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八十二章 梵天城（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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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霜冷哼一声，视线从江含墨和连翘身上移开，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架势。
江含墨缓缓站起身，对这两人之间那种微妙而紧张的敌意视若无睹。她凝视着连翘，“所以，你应该可以回答第一个问题吧。”
连翘轻晃着脑袋，红绒球在昏光下划出一道弧线，笑意不达眼底。她的声音带着点撒娇般的埋怨，“哥哥这是要作弊吗，这明明是我留给你的问题嘛。”
江含墨早就猜到她不会轻易松口。她没有继续逼问，反而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既然你不愿意直接说，那我们玩个游戏好了。我问，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看看我说的，到底对不对。”
这个提议似乎勾起了连翘的兴趣。她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种孩童般的天真好奇，点了点头：“这倒是有点意思。好吧，哥哥请问。”
一旁的叶霜听到江含墨这个提议，虽然眉头依旧紧锁，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但紧绷的嘴角线条还是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只要不是连翘自己说出来，一切都还有转圜余地。
江含墨开始了她的“游戏”，问题相当直接：“你的存在，是否源自于叶霜的愿望与执念？”
连翘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动作干脆，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当初创造你，是因为她误以为‘连翘’是柳氏的女儿之一？”
连翘再次点头，但这一次，她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淡去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说不清是失落还是自嘲的情绪。
江含墨的目光掠过她，投向另一边的盲眼妖族少女，“但其实，真正的‘连翘’，是她，对吗？”
连翘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那边的盲眼少女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再次提及，身体微微一颤，脸上先是茫然，但不知为何，又有些如释重负和微微的庆幸。
江含墨没有继续问连翘，而是将话头转向了沉默的叶霜，语气陈述多于疑问：“‘连翘’是个意外。可能是某次柳氏无意中提及过这个名字，或者你听错了什么，误认为她是柳氏的女儿。”
叶霜阖上眼睛，没有出声，但那默认的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江含墨重新看向红衣连翘，继续问道：“你借着叶霜的记忆与执念成形，却并非完全受她掌控。”
连翘点头。虽然不甘，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她确实是叶霜执念与误解的产物，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无法脱离叶霜的掌控。
呵。那么当初叶霜能够下定决心杀掉柳氏唯一的血脉—风无痕—一事便也可以解释了。正是因为她在尸体中没有发现“连翘”，才认为除了风无痕还有别的孩子活着，所以她毫不犹豫地除掉了五郎。
可命运弄人，连翘根本不是柳氏的女儿，而风无痕却是被她除掉的真血脉。这才是如今柳氏对连翘厌恶和虐待盲眼少女的真正原因。
江含墨没有直接挑明这一点。提前揭露，让叶霜陷入疯狂可不符合她的计划。
下一秒，她话锋陡然一转，抛出了一个看似无关却至关重要的新问题：“在叶霜的记忆里，在她真正见到长大后的风无痕之前，她是不是曾经见过一个……和我现在这具身体相貌极为相似的人？”
连翘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点了点头，动作干脆利落。
这个回答，倒是让一旁的叶霜露出了些许意外的神色。她皱起眉，似乎在努力挖掘自己那些痛苦和执念开外的模糊记忆。
铺垫至此，江含墨终于问出了那个最核心、也最具颠覆性的问题：
“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你的存在，是因为被误以为是柳氏的女儿，而被无意中创造出来的。那么，‘风无痕’是否也是同样？”
外人很容易误解这句话为“那场大火后的风无痕也是叶霜执念所化”，但江含墨真正的指向，恰恰相反——在更早之前，叶霜便根据某个见过的人，创造出了理想中五郎的模样。
叶霜的表情最初是困惑的，眉头紧锁，仿佛在消化这个绕口的提问。但很快，她猛地睁大了眼睛，目光死死锁定在江含墨的脸上，上下仔细打量，脸上渐渐浮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之前也觉得你很眼熟，但没想起来像谁，只以为是巧合。如今看来，你和那个除妖师，叫，金...确实很像。”
“金无焕”
金无焕。一个对现场所有人都很是陌生的名字，却在叶霜眼中激起波澜。
‘那般英武俊朗、权势滔天的大人物，小姐定然不会再受任何人欺负，可以享尽尊荣。小姐的孩子，应该也生下来就会成为天资卓绝、有修仙潜质的仙人吧......’江含墨毫无感情地重复了一遍叶霜之前的话。
“那几个愿望，你没有按照顺序告诉我们。”
“也掉换了、隐瞒了愿望对象。”
“当初无意间碰到的除妖师金无焕，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你对五郎的幻想——因此小时候不显，但长大后的模样，却会朝着金无焕的模板靠拢，最终成为他的翻版。”
“只可惜他提前被杀，这一猜想无法由他本人验证。”
她指向红衣连翘：“但连翘诞生于你的执念，她所‘认知’的哥哥形象，自然也是基于你心中的印象和当初的愿望。因此，她塑造的‘风无痕’的□□，便同样成了金无焕的翻版。”
叶霜的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脸色变幻不定，似乎想辩解，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辞。而红衣连翘却仿佛看戏不怕台高，抢在叶霜前面，笑嘻嘻地承认了：“哥哥猜得大致没错哦。”
“但有一点...”
江含墨打断了她：“真正的风无痕在那次大火中早就死了，从柳氏和李富贵的现状看来，叶霜的祈愿至多只能复活一个人的□□。而现在的这具□□，既然是连翘心中期望的兄长，那么必然是男性。”
这次，没等连翘开口，叶霜自己接过了话头，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混合了疲惫与认命的复杂情绪：“我确实没想到。金无焕，或者说顶着这张脸的你，最终还是以这种方式‘存在’了下来。而且，竟是因为我后来的愿望，间接导致了你的复活。”
她看向江含墨，眼神怪异：“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樊少麟那孩子的病。观音回应了我救他的愿望，需要雷灵根。而‘五郎’当年被认定有雷灵根潜质，金无焕也以雷法闻名。”
对此，叶霜也有自己的猜测，只是出于某种原因，她也无法验证这两种情况哪种是真。
“只是，”她顿了顿，眉头紧蹙，“样貌倒是一模一样。但你和真正的风无痕，抑或是传闻中那个豪爽磊落的金无焕。气质神态，倒是完全不像。”
江含墨淡笑，心中腹诽——真以为和他们那两个人像是什么好事啊：“但，那个柳氏分辨不出来，对吧”
“你瞧，她竟真的以为自己的孩子失而复得了。这么看来这尊佛像实现愿望的能力，也不怎么样啊。”
“被它‘复活’的柳氏，虽然在周围大多数人的记忆和认知中被植入了完全合理的存在理由与过往，但在‘血脉至亲’眼中——比如，李华——却仍然是‘凭空’出现、充满矛盾的。”
“这样的话，更像是根据你的愿望创造了一个平行世界，然后将那个世界的人塞进这个世界之中。而非复活原来的那个人。”
叶霜虽然听不懂“平行世界”这些词，但她隐隐明白，面前这个披着“风无痕”皮囊的年轻人，显然知道一些连她这个许愿者都不甚了解的东西。这也是她曾询问过那人，而被‘那个人’隐瞒的。
江含墨看着她眼中闪过的惊疑，发出了最后一击，
“所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付出了无数代价。柳如絮，她其实不还是早就死在当年逃亡的路上了吗？你后来所见所护的，不过是一个根据你愿望制造的幻象罢了。”
“你闭嘴！！！”叶霜像是被彻底刺穿了最深的伤疤，长久以来维持的、带着一丝掌控感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被彻底否定的恐慌与暴怒。
而一旁的红衣连翘，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掩饰不住地扩大，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虽然她自己的存在也来自虚幻，但看到这个“创造”并束缚自己的人被直戳痛处，她简直高兴得要命。
不过，叶霜毕竟是经历了无数风浪之人。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强行压下了翻腾的情绪。随后她缓缓直起身，脸上那种崩溃的暴怒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近乎平静的冰冷。
不过下一秒叶霜便调整好了表情，整个人微微放松下来。
“好！好！好！”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渗人的寒意，一边说，一边竟缓缓鼓起掌来，在寂静的地牢里显得格外突兀。
“真是，精彩绝伦。没想到啊，没想到。真正能看穿这一切，真正‘懂’我这份执念的人，竟然会是我一直以来憎恨、想要除之而后快的‘那个孩子’。”
她放下手，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不过……”
她拖长了语调，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胜券在握的弧度：
“就算你看破了所有的真相，又能怎样呢？”
叶霜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一只终于等到猎物踏入陷阱的老狐狸，露出了尖锐的獠牙：“年轻人，别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随着她话音落下，地牢另一侧最深沉的阴影中，传来沉重而稳健的脚步声。一个高大魁梧、身着暗色锦袍的身影，缓缓从中踱出。在他显出身形之前，在场竟无一人察觉到那里还藏着另一个人——正是梵天城城主，樊厉！
他面色阴沉如水，周身弥漫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和经年累月厮杀积累的浓重煞气。成年男子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率先锁定在江含墨身上，尤其是在看清那张脸时，眼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叶霜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江含墨脸上可能出现的惊愕，继续用那种掌控一切的语调说道：“忘了告诉你，这酒楼外面，此刻已经被城主府的亲卫精锐，”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以及……你熟悉的玄天宗弟子们，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像铁桶一般。”
她看着江含墨，脸上露出残忍而快意的笑容：“今天，你怕是插翅也难飞了呢。好弟弟。”
局势瞬间反转。
江含墨脸上适时地浮现出肉眼可见的惊愕与慌乱，虽然她立刻强行绷紧了面部肌肉，试图维持镇定，但那瞬间的失态已被叶霜敏锐地捕捉到。看到她的神色变化，叶霜心中大定，脸上的笑容更加嚣张，仿佛已经看到了对方的结局。
“樊城主对你，可是‘觊觎’已久了呢。”叶霜语带双关，眼神暧昧而恶意地在江含墨和樊厉之间扫过，“这里的所有人，包括她——”她的目光鄙夷地扫过一旁的连翘，“今天，都不会放你离开。
“□□、灵根、魂魄...”叶霜细数风无痕身上有用的东西，像是即将宰杀一头价值极高的妖兽。
江含墨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绝境打击得有些失神，她阖了阖眼，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片刻后，她重新睁开眼，眼中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看向叶霜，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那么，念在……我大概是将死之人的份上。”
她艰难地说道，“霜姨可以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吗？就当是……满足将死之人的最后一点好奇心。”
“呵……呵呵……”这种时候倒是懂得示弱了，叶霜发出一串低沉而愉悦的轻笑，长久以来压抑的隐忍和伪装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卸下，整个人显得格外“大度”甚至有些癫狂的亢奋，“自作聪明的小子，死到临头，问题倒还不少。”
“那我便听听你想问什么。不过回不回答就在我了。”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叶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霜姨可以告诉我。那个操纵红线的人”
“是在你体内吗？”
“我能否见他一面？”
“你有什么资格..呃”话还没说完，叶霜脸上的嚣张笑容，便瞬间隐没在昏暗跳动的火光阴影中。她的表情出现了一刹那极其怪异的凝滞，眼神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激烈地挣扎了一下，随即，那双眼眸中的神采迅速褪去，转化为一种非人的、空洞而阴冷的无机质感。
那人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在公司的这个同事眼中，这个世界的人远不如“同事”重要。但江含墨的重要性，显然也就止于此处了。
这个人不想和江含墨进行什么你问我答的游戏，只是极其轻微地向后退了半步，这个动作，仿佛是一个无声的指令或默认。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城主樊厉，周身气势轰然爆发。他身影如鬼魅，带着元婴修士，不对，竟是化神期的恐怖威压，瞬间撕裂空气，出现在江含墨身侧，一只包裹着暗金色灵光、足以开山裂石的手掌，直取其丹田要害。竟是打算一举废掉她的修为！
“哈。樊城主”江含墨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得勉强侧身，险险避开要害。她声音急促，带着一种故作的惋惜：“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谁才是你真正的孩子吗？”
这句话如同带着魔力，让樊厉那雷霆万钧的攻击动作，硬生生地顿了顿。他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犹豫和惊疑。
刚才江含墨和叶霜的对话，他并非没有听见，尤其是当叶霜亲口承认第三个愿望，以及提到“血脉相近之人”时，他心中确实曾掠过一丝惊涛骇浪。他一向疼爱樊少麟，若这孩子并非亲生……这个念头足以让他发狂。但城主之位和多年厮杀养成的多疑性格，让他没有立刻表现出来。
此刻被江含墨当面点破，那瞬间的动摇还是出卖了他。
“蠢货。”一个冰冷、僵硬，完全不像叶霜平日语调的声音，从“叶霜”口中吐出，带着明显的不耐与呵斥，“她只是在拖延时间。”
那个时间柳氏根本连城主的面都没见过，怎么会生下与他有血脉关系的风无痕。更何况之后江含墨自己都推翻了那个愿望前后的联系。
樊厉被这一喝，立刻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被愚弄的恼羞成怒。
“沈宵！”江含墨低喝一声，身形急退。
一旁仿佛早已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沈宵，在江含墨开口的刹那便已动了。他毫不犹豫地将手里一直扣着的的李华，像扔麻袋一样扔给了旁边不知所措的盲眼少女连翘，
随即身形如电，挡在了江含墨与樊厉之间。傀儡之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和力量，竟接下了樊厉含怒的一击。
见到沈宵出手，樊厉不怒反喜，眼中爆发出狂热的精光。雷灵根和故人竟然同时出现。这下，拿下他们，别提儿子存活，就是实力更上一级都不是问题。
而另一边，连翘不知何时已退到了战圈边缘，好整以暇地抱臂观战，脸上带着一种兴致缺缺的慵懒。似乎对这个之前青睐的“哥哥”的死活不是很感兴趣，只是不知对谁说了一句。
“这副身体可别打坏了。”
“我之后还有用。”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第八十二章 梵天城（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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