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阿姨不太老

165、又见面了（三）

　　孙郗把外卖饭盒小心翼翼放到门口的柜子上，他不想打破这份岁月静好，但刚才被压抑回去的邪恶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他像个贼一样，悄声把鞋子脱掉，慢慢溜到病床旁边，在安甯的右手边单膝跪地。
　　然后，他颤颤巍巍从衣服口袋里拿出珍藏已久的钻戒。
　　曾经无数次在梦里，他把这枚钻戒交由它真正的主人。
　　孙郗的双手止不住颤抖，两次三番拿不稳一枚小小的戒指，让它掉落到地上。钻石碰到坚硬的瓷砖，发出一声声清脆。

　　好在清脆声很小，被胎心监测仪的威力完美盖住。

　　孙郗给自己两秒钟叫自己镇定下来，他吸足了氧气，轻轻扶起安甯的手掌，将她无名指上婚戒取下来，然后把自己为她定制的钻戒戴上。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他着实佩服自己的魄力。

　　小甯，我们结婚了。

　　不知不觉，孙郗已泪流满面。

　　安甯忽然从梦中惊醒，她梦见安亦阳和孙郗打架，被孙郗打死了。
　　睁开眼发现“杀人犯”正坐在她的身旁，面无表情地发呆。
　　之前她还做了一个梦，梦见把婚戒弄丢了，所以她马上抬起手掌看，发现婚戒好好地待在无名指上，这才松了口气。

　　“饿了吗？”
　　没等她回答，孙郗起身把保温饭盒拿过来。

　　安甯看了眼时间，发现快午夜十二点了，对于一天要吃五顿饭的孕妇来说，这个点没睡觉就该吃夜宵了。

　　孙郗耐心地把饭盒打开，安甯早闻到饭盒里的羊膻味，刚想说快拿走，就看见孙郗把一大坨黏黏糊糊的东西推到她面前……

　　“呕～呕～”

　　安甯干呕几声，虽然没真吐出什么东西，但胃里翻江倒海，难受极了。

　　孙郗并没有意识到是葱爆羊肉惹的祸，以为她是正常的孕妇反应。关切地问:“没事吧？要不要叫医生。”

　　安甯背过脸去，伸手指了指保温饭盒，没好气道:“能不能把那玩意拿走，你要吃去外面吃去。”

　　怎么是他要吃，他才不喜欢这么大味道的食物。

　　“这是给你买的。”
　　孙郗委屈巴巴的，他记得她最喜欢这道菜的。

　　他不知道的事，安甯怀孕之后就对牛羊肉过敏了，只要闻到就会反胃。

　　“我谢谢你了，能拿走吧？我讨厌这个味道。”

　　孙郗连忙点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灰溜溜把外卖带出病房，本想随手扔到走廊的垃圾桶里，考虑到味道的确太大，最后决定扔到室外去。

　　回来的路上，上台阶时，孙郗不小心崴了下脚。那只残肢的疼痛瞬间从伤处传到大脑，疼得他差点原地昏厥。

　　三年前，那家他从小一直用的假肢的生产厂家倒闭了，不久之后他的汽车突然着火，后背箱里的备用假肢被烧毁，再后来他日常用的假肢出现问题……

　　寻遍全球，孙郗再也没找到合适的假肢，就像安甯走后，他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安然入睡的理由。

　　本来假肢就叫他不舒服，刚才又抱安甯跑那么远的一段路，他能坚持到现在完全是不想叫安甯看出破绽。

　　孙郗坚持到去医院对面的药店买完药，然后拖着疼痛无比的肢体躲进一楼大厅的卫生间。
　　关好门后，他坐在马桶上喘了口气，重新点了份新外卖，之后才开始处理自己的问题。
　　假肢拆下后，创面上已然血肉模糊。
　　他拿消毒水清洗伤口，又涂了些药，重新把假肢穿上身。
　　在洗漱池洗了把脸，时间刚刚好，外卖到了。他去住院部门口取了外卖，马不停蹄地往病房赶。

　　病房里没有人，胎心监测仪器孤零零挂在病床边上，本来应该绑在安甯肚子上的绑带胡乱地垂到地上。
　　安甯跑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如此狡猾。

　　断定安甯逃跑了之后，孙郗跑到同楼层的护士站交涉。
　　“1503的病人不见了，你们有看见她什么时候走的吗？”
　　值班护士朝1503的方向看了眼，“这边并没有看到有病人离开过。”护士看了眼病历，看到1503的病患叫祝安甯。
　　“祝小姐不在病房里吗？”
　　孙郗气急败坏地拍桌子，“她如果在病房里我还来找你干什么？”

　　值班护士见多了这种情绪不稳定的家属，她耐心地询问情况，“您多久没见到祝小姐了？”
　　孙郗看了眼腕表，“28分钟”。

　　这个值班护士是一个小时前换的班，她清楚地记得这段时间内只有1501的病人来护士站拿药，其他病房都很安静。
　　“我陪您先回病房看看去吧。”
　　“病房里没有人回去干嘛？你们医院的监控在哪里，我要看监控。”
　　说到最后，孙郗的声音都变了。

　　“先生，您联系过祝小姐吗？是联系不上吗？”
　　孙郗没想过给安甯打电话，她都笃定要逃跑，怎么会接他的电话。
　　女护士拿起护士站的座机，对着病历上安甯的电话号码拨出，里面嘟嘟嘟三声后接通了。
　　“祝小姐吗？我是今晚15楼的值班护士，您的家人找不到你了，请问您现在在哪里？”

　　安甯:“我在病房啊！”

　　孙郗:“……”

　　孙郗回到病房，看见安甯好端端坐在沙发上。
　　“你刚去哪里了？”他哑着嗓子问。
　　安甯皱了下眉，“我去上厕所了。”
　　孙郗不相信，因为他去护士站之前去女厕所找过，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然后他就想起来这件套房里有独立的厕所。

　　“除了葱爆羊肉，你没买别的吗？”
　　安甯实在是饿了，孙郗消失近半个小时，她以为他去买别的饭了。
　　孙郗这才想起来落在护士站的新外卖。

　　这次是米粥和几碟炒青菜，病房里有微波炉，孙郗不会用，还是安甯自己热的。

　　安甯很快把外卖解决掉。

　　“你好好休息吧，有事叫护士。”孙郗起身打算离开，顿了顿又说，“当然，也可以叫我。”

　　安甯拦住他，“我们谈谈吧。”
　　她刚睡了一觉，精神已经养足，心里有事，估计躺下也睡不着。

　　孙郗更睡不着，见安甯想和他说话，求之不得。
　　“好啊！”
　　他没想到，安甯并不想在病房里谈。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住院部大楼。

　　冬季午夜的云岭，风如刀子般锋利。

　　“去哪儿谈？”
　　孙郗对安甯的行为表示疑惑，见安甯的外套有点薄，他想把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找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理由。
　　“到了你就知道了。
　　安甯径直朝大门口走，路边，她拦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她朝孙郗招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孙郗没多问，弯身上车。依然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出租车开了二十分钟，最终停在九天河沿岸的一片松树林旁边。

　　冷风萧瑟，冗长的松树林在暗夜中恐怖至极。
　　出租车司机可能纳闷这一对男女为何大半夜来这里，但没多问，因为他抢到一笔好单，要去临市送个乘客，路费十分可观。

　　目送出租车消失于黑暗之中，安甯转过身和孙郗相对而立，她深吸口气，道:“孙郗，我们之间的事，就在这里做个了结吧。”
　　孙郗扯了扯嘴角，高高仰起头，问:“你想怎么了结。”

　　安甯朝九天河延伸的方向眺望，此处距离灯火辉煌处远，河水只能靠反射月色来证明自己的波光粼粼。
　　“我知道你恨我。”安甯转过头盯着孙郗的眼睛，“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是了，再加上我肚子里的两个，希望能换我丈夫安亦阳的平安。”
　　说罢，安甯快步朝河边走，看样子是要跳河。
　　孙郗追上来拉住她的手臂，“孕妇情绪都这么不稳定吗？好端端的又发什么疯？”

　　安甯挣脱半天没能挣脱他的束缚。
　　她气得破口大骂，“孙郗，你个王八蛋，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暗夜中，孙郗的心颤了下，声音也随之发抖，“你希望我从你的世界消失？”
　　安甯的回答斩钉截铁，“是的，我知道你不肯，那我从你的世界消失总可以吧。”

　　孙郗冷笑两声，“你就那么讨厌我？”

　　安甯咬牙切齿，“我认为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我是骗过你，可是你先骗我的，而且你奶奶的死也和我没关系，这么多年了，我们都有了彼此的新生活，你为什么还抓着我不放？”

　　孙郗的手上突然发力，把安甯弄疼了，但她挺着，一声没吭。

　　“想让我放过你，行，那你亲亲我。”
　　孙郗一本正经地看着安甯的眼睛，安甯皱了下眉，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很快他又说了一遍。
　　“你亲亲我，我就放过你。”
　　安甯差点把吐沫星子喷到他脸上，“你有毛病啊！”

　　突然，她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往对方怀里拽，然后听见他带着哭腔道:“小甯，你再亲亲我，你都多久没亲过我了，求求你，最后再亲我一次吧！”

　　情急之下，安甯挥起拳头，在距离最合适的位置打向孙郗的脸颊。
　　她不知道自己使了多大的力气，只是感觉碰到他的脸之后她的拳头特别疼。然后她就看见孙郗似乎在她面前翻了个跟头，像个垃圾一样，啪叽摔到地上。

　　紧接着，她的腹部传来一阵疼痛。

　　孙郗趴在地上，余光瞥见安甯双手捂着肚子蹲下身来，整个人在夜色中抖如筛糠。
　　他吓坏了，“小甯，你别动气，别伤到孩子……”他想爬过来安慰她，又不敢。
　　“我不是来纠缠你的。我只是想亲口和你说声抱歉，从刚开始，我欺骗你、利用你、伤害你，到最后我奶奶的事诬陷你，全是我错了。我只是想当面和你说声对不起。你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我怎么会伤害你呢！”

　　他怎么会伤害她，他那么爱她，他怎么可能伤害她呢？
　　可是，他终究还是伤害了她。是他叫她拖着怀孕的身体长途跋涉跨海越洋地跑回云岭，是他叫她本来可以安稳地过日子，却因为他的一个短信而寝食难安。

　　对于他的所作所为，他追悔莫及，想到事情已经发生，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他像个无助的孩子，趴在地上失声痛哭。

　　安甯缓过来气，肚子不疼了，身体也没有其他异样，她想不明白孙郗又哭又笑究竟是怎么了，荒郊野外的，她只能静观其变。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孙郗嗓子都哭哑了。他慢慢坐起来，才发现假肢被打丢了，他开始到处找假肢。

　　安甯也注意到这个问题，起身帮他找，最后再十米开外的地方找到。看来她刚才的那一拳打得不轻。

　　见他如此狼狈，她动了恻隐之心，就站在他身边，看有没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

　　破罐子破摔吧，孙郗咬咬牙，背过身去把裤子脱掉，在黑暗中穿上不太合适的假肢。

　　他掉过脸来，没起身就坐在地上，仰起头，一脸虔诚，“小甯，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是否还会爱我一场。”

　　她爱过他的，她亲口承认过。

　　安甯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稍微想了想，道:“哪有什么如果，路都是朝前走的。”

　　“那要是迷路了呢？”

　　“或许只是走错了，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

　　安甯态度真诚，像是劝一个坏孩子迷途知返。
　　孙郗点点头，心里的那堵墙，轰然倒塌，“我改，我改。”
　　他抹了把泪，缓缓站起来，抖干净衣服上的灰尘，把它脱下。

　　他把衣服脱下，递到安甯面前，“穿上吧，别冻到孩子。”
　　这个理由叫安甯不好拒绝。
　　“谢谢”，安甯接过大衣披上。

　　“走吧，安亦阳一会儿会来接你。”

　　在安亦阳被神秘人抓走之后，孙郗就联系卢大用帮忙找人，后来在山水墓园找到，下了出租车之后，他把位置给卢大勇发过去，叫安亦阳来这里接人。
　　算算时间，他应该快到了。

　　安甯显然不相信，一动没动，只面无表情地看他。
　　孙郗无可奈何，“都这种时候了我怎么还可能骗你。”
　　他朝她挥挥手，“走吧，你不想早点见到他吗？”

　　说罢，他自顾自朝前走，因为假肢被摔坏，他走路的样子略为艰难。

　　远处果然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安甯决定信孙郗一次，她心情激动地朝汽车的方向跑，路过孙郗，甚至没多看他一眼。
　　一共开过来两辆车，安亦阳从第一辆车上下来，他也朝安甯跑，终于重逢的夫妻俩相拥而泣。
　　第二辆车是李聿冬的车，他的人一直在暗中保护安甯，但安甯最后把他的人甩了，偷偷把孙郗约到这里来。

　　不过他也很快找到这里。

　　安亦阳安抚好安甯的情绪，将她身上的外衣取下，换上自己的。
　　他拎着孙郗的外套走到他面前，随手丢到他的怀里。
　　孙郗眯起双眸，语气满是警告的意味儿，“这辈子，如果你敢负她，我绝不轻饶你。”

　　安亦阳瞪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孙郗朝安甯的方向望去，见她满眼都是安亦阳，哪怕他就在安亦阳对面，她却一丝余光都不肯分享给他，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似的。

　　他叹了口气，主动来到李聿冬面前。
　　“李队长，好久不见。”
　　李聿冬指了指车那边的李雅婷，“这位才是李队长，你以后叫我老李吧。”
　　孙郗点点头，“能搭个车吗？”
　　李聿冬把车后座的门打开，“当然可以。”

　　终于要尘埃落定了，孙郗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天边突然想起几声爆裂，五彩缤纷的烟花一朵接一朵，瞬间把夜空点燃，整个世界在焰火的照耀下亮如白昼。

　　孙郗仰起头朝天边看，又一束烟花爆开，伴随噼啪的声响，他兴奋地高喊:“小甯，新年快乐。”

　　很多年很多年之前，有个女孩在焰火飞舞的夜晚和他说过这句话。

　　“孙残花，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