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命悬一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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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近在咫尺只需上前几步便可轻易擒获的女子，周遭众人却不约而同再次停下了脚步，仿佛真被季璋唬住了般。
“桐油？王娘子真当在下是三岁小儿吗？”
华服男子虽身处院内，瞧不见上面的光景，却漫不经心地理了理宽大的衣袖，嗤笑出声道：“且不提这毫无异味的院子，单就娘子您有女使傍身这一点，又岂会真有桐油傍身？”
桐油易燃，且黏着性极强，工匠们皆不敢随身携带，她一后宅女子又怎会真有此物？
刚松了一口气的季璋闻言，心再次悬了起来。手中的薄纱也因指尖情不自禁用力皱成了一团，刺鼻的液体顺着指缝“啪嗒、啪嗒”加速滴落。
那人猜对了，她手中的并不是桐油，只是寻常的蜡油，是二宝为了方便她生火特地准备的。
如今她无名无分、无权无势，如那砧板上动弹不得的鱼俎。若真让他们如愿搜出了苏轼的文墨……盗窃、仿制那些个莫须有的罪名怕是会一股脑地砸她身上。
季璋深吸口气，心一狠将火折子靠近了那团薄纱，“那大人可真是高瞧了我家。这家与‘家徒四壁’相比，只不过多了一堆青瓦遮顶罢。”
“嘶—”话音未落，火苗贪婪舔舐着薄纱的声音迅速响起，眨眼间明黄色的火舌便顺着黏腻的油渍蔓延至了泥泞不堪的水蓝色衣摆上。
屋顶上的季璋迅速脱下着火的外袍，反手却将其未着火的另一边死死攥在手中，冒着被烧死的风险继续将主动权紧握在自己手中。
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这闲散日子，她也是过够了。
薄纱作为火引子早已被扔下屋内，早先滴落的蜡油遇火燃烧，引得屋内的轻巧物件也迅速加入。不消片刻，缭缭白烟便已攀空而上，向外冒着缕缕雾气。
屋顶众人进退不得，不由得变了脸色，求助般齐齐望向下首的管事，“大人，起火了，这可该如何是好？”
眼下已然管不了那引燃的是不是桐油了，瞧着逐渐蔓延开来的火势，众人皆知他们此番想要悄无声息拿走诗文的目的失败了。
“王娘子真乃女中豪杰。只是何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华服男子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龟裂，眼神一剜，身后贴身而立的亲仆迅速窜入屋内。
手中的棉麻衣物燃得极快，手上的灼热感愈发强烈，季璋被呛得连声咳嗽，哑声道：“不过为求自保。若非尔等不请自来，我又何须如此？”
屋内翻箱倒柜的声音太大，隐隐压过火苗蚕食木头的声音传入季璋耳中，再次拉紧了她心里的弦。
此处小院简陋，除了下首两间的厨房与茅房，上首只有一排屋子——主厅加两侧耳房。眼下屋内虽然也起了火，但尚未能对其中之人构成威胁。如若没人阻止，床头放文墨的匣子被他们找到不过就是时辰问题。
今日这遭，委实躲不过去了吗？季璋不甘心地将视线从空荡荡的巷道收回。
“哐嘡——砰！”几道清脆的碎裂声后，一道沉闷的响声兀然出现。
本就摇摇欲坠的屋顶青瓦碎裂一地，屋内的火势受到巨大气浪的打压骤然熄灭，随即触底反弹般就着新加入的火引子扶摇直上，瞬间在屋内炸开，滚烫的气浪硬生生将想靠近床榻的打手逼退。
屋顶被围在中心的女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窟窿。屋顶与屋内之人还来不及反应，院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稚嫩童声响彻整个院中，“母亲！”
虚掩着的破门再次从外被暴力推开，苏迨跌跌撞撞跑进院中，正欲冲进烟雾缭绕的正屋却被身后及时赶上的女子一把拦住。
“云娘子，你放开我！”
苏迨哪儿还有平日沉稳的大人模样，眼下只是一个害怕失去母亲的可怜小娃。
他泪眼婆娑地拼命扒拉着拦住自己的手，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母亲还在里面，我要去寻母亲！”
朝云怎么会让怀中的八岁小娃去冲锋陷阵，她强势地将苏迨摁在自己的怀中，朝着被官差拥护着姗姗来迟的大人物屈身行了一礼，“还请官人救救我家娘子。”
*
三日后。
好疼……好热……
坠落的失重感裹挟着滚滚热浪，一次一次将季璋吞噬，意识模糊前的那道熟悉声音却愈来愈清晰。
“母亲！”直至现实与脑海中的那道声音重合，床榻上的人终于悠悠转醒。
初见床上隆起山丘颤动的端倪，刚踏入屋门的苏迨扔下书箱小跑着扑到了季璋床头，“母亲，您终于醒了！”
“你……我，没事。”不知道这副身子是多久没活动了，季璋梗着脖子尝试着起身安慰眼前涕泗横流的小娃，却发现自己压根使不上劲，只得哑着嗓子安慰道。
苏迨似是想起了什么，眼泪一抹起身朝季璋行了一礼，“云娘子从徐州回来了，母亲且等等，我去寻她来。”
不待季璋再费力开口，苏迨转眼跑没了影儿。
季璋无奈只能转悠着眼珠，缓慢适应着劫后逃生的新环境。不曾想入眼的一切却都格外陌生，就连床帏与身上盖着的被子也陌生得紧。
不是自己的家，甚至不是周安宝家食肆的落脚点。
身上价值不菲的锦缎软被与余光中刺眼锃亮的花梨乌木桌凳，又否认了她在客栈的可能性。
莫不是……不待季璋多想，苏迨咋咋呼呼领着熟悉的几人鱼贯而入进了屋。
二宝取代苏迨先前的位置，扑跪到季璋床前，抽噎哭诉道：“娘子，您终于醒了。那日我与月牙下工回来，只见满院狼藉，我还以为您没……”
意识到不吉利，二宝后面的话终是被哭声所淹没，屋内一时只剩下她的呜咽声。
朝云递了张帕子与二宝，主动接过她的话，“幸得湖州李太守相助，娘子如今安然醒来，我们便心安了。娘子眼下还需好好静养，先前的种种猜测皆是浮云，不值当娘子再为其耗费气力。”
“我是那种不分是非黑白的糊涂人吗？”季璋执拗地倚着二宝的臂膀缓慢坐起身，用行动直白告诉关心她的人——她没事。
视线落在许久未见的两位故人身上，季璋苍白的脸上浮现几抹喜悦，毫无血色的嘴唇张了张，却什么也没有发出来。毕竟方才起身已经耗光了她从醒来积蓄的全部力气。
朝云似是季璋肚里的蛔虫，主动上前顶替了二宝的位置，贴心道：“宝姑娘，你方才不是说你今日还要去食肆做工吗？娘子这儿有我呢，你且放心去罢。”
二宝吸了吸鼻头，站起身理了理衣裳，拉着月牙和阿生屈身朝季璋行了一礼，斩钉截铁道：“王家小院被毁，只得委屈娘子暂歇此地。娘子放心，我与周安定会早日将其修好，不让娘子寄居篱下。”
视线落在默不出声的阿生与俨然一副大管家的二宝身上，有气无力的季璋忍不住轻声打趣道：“阿生才回来，二宝你这么快就给人家安排活儿了呀。”
阿生抬眸视线扫过朝云，见其点头随后回落到季璋身上。她上前施施然欠身行了一礼，缓缓道：“娘子莫要打趣阿生了。阿生手笨脚笨，怕伺候不好娘子，这才向宝姑娘讨了这力气活儿。”
这规矩的语气，这熟悉的话术，季璋不禁看向身侧的朝云。
朝云察觉到其打量的视线，点头回应道：“苏大娘子身怀六甲，妊娠反应得厉害，后院之事便交由任妈妈代为打理，我与阿生从旁协助。阿生如今也算是任妈妈的半个徒弟了。”
季璋知晓阿生的腼腆性子，也不再为难她，“你们先去罢，我与朝云说说话。”
二宝带着二人离开，朝云随后也起身带着苏迨出了屏风，须臾端着杯温水独自回到季璋的视线中。
半杯清水入喉，季璋蓦然感觉恢复了些许力气。她挺直脊背坐直了身子，望着屏风后端坐在桌旁看书的小娃，不禁感叹道：“许久未见，你做事愈发细致了。”
朝云取下黄梅架上的衣裳，轻轻披在了季璋肩头，话中满是自责，“还是来晚了一步。若是我能再快些，娘子本不用遭此一难坏了身子。”
若是她们早些赶到，季璋又何须纵身一跃，去火海里走一遭。虽说万幸没有落得烧伤，但郎中可明确点了她肺上却落下了病。
“伤筋动骨一百天，我本就一闲人养养就行。”
季璋抬了抬又酸又沉的手脚，轻声安慰道：“太守又岂是那么容易见到的？你能请来已是不易。”
“娘子……不怪我吗？”朝云心虚般垂下眼眸，小心翼翼地替季璋掖着被子。
仅凭她自己，饶是翻过天去也请不来湖州一把手。
“解铃人亦是系铃人。此事说到底也是因那人而起，借他之力结束此事本就是情理之中。”
不过寥寥几句，季璋却似耗费了全部力气，顿了顿继续道：“如今我这条命都是你们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又何来责怪一说？”
要说责怪，也只能责怪写诗的那人，还有将诗散出去的她。说来说去，不就是她自作自受吗？
“娘子在理。”
季璋不追责，朝云也不再纠结，抬眸目光灼灼看向拿主意之人：“距离李太守知晓娘子身份已过去三日，娘子行踪的信件怕是已经在送往徐州的路上了。娘子，咱们如今作何打算？真要承了李太守的情暂居李宅吗？”
作者有话说
第130章 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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