”他们在西渡山初遇,又在西北重逢,最后竟然又是这样的结果。
沙小将皱了皱眉,“你和谢大人救了她,她倒如此恩将仇报?”
谢琎细长的手指轻敲着桌面,一双凤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刘溪鸰,嘴上却笑着:“没想到那花骨朵一般的小女孩竟藏着这样歹毒的心思,早知如此,那日你我就不必相助,徒增心寒!”
刘溪鸰也是一笑:“谢大人如此怜香惜玉,若是有下一回,怕还是会出手的!”
孙遇良举着酒杯对着谢大才子就是一点手,“欸,这话由姑娘你说来,就更是到位了!”
众人皆是大笑。被调侃惯了的小谢苦笑摇头,而高都督的笑多了些意味不明。
刘溪鸰嘴角微动,便接着拉回了话题:“这也是为何我一路都不敢露面的缘故。她都能盯上我,保不齐还有别人。职方司虽清苦,但所涉我朝疆土舆图皆是绝密,职责所在,我当以性命护之。”
这一席话既轻巧解释了她为何悄然入河西而久不现身,又把话题向朝廷疆土安危上引去了。
众人心中皆是感慨,小小丫头竟然有此等韧性和智慧,但当中疑惑也不少。
先开口的是沙小将:“姑娘大义在下佩服,这女子究竟是什么人呢?以你的身手,她居然能把你给绊住?”
刘溪鸰摇头:“她善用毒,我好几次都着了她的道。”
便把之前那个装神弄鬼的事情说了一遍,她皱着眉一副犹疑的神情:“我瞧她那时并无什么坏心思,只当她是想与我深交,前头又是大雪封路,还有几千里的路要走,本想到了关口后大家就此别过,谁料她软的不行便要来硬的。”
沙小将一张阔嘴绷了又绷,还是没忍住:“几千里何惧?你第一回就该杀她的!”久经沙场的人到底不懂得深闺优柔的踟蹰。
“我没杀过人。”她说着,面上一赧,“一路相随她也帮了我许多,我如何也下不去手……”
孙遇良嚷道:“小沙你这就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几千里?你以为人人都似你?”
高承林晓得她没有说谎,这也是小二在信中细说过的——这女郎官心慈手软。于是笑了笑:“嗯,这也不能怪鸰姑娘,她玲珑心思,保住命已是不错了!”
“是我涉世不深,轻易信人了!也罢也罢,亏得我还有条命在身!”刘溪鸰提了杯子一顿痛饮,叹了口气,“不过今日说及此事,也是思及明日谢郎官返程,若是她还有同伙,意图刺探军情,那咱们可得心里有个数,提防着些个呢!”
高承林一笑,对刘溪鸰笑道:“那我估摸着不会,只能说是姑娘你运气不好,那丫头怕是早早盯上了你!”
刘溪鸰眸子一转:“哦,都督认得她?”
“如何不认得?只是你若不提,我都险些忘了。”高都督嘿嘿一笑,一抚长髯。他整日忙着经营家族生意,可没功夫料理一个死人的事,但这位太子麾下的人既主动说到这儿了,他自然就有了功夫。
他缓缓开了口,像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她如今,也就剩一个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