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察觉的温柔》应是小荷

7、社团

　　周三的社团活动日，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老长，金红色的光透过心理社团活动室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

　　姜未趴在靠窗的长桌上整理心理测试问卷，指尖划过社交焦虑量表的打印纸，纸面因反复修改有些发皱。

　　桌角的香薰机正悠悠吐着白雾，薰衣草的淡香混着夕阳的暖意，在空气里漫开一片温柔的沉静。

　　她的笔尖在轻度焦虑选项旁轻轻打了个勾，又停在第三题的选项设置处微微蹙眉。

　　这道题是关于集体活动回避倾向的，选项C偶尔回避和D仅回避大型活动的边界总觉得模糊。

　　她刚睡醒，意识还模糊。明明知道有问题，却一时说不清哪里不对。

　　“这里的选项逻辑有点跳。”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点在问卷第三题的选项旁，指腹带着薄茧，落在纸面时几乎没有声响。

　　姜未抬头，撞进许予淮平静的目光里。

　　他穿着件白衬衫，领口系着简单的结，黑色书包带在肩上轻轻晃着，显然是刚从隔壁的象棋社团过来。

　　他手里还捏着本深蓝色封皮的象棋谱，书角微微卷起，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棋谱批注。

　　“哪不对？”姜未把问卷往他那边推了推，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自然地往回收了收。

　　夕阳落在许予淮的指尖，把他指节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他指尖下的选项C三个字，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白。

　　“选项C和D的边界太模糊。”许予淮的目光落在纸面，声音平稳得像摊开的棋盘，每个字都落得清晰有力。

　　“偶尔回避可以包含小型活动，而仅回避大型活动是明确排除小型活动的，两者有重叠区间，测试者容易犹豫。”他顿了顿，指尖在空白处轻轻画了道线。

　　“可以把C改成偶尔回避所有集体活动，D保留仅回避大型活动，这样逻辑就顺了，像下棋时落子要有明确的攻防边界。”

　　姜未凑近一看，心里的卡顿瞬间解开。

　　她记得上周社团讨论时，自己随口提过这道题的困惑，当时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着别的话题，她没再细说，没想到许予淮会记在心里。

　　她翻出桌下的草稿本，果然在某页边缘看到自己当时画的小问号，旁边潦草地写着C和D重叠？

　　“不愧是下象棋的，对逻辑漏洞这么敏感。”姜未笑着用笔圈出问题选项，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带着点恍然大悟的轻快，“我改改，正好你帮我看看修订版？”

　　许予淮的指尖在桌沿轻轻点了点，算是应下。他没立刻坐下，而是转身走到窗边的书架旁。

　　目光扫过一排排心理学书籍。阳光顺着他的侧脸往下淌，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视线在一本书的书脊上停了停。

　　那是姜未上周借过的书，书里夹着的鹅黄色便签露了个小角，上面隐约能看到她写的读书笔记，字迹灵动，带着点跳跃的弧度。

　　他没碰那本书，只是自然地转回身，从书包侧袋里掏出支银色的中性笔，轻轻放在姜未的问卷旁。

　　笔杆上贴着个小小的象棋贴纸，是枚红漆描边的马，边角有些磨损，显然是用了很久的样子。

　　“你的笔没水了，刚才在走廊听到你甩笔的声音。”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活动室的安静，目光落在姜未桌角那支没水的黑色水笔上。
　　笔帽已经被甩得松脱，笔杆上还沾着点点墨渍。

　　姜未拿起那支银色水笔，笔杆上还带着走廊里的凉意，握在手里大小正好。

　　她知道许予淮有收集象棋周边的习惯，这支笔是他常用的，笔帽内侧刻着极小的淮字，是他名字。

　　她握着笔在草稿纸上试写了两个字，笔尖流畅出水，墨色均匀，和她惯用的笔芯型号一模一样。

　　“你连我用什么型号的笔芯都知道？”她抬头时，正好看到许予淮的目光落在她的草稿本上，那里贴着张便利贴，写着常用文具清单，是上周整理书包时随手贴的。

　　许予淮的目光轻轻移开，落在窗外的香樟树上，声音平稳得没什么起伏：“上次借你笔时记的。”

　　说完便走到活动室门口的长凳旁坐下，翻开了手里的象棋谱，书页翻动的轻响里，混着窗外象棋社团传来的啪嗒落子声，竟格外和谐。

　　心理社团的角色扮演活动开始时，姜未抽到了安慰情绪低落的同学的场景卡。

　　她对面的社员小陈扮演因月考失利哭泣的角色。

　　可小陈大概是太紧张，一上来就捂着脸“嚎啕大哭”，肩膀抖得像装了弹簧，连带着声音都带着刻意的颤音，姜未看着她夸张的样子，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活动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小陈的哭声也僵在喉咙里，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姜未正想找补，门口忽然传来许予淮的声音，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手里还拿着象棋社团的积分表，指尖夹着支红笔，显然是刚统计完积分。

　　“可以试试反射式倾听。”他靠在门框上，白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半截干净的手腕。

　　“重复对方的核心情绪，比如你现在觉得努力没得到回报，心里很难过对吗，比直接说别难过更有效。”他说得条理清晰，目光却轻轻扫过姜未耳尖，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示意。

　　姜未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记得上周在图书馆看书时，许予淮就坐在旁边看象棋谱，当时她指着反射式倾听的章节说这个方法好难记，他当时没说话，原来听进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放缓语速，轻声对小陈说：“你是不是觉得这阵子花了很多时间刷题，结果成绩没起色，心里又委屈又着急？”

　　话音刚落，小陈夸张的哭声就停了，她放下捂脸的手，眼圈竟真的红了：“是啊，我每天学到半夜，可数学还是没及格……”

　　活动结束后，社团社长林溪拍着姜未的肩膀笑：“姜未你这临场应变可以啊，是不是偷偷补课了？刚才那招共情用得绝了！”

　　姜未回头看门口，许予淮已经回了象棋社团，走廊里只留下淡淡的木质香气，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爽。

　　她低头看向桌面，发现刚才修改问卷时，许予淮在她的草稿纸边缘画了个简单的流程图，用蓝笔把倾听-共情-建议的步骤标得清清楚楚，箭头末尾写着行小字。先懂对方的思路，再想自己的应对。

　　字迹和他在象棋谱上的批注如出一辙，工整又利落。

　　傍晚的社团活动接近尾声，夕阳的金红色渐渐转淡，变成温柔的橘粉色。

　　姜未收拾问卷时，手指在桌洞深处摸到个硬纸壳似的东西，抽出来一看，是张折叠的木质象棋棋盘。

　　棋盘的边角打磨得圆润光滑，带着温润的光泽，显然用了很久，棋盘中央的楚河汉界字迹被摩挲得有些发亮。

　　她轻轻展开棋盘，发现背面的空白处用黑笔写着心理测试的简易计分表，字迹是许予淮的风格，每个字都间距均匀。

　　60-70分：推荐参加社团集体活动（如心理剧排练、象棋友谊赛）。70-80分：可尝试小组分享，每次发言不超过3分钟。80分以上：建议一对一倾诉，附心理老师值班表。
　　最下方用更小的字写着，象棋社周五有友谊赛，压力大可以来观赛，落子声能让人平静，像心理冥想时的白噪音。

　　姜未捏着棋盘走到象棋社团门口时，夕阳正穿过玻璃窗，给整个房间镀上一层暖金色。许予淮坐在靠窗的棋盘前收拾棋子，指尖捏着枚将棋，在光里闪着温润的光泽。

　　他面前的棋盘上摆着一局残局，红方的马正卡在黑方象的位置旁，离将棋只有一步之遥，显然是特意留下的。

　　“这局棋你故意没下完？”姜未走到他身边，指尖轻轻点在红方的马上，木质棋子带着阳光的温度。
　　“红方跳马就能将军，你留着等我来解？”

　　许予淮落子的手顿了顿，目光从棋盘移到她脸上，夕阳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光，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心理社团的讲座结束后，可以来试试。”

　　他把装棋子的木盒往她这边推了推，盒盖内侧贴着张小小的鹅黄色便签，和她夹在书里的便签是同一款。

　　上面画着个简笔画的笑脸，眼睛弯成两道弧线，旁边写着：适度压力是动力，就像棋局需要攻防，少了压力，棋就淡了。

　　姜未看着便签上的字迹，突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她对着讲座大纲唉声叹气，说总担心讲不好，压力好大。

　　当时许予淮就在旁边看象棋谱，翻书的动作顿了顿，却一句话都没说。原来那时他就记在了心里。
　　她拿起一颗红方的兵棋在指尖转着，棋子的凉意里裹着暖意，转得快了，棋面上的兵字就在光里连成一道模糊的线。

　　“周五我来观赛，顺便解你的残局。”她把兵棋放回原位，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正在排列的士棋，两人都没说话，只是自然地收回了手。

　　许予淮的指尖在棋盘上轻轻点了点，算是应下。
　　他开始认真收拾棋子，动作沉稳有序，把红黑棋子分开放进木盒的左右格子，将、帅放在最上层的小格里，像在完成一场无声的仪式。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棋盘上，姜未的影子刚好落在红方的马旁，和许予淮的影子交叠出一片小小的阴影，像棋局里最默契的攻防位置。

　　离开教学楼时，晚风带着桂花的甜香掠过走廊，把香薰机的薰衣草味吹散了些。

　　姜未手里捏着那张画着计分表的象棋棋盘，身后传来象棋社团关门的轻响。她回头，看到许予淮背着书包走出来，白衬衫的衣角在风里轻轻扬起，手里拿着本书，正是她落在心理社团的那本。

　　书里夹着的便签露了个小角，能看到她写的压力应对方法笔记旁，多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许予淮补的一行小字。加一条，观棋。

　　“你的书。”他把书递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触到温热的阳光似的，自然地收回了手。

　　书脊上还留着她的指痕，许予淮递过来时，特意把书脊朝向她，方便她接过。

　　“谢啦，棋谱大师兼心理顾问。”姜未笑着晃了晃手里的棋盘，木质棋子在里面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轻响，“周五见。”

　　许予淮的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棋盘上，夕阳的光在他眼底轻轻晃动，声音平稳得像棋子落在棋盘的轻响：“周五见。”

　　晚风穿过走廊，卷起地上的银杏叶，打着旋儿掠过两人脚边。
　　姜未低头看着手里的棋盘，背面计分表旁的字迹在最后一缕夕阳里泛着暖光，突然觉得这场跨越两个社团的默契，像一盘永远下不完的棋。

　　他懂她问卷里的逻辑漏洞，她解他特意留下的残局。他用棋局的智慧帮她完善测试，她在他的落子声里找到平静。

　　教学楼的灯光次第亮起，暖黄的光从窗口漫出来，把走廊照得一片明亮。

　　姜未抱着书和棋盘往前走，身后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像落在心里的棋声，轻而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