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关山》不合时宜_

6、第 6 章

　　足足过了三天，关隅仍然没有任何要苏醒的迹象。

　　老大夫熬了大半日，支撑不住回去休息了，年轻女子把军医也劝了回去，要他睡上一觉再来接她的班，何百忧守在外头，以防任何风吹草动，毡帐之内只剩下她独自一人照看着关隅。

　　神医搬了把椅子，借着烛火坐在床边观察他的伤情，药效诚然是起了作用的。关隅的唇色明显褪去了紫红，只是因为没有血色而显得惨白，草药覆盖下的伤口也有向好的趋势，但伤口不小，要彻底长好还需要不少时日。

　　只是不知他体内的毒性彻底消解还需要多少时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这几日光顾着着急救人，竟还没仔细看过他的模样，但即使在病中，依稀还是能看出他俊朗的模样。浓密的眉毛，紧闭的双眼只有单层眼皮，眼尾却向上飞扬，挺拔的鼻梁下是薄薄的唇，唇峰倒是十分明显，形状漂亮得像个姑娘。

　　单看五官，难以分辨是个汉人还是个蒙古人，总之定不是吐蕃人，但他身材的确高大，宽肩窄腰，可惜腹部的疤是跑不了了。可如果他不是吐蕃人，实在很难理解当地的百姓为何如此偏心于他。

　　看了许久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她索性拿起方才问军医借来的医书读起来，消磨时光。

　　她的医术大多靠家里人的手把手相传，外加上自己摸索，鲜少正儿八经地读医书。在她看来，光靠读书就能治病简直是天方夜谭，什么都比不上亲手试一试来得有效，这也是为何她如此不喜听那老大夫同她讲大道理。

　　经过几天的相处，军医对她的性子也有了几分了解，借给她的这本医书也颇为与众不同。上头记载各类千奇百怪的名贵药材与它们的传说，有些从上古传下来的连她都未曾听说过。终于得闲，她便看得入了迷。

　　关隅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无比冗长的梦，梦中无数的声音围绕着他。

　　好不容易从梦中抓到一线喘息之机，他紧蹙眉头试图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沉得仿佛坠了千金，脑海中的画面忽而回到了自己倒下的那一刻。挣扎了好几回，他才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光线透进视线。
　　不知躺了多久，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酸疼发麻，想要坐起身来活动筋骨，刚抬起左边的胳膊，想要将身体支撑起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随即便从腹部袭来。

　　他下意识想去看身上的伤口，行动却异常艰难，没等看清眼前的景象，就听到不远处一道毫无感情的冰冷女声传进耳朵里，“躺好，别动。”

　　关隅不作反抗，依言收起胳膊躺下，那人的脸隐没在书本之后，严丝合缝，看不见分毫。她不急不躁地看完剩下半页，这才收起书来，上前察看他的情况。

　　书后露出来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关隅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毡帐之内，更不知为何整个空间内唯有她一人。

　　带着不解，他顺着她的动作看向伤口的位置，只见她熟练地掀起盖在腹部的草药，随后一脸不满地皱眉看他，“啧，又流血了，叫你别乱动。”

　　关隅刚张开嘴想说话，还没吐出一个字，便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再咳，小心血流成河。”

　　他被无缘无故批评得一阵委屈，明明不得已忍受疼痛的是他，言辞听起来却像是他有意为之，没事找事。
　　咳嗽牵扯着腹部的伤口，让他愈发疼起来，废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关隅缓缓抬起一只手捂住胸口，安抚那隔着胸腔剧烈跳动的心，用极为沙哑的嗓音问道：“你是？”

　　她几乎听不清他的声音，只能凭借嘴型依稀辨认，好在他没力气说太多，猜起来也就简单了许多。
　　“你的债主。”

　　“债主？咳咳，我欠你什么了？”
　　“这个嘛……”

　　话音未落，何百忧在屋外听到动静便走了进来。他没想到是关隅醒了过来，喜出望外，声泪俱下，滑跪在他床边，“大人，你总算醒了。”

　　“怎么还哭上了？”关隅拍拍他的后背，“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我好得很。倒是你，都睡了三天了，今夜若是再不醒，我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没那么严重。”
　　“有！你不知道，你差点连命都没了。”

　　“是吗？”
　　“是啊，多亏神医救了你，否则我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了。”

　　站在一旁的人不忍打断他们煽情，深吸一口气还是没憋住插了一句,“都说了我不是神医，再这么信口开河小心我揍你。”
　　何百忧倒是不拘小节，根本没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无论如何，大人，就是神医救了你，等你好了，你可得好好谢谢她。”

　　“你们慢聊，我去告诉那位冥顽不灵的老爷爷一声，你们大人醒了，免得他继续冤枉我。”还没等关隅来得及说什么，她就说着阴阳怪气的话，一把撩开帘子钻了出去。

　　没了外人，何百忧说起话来就没什么忌惮的，“这姑娘虽然说话不好听，医术却是十分高超。这回要不是遇见她，谁都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大人，你实在是有福之人。”

　　“她是谁？”关隅捂着胸口，说话费力。
　　“她啊，就是你遇刺那夜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姑娘，不过她不肯告诉我们她的名字，所以我们都喊她神医。”
　　“神医……”关隅重复着这两个字。

　　“这回您中的毒可不是一般的毒，那是蛇毒，而且是剧毒的蛇毒，实在是太吓人了。”
　　“什么蛇？”
　　“赤焰魔蛇。”

　　关隅印象中依稀听过关于此蛇的传闻，若是真中了赤焰魔蛇之毒还能捡回条命来，还真算是他命大。

　　“不过那伤口估摸着是得留疤了。我听老大夫说，那姑娘手特别狠，剜掉你好大一块肉呢。”

　　关隅倒不在意这个，“刺客呢？抓到了吗？”
　　“抓到了，现在正被萨吉关着呢。他还命人严加看守，放心，他们绝对跑不了。”

　　“审出些什么了？”
　　“刺伤你的人是这伙人的头领。他说他们几人生活在白兰和悉野的交界之地，原本不归任何一个部落管，生活倒也算太平。哪知前些日子，白兰派人抢了他们的地盘，把他们的家人全都掳走了，他们气不过，这才谋划了这次报复行动，想把自己的家人给救出来，顺便出口恶气。”

　　“萨吉怎么说？”
　　“白兰部落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怎么可能伤害无辜百姓？萨吉怀疑是悉野的人故意栽赃陷害他们，才有了这么一出戏。”

　　关隅点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大人，所以接下去该怎么查？”

　　两人正说到关键，神医又走了回来，语气比刚才更难听，“他刚醒你就跟他说这么多话，是想他死吗？”
　　“我……”何百忧心里委屈，也不知她是在哪儿受了气，全撒在他身上。

　　女子冲身后的人扬了扬下巴，“既然他醒了，伤口就给他缠上纱布吧，免得他再乱动，又把伤口崩了，我可伺候不了这位大爷。”
　　军医跟在她后头，闻言立马提着药箱上前察看关隅的情况。

　　何百忧不依不饶哦啊，“神医你可不能这么说，他的命还得你负责，我们说好的，你忘了？”
　　“你……”

　　这回轮到何百忧口中的神医被噎住了，遥想这卖身契还是她要求的，现在反倒成了对方要挟她的工具了，她吃力还不讨好，这世道真是不知道跟谁说理去。

　　“你们在说些什么？”关隅躺在床上听得一头雾水。
　　“没什么，大人，你就安心养伤，神医会好好照顾你的。”

　　“先前这位神医说她是我的债主，你还不快把欠的东西还给人家？”
　　何百忧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的样子，吞吞吐吐，“大人，这债我可还不了……”

　　关隅不死心地看向军医，试图从他的嘴里撬出点有用的东西来，“军医？”
　　军医耐心替他缠着纱布，对他们三人之间的对话置若罔闻，嘴上自顾自地说着与这个话题完全不相干的事，“大人，您的伤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伤口恢复还需要些时日，您大可以放心养伤，不必劳神费心。”

　　“军医，我不是问这个。”
　　“其他的下官概不知情。”军医边说边收拾自己的物品，动作利落，“伤口已经替您处理好了，药放在这儿您一会儿记得喝，没别的事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何百忧见状，趁机跟着军医一起离开了毡帐，把这一摊子事又丢回给了神医。她见挽回无望，在原地站了会儿，侧身看看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关隅，甩着手大步走到他的床边，打算喂他喝药。

　　关隅没料到她此番举动，立马推脱，“我自己来吧。”即使神医是大夫，说穿了也是个年轻姑娘，他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照顾。
　　“我都喂你这么多回了，不差这一回。”

　　这话让关隅觉得惭愧，耳朵渐渐红了起来，“姑娘，实在是麻烦你了。”
　　“反正都是要还的。”她嘴里小声嘟囔着，枕着他的脖子小心将他扶起，帮他找到了个舒服的姿势，让他半靠在床头。

　　关隅见她端起药碗，舀了满满一大勺就往他嘴里塞，他也不知轻重，张嘴就喝，忘了这药刚出炉，烫得能让人蜕层皮。当着她的面又不好吐出来，只好硬生生咽了下去，眼眶里却不由得泛起了泪花，整个人如坐针毡。

　　“你嘴又没受伤，自己不会吹？”

　　他刚才的抱歉在她刻薄的言语面前显得是那么多余。

　　神医嘴上虽这么说，最后还是不忍地替他随便吹了几口才喂进他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