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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这样的前缘 ...

  •   花老爷临出酒楼前,踉踉跄跄地一个没走稳,撞上了宋县令小厮手提的灯笼,脑袋上烫了个大水泡。
      周围人连忙将他搀扶起来。
      在酒席上,始终不肯放下架子的宋县令,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模样:“老花,你看看你,也不知道小心一些。”

      花老爷卑微而谄媚地,亲自将手里的灯笼,递交到对方的小厮手里,又转过身,忍疼赔笑道:“赶明儿啊,我给您老,送过去个七彩琉璃灯。”
      宋县令随意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赶紧回去吧。”

      花老爷被小厮架上了马车。
      坐进马车里,眼中一片清明,俨然没有了方才在外面时的醉态。

      花府。
      外面守夜的小厮不敢睡觉,凑在一起蛐蛐。
      金舟率先开口道:“老爷跟夫人吵什么呢?隔这么老远都能听到动静。”
      宝海懒懒地打了个哈气:“不知道,你凑过去听听?”

      “我不去。老爷夫人都十多年没吵架了,这会儿肯定是为了什么大事。”
      “咱们老爷,一个做生意的商人,能有什么大事?”

      金舟推了宝海一把:“哎,我说,你怎么看不起做生意的呢?”
      宝海惆怅道:“不是我看不起,这就是这么个世道嘛!你看咱老爷在府里面牛气,那到了宋县令面前,还不是照样跟小鸡子一样。啧啧,要我说,咱们家这大小姐,有人娶就不错了,干嘛还挑三拣四的,这要是惹了宋县令,保管咱们老爷,吃不了兜着走。”

      “这倒是,我听说,宋县令的儿子,那也是一表人才,又是读书人,这日后登堂拜相也未可知呀。”
      “就算不登堂拜相,也比咱们这商人门第要高啊!真不知道她在挑什么。”
      金舟看着月亮神往道:“当女人多好啊,什么都不用学,到年纪就嫁人了。我也想当女人。”

      宝海从后面踢了他一脚:“你可拉倒吧!跟男人女人有什么关系?这年头啊,只有富人过得好。小姐是投胎投得好,在家里养尊处优十八年,嫁个门当户对的,照样是被供养的。小姐要是生在贫穷人家,那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好一点呢,跟咱们府里的丫鬟一样为奴为婢,遇上个心善的主家,要是往坏了想,那隐蔽巷子里的破屋,就是她的归宿。”

      金舟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怎么,你去玩过啊?”
      宝海白了他一眼:“滚滚滚,玩儿也不去那儿玩啊。我只是说那是生在贫穷人家的女人,最差的结局。”

      金舟点了点头:“这倒是。不过,小姐要是生在贫穷人家,放在我们村子里,那是没有人要的。”
      宝海赞同道:“我们村也没人要。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都是要过日子的庄稼人,谁会娶个奶奶回家供着?咱们家里这位小姐啊,还就那种官宦人家娶得起。供她吃,供她穿,还得供她看书。”

      房间里,花夫人到处摔东西。
      “你在外面喝了点黄汤子,回来就跟我耀武扬威上了?”
      “也不看看姑奶奶我是干嘛吃的!”
      “我能让你给欺负住?”

      花老爷抱着头,瑟瑟发抖地蹲在桌子下面。
      眼看着屋子里那些贵重摆饰,被夫人摔在地上,碎片飞溅。
      他的翡翠,他的玛瑙,他的大元宝都磕掉了一角……

      花老爷忍不住说道:“我,我也没说什么嘛,我就是抱怨了几句。”
      花夫人也是憋了一肚子气:“你还抱怨!你有什么好抱怨的?府里是养不起她吗?为什么就非要让她嫁出去?”

      花老爷无奈道:“这不是养不养得起的问题啊。日后咱们俩要是归西了,谁帮她守家啊?家产还不得被人瓜分了。再说了,我就没见过女人,出去走南闯北谈生意的。那酒桌上的规矩,她也不懂啊!”

      花夫人指着花老爷的鼻子骂道:“你少在这里吓唬我。我还得为了未来没发生的事,硬生生地把女儿给嫁出去?”
      花老爷委屈道:“我也没说逼女儿家人,就只是去见见嘛,谁知道,她连见都不愿意见。本来两家都说好了,县令那排场给得老足了,结果你说她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唉,我这下可把县令给得罪狠了。”

      花夫人冷笑道:“你活该!闲得你蛋疼!女儿说让你给她找婆家了吗?女儿又没说,你自己老瞎比乎乎地乱操什么心?你只记得答应县令,就不记得问问女儿愿不愿意去?”

      花老爷抱着桌子腿心虚道:“这,我这不是,想逼她一把嘛。万一成了呢?”
      “你逼成了吗?现在女儿脖子上都一道上吊的印子。如今,你老实了吧!”
      花老爷垂头丧气道:“老实了,能不老实么?我今晚出去,就是给她收拾烂摊子的。”

      花夫人讽刺一笑:“你少他妈的在这里装相!你给女儿收拾烂摊子?那明明是你惹下来的烂摊子。你个杀人不用刀的老顽固,自从女儿差点被你逼死,我看见你就恨不得撕碎了你!”

      花老爷捂着脸哭诉道:“你还要我怎么样啊?你看我脑袋上这大水泡,就是为了哄宋县令开心,故意出了个丑烫的。这亲事没成,自然不能说是县令儿子不好,要说咱女儿没福气。我在外面也难做啊!”

      花夫人冷笑道:“你自找的,烫死你才好呢!你要是再逼女儿嫁人,我跟你没完。”

      在外面受了一肚子气,回家又受一肚子气。
      花老爷的情绪也有些上头起来:“没完就没完!我还就这么跟你说,十六岁的时候,我就该趁她不懂反抗,早早地把她嫁出去。你看看那个跟她同岁的陆雨帘,人家今年都生娃了!就她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天天捧着书本看,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东西。又不能去参加科举,一天天地闲在家里。”

      花夫人拖下鞋来走到桌子底下,指着花老爷的鼻子骂道:“老狗日的,你给我出来!出来你看我楔不死你!”
      花老爷在里面缩缩着:“我不,我偏不出去。你打我,我也得说实话。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再不嫁,就真嫁不出去了。到时候,外面那些男人,都是别人挑剩下的。”

      门在这时候被丫鬟惜柳推开。
      花祝年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地的狼藉,以及衣冠不整、发髻凌乱的爹娘。
      花夫人把鞋穿好,胡乱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走过去将女儿搀扶了过来:“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

      花老爷见机也从桌子下面爬出来,踉跄着过去对着女儿谄媚道:“那个事儿啊,爹已经帮你摆平了。你放心,以后没人敢再让你去见什么人了。咱们想看书就看书,不想嫁就不嫁。”

      花祝年苍白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温柔的笑意:“谢谢爹。”
      花老爷刚被女儿谢,就又开始贼心不死道:“不过,女儿啊,爹还是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啊?要是不喜欢官宦之家,你愿意嫁商贾之家也行,爹都能给你找。”
      花夫人照着花老爷头上的大水泡,猛锤了几下:“找找找,给你找个爹你要不要啊!”

      花祝年柔和脆弱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天真小女儿姿态的幻想:“不喜欢的话,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嫁,喜欢的话,犯上作乱的匪徒也嫁!”

      衡羿在虚空镜前,内心五味杂陈。
      镜中的女子,一语成谶。
      日后,她果然嫁了个犯上作乱的匪徒。
      还嫁了两次,两个都是。

      花老爷头疼地说道:“你这话说的,匪徒有什么好嫁的啊!”
      花夫人踹了花老爷一脚:“比喻,这是比喻懂吗?上到天王老子,下到作乱匪徒,他们值不值得被人爱,不是世间来判定的,全看我女儿的心意。明白吗?不是有个牛逼轰轰的身份,就能草天草地目中无人了!”

      花老爷叹了口气:“那要这么说,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说完,就瘪瘪囔囔地离开了。
      临出门,还被门槛绊了一跤,摔到了门子上。

      花夫人和花祝年忍不住笑了出来,就连一旁的小丫鬟都在笑。
      花老爷扶着门子起身:“女人都头发长见识短,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说完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在花府的日子里,是花祝年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有市侩但爱她的爹爹,有暴躁但疼她的娘亲。
      没有人能强迫她做什么事,可以无忧无虑地,用真心去等待一个人。
      对这个世间,有着最为纯真而美好的幻想,还没有变成一个市侩暴躁的老妇人。

      花祝年在虚空镜中浮现的过往,几乎快被衡羿给盘出包浆了。
      他一遍又一遍反复观摩着。
      几乎能背诵出,她所遇到的每一件事。
      有时候,还会学着她的语气,讲几句市侩之语。

      花祝年哭的时候,他就在虚空镜前,替她抚去泪水。
      可惜,她的泪水怎么也擦不掉。
      他面前的虚空镜,倒是一天比一天干净。

      在看了无数次之后,衡羿终于随意地大手一挥,毁掉了虚空镜中,所有跟花祝年有关的景象。
      虚空镜中的景象,一旦清毁,不可复原。
      他并不是一时失手,而是有意这样做的。

      因为,花祝年就要死了。
      凡间的三个月寿命,对于仙界而言,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人马上就要没了,空留着这些念想,又有什么用处呢?
      不如毁了干净。

      兵革仙和草席仙争吵着找上门来,衡羿将手藏在身后,碾碎了指尖的一滴泪珠。
      兵革仙哭得满脸泪水地说道:“衡羿仙君,我要下凡,我不想做仙了。我儿子还在下面呢。下面一直在打仗,这仗估计还得打二三十年,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呢?他可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啊!”

      “他才十三岁,在军营里受人家欺负,整日饭都吃不饱,再过几个月,他会为了捡地上的一块馍,掉入敌军的陷阱,馍都没到嘴边上,就被一箭射穿了脑袋。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要下凡去陪他。”

      草席仙连忙捂住她的嘴巴,对衡羿说道:“仙君,你别听她胡说,她这是刚回归仙位,脑子还没转过来呢。”
      兵革仙竭力地挣脱开来,反手甩了草席仙一个大逼兜:“你脑子才没转过来呢!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受苦都不管。我打死你这条烂草席!”

      兵革仙执掌天下的兵革之势。
      性子暴烈难训,历经千劫归来,脾气没改多少,没想到竟然生出了一丝悲悯。
      还是对凡间当小兵的儿子。

      草席仙性格软弱,悟性倒是很高,并不怎么痴愚迷妄,所以比兵革仙更早一些历劫归来。
      只是回归神位后,一直软软弱弱的,看着自己妻子在下面受苦到现在。
      始终无动于衷,守好一个神仙的本分。

      两个人打得正热闹的时候,衡羿淡淡地吐了两个字:“去吧。”
      兵革仙忽地镇定下来:“我真的能去?”
      “嗯。不过,下凡后仙术会封禁,相貌也会有所改变,记忆倒是可以保留。”

      兵革仙激动地行礼:“谢过仙君!”
      衡羿好奇地对兵革仙问道:“你下去后,儿子都认不出你来了,这样的前缘,有什么好续的呢?”
      “我在凡间时,生了重病,儿子为了给我买药,小小年纪才去参军的。可那群人见他年纪小,便骗了他,说是军饷会送到家里,还骗他说,我的病已经好了。”

      “他到死都不知道,我这个做母亲的,早已经先他而去了。儿子是因为我才去参军的,我死后,已经没人再会疼他了,连个给他收尸的都没有!我此番下去,是给他收尸的。哪怕母子无法相认,我也愿意,以另一个身份,陪着他。”

      草席仙在一旁无奈劝说道:“你可要想好了啊!下去后,一旦改变凡人的轨迹,那可是要遭天谴的!到时候别说你成人成仙了,连鬼都做不了,那就是魂飞魄散!”

      兵革仙一脸肃杀之气,目光坚毅道:“我乐意!”
      不知道为什么,衡羿仿佛从兵革仙的目光中,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在规则和天道面前,那个人和兵革仙一样,从未屈服过。

      那两位疯疯癫癫的仙君离开后,衡羿又回到虚空镜前。
      那个人的身影,再难寻得。
      心念颤动之间,衡羿一时失神,口中轻喃:“既然兵革仙可以下凡,那、那我,为什么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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