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留住你的手 ...


  •   因为宋东成、傅生的死和程佳的离开,金三角的势力混乱,沿线兵火加强了好几番,到处都时不时传来枪声的响动。

      尽管这一次返回的路途惊险万分,但他们也总算是摸滚带爬地回到了相对安全的河流中游地段,悬着的心终于有机会好好地放了放。

      肖一决掬了捧冰凉的溪水往脸上扑,然后舒服地长叹一声倒在草地上。冰凉的水珠顺着额头往下滑,在鼻梁窝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季明旭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把聚在他眼窝下方的水珠揩去。

      风叶哗哗响,阳光在脸上摇晃。

      若在京城,定是已入深秋。那将会有围着漂亮格子围巾的女孩,将会有手里握着热腾腾烤红薯的老人,牵着一蹦一跳的孩童的手。

      很快就可以回去了吧?季明旭想。

      胡思乱想之际,附近竟突然传来汽车碾压过落叶的声响。

      他们均神色一变,肖一决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两人拔腿就往林子深处跑。

      汽车的轰轰声越来越近,子弹掠过身子,身后是士兵激动的叫喊声。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仿佛已经亲历千百遍。

      这是肖一决做过千百遍的梦境,有力跳动的心脏努力让肖一决区别现实与梦境。

      汽车卷起一地的泥泞,咆哮着冲撞。

      肖一决突然恐惧地感到整个树林仿佛铺天盖地地黑,他听见无数他杀的人、杀他的人在身后追逐。

      林子里的树密集,提供遮蔽子弹的护盾,盘根错节的树根阻挠汽车的肆意前进。

      一共四名士兵从车内跃下,端着枪向他们追击。季明旭拔出腰间的枪支,子弹壳突突地掉落。

      肖一决的眼前仿佛出现一场大火,妓女、瘾君子、杀人犯在里面扭曲。他端起枪,子弹一颗又一颗地穿过他们的身体,他们痛苦地高叫着,那是地狱的歌章。

      血花纷纷如烟雾般绽开来,四名士兵中死了一个,而季明旭和肖一决各中了一弹。

      肖一决仿佛看见年幼的自己倒下,倒下的自己悠悠睁眼,瞳孔似乎迸出嗜人的血红。

      弹尽了,剩下的三名士兵亮出雪白的刺刀逼近。“肖一决!”季明旭奋力挡住袭来的刀,大喊。

      肖一决浑身一震。梦境从现实中抽离,黑暗退去,色彩依旧,他堪堪挡住落下的刀,就像八音盒中上了发条的木偶,不断重复杀人的动作,胳膊上青筋暴起,仿佛杀红了眼。

      季明旭咬着牙和士兵抵抗,最终夺过刀,狠狠朝士兵的心脏推了进去。他推开身上的死尸,从地上爬起来,猛地扑向与士兵打斗的肖一决。

      一把刀已经劈头向肖一决砍来,季明旭正对着刀,挡在肖一决身前。

      似乎有温热的血从眼睛流出,左眼突然陷入黑暗。

      肖一决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季明旭摇晃了几下,中弹的腹钻心地疼。但是,真奇怪,为什么会觉得冷?

      明明沾上的人血还是热的,明明流出的汗还是热的,明明太阳还是烫的,但为什么会有如坠冰窟的感觉?

      天悬地转,失去意识的那瞬间,他听见肖一决呼喊他的名字。

      ———————————————
      手术室室门缓缓打开,空荡的走廊中响起了脚步声,医用手术铁架台被咕噜咕噜地推出来。

      蜷缩在手术门口长椅上的身影动了动,肖一决摇摇晃晃地向医生奔来:“他——”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主刀医生疲惫地回答。

      肖一决强撑的肩膀忽地坍塌下来,他一屁股跌回椅子上,脑子里紧绷的弦终于松懈。

      “但是左眼估计恢复不了。”主刀医生道,“视网膜严重受损,大概只能只剩下零点零几的视力。”

      肖一决愣愣地抬头:“什、什么意思?”他不明白零点零几的视力是什么概念。

      “也就是说,患者的左眼几近失明。”

      肖一决直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没有听懂。

      主刀医生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安慰,便转身离去。而一直站在走廊拐角等候的女民警走出来,对肖一决道:“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现在您可以和我到警察局录一下笔录了。”

      肖一决呆呆地站起来,跟在民警身后走。才走出几步,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跌跌撞撞地去追赶主刀医生:“等,等等!”

      “可以用我的换他的吗?”肖一决用力抓住医生的衣角,迫切地问。

      医生推了推眼镜,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半晌才道:“他不止是眼角膜损伤,目前依靠我们医院的技术是没有办法完成全部恢复的。具体情况,还是要等病人醒来再说。”

      肖一决的手还攥着不放,民警拍了拍肖一决的肩膀,肖一决的手才无力地松开。

      民警刚想再次开口,抬眼却见这个少年泪流满面。
      ——————————

      白纱布一圈圈地拆开,眼皮上是深深的疤,手术针线像蜘蛛的脚丑陋地爬着。

      睫毛微微颤动,这只眼睛缓缓地睁开了——那是一片干涸荒芜的湖底。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受伤后的眼睛。他慌乱地把视线移开,不再看,因为他清楚地记得那双眼睛曾是那么漂亮,那么沉静和淡然。

      沾着消毒水的棉舔舐疤痕,他因为疼痛而眉毛紧皱。也许过了很久,又也许只是过了几分钟,医生将夹着棉的钳子放下,钳子与铁盘相磕,发出“铛”的一声响。

      块状纱布贴上左眼,遮住了疤痕。医生退出病房,轻轻合上门。

      两人之间一片寂静,最后,季明旭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最近在忙什么?”

      肖一决低头回答:“找工作。”

      季明旭先在云南ICU做了急救手术后,便转院到北京,继续接受治疗。他的肝脏被子弹打成了贯穿伤,而左眼也确确实实是近乎瞎了。

      休养了一个多月,延京的树叶子早已掉得光秃秃,来自西伯利亚的北风愈来愈大,冬天快要来了。

      肖一决的伤比季明旭的轻很多,再说他早被磨砺得皮糙肉厚的,休养几天便没有什么大碍。

      肖一决照顾季明旭之余,开始给自己找事做转移注意力,就比如——找工作。

      “怎么样?”季明旭问。

      肖一决无奈地耸耸肩,在桌上拿了个苹果,熟练地用小刀削去皮。苹果在手里慢慢转动,刀锋下,苹果皮变成长长的条,苹果卸去红色的外衣,露出多汁的果肉。

      “我也是没想到,这年头连肯德基服务员都要一本大学毕业的文凭。”肖一决取了个小盘子,把苹果继续切成厚度均匀的薄片,“哦,不仅仅是文凭,它还以貌取人。不仅有一溜儿的大胸姑娘穿着粉色制服站在售货台点单,还有长腿男服务员给你送餐。

      我连小学学历都没有,今后恐怕只能搬砖了。”

      肖一决把盘子放到季明旭的手里,但是季明旭没有动。

      “抬头。一直低着头干什么?”季明旭道。

      肖一决的心虚被一语道破,他抬起头眨眨眼:“没有啊,我只是在削苹果。这个刀有点钝,我怕割到手。”

      “别满嘴跑火车。”季明旭一语中的,“回来后你就没正经和我说过一句话,我又不是死了或者瞎了,你躲什么。”

      肖一决不自觉地又扭过头看窗外,被季明旭捏住下巴转过来:“窗外有小鸟吗?”

      “没有……”

      “没有你看什么窗外。”

      “我感觉天空挺亮,在想要不要推你出去走走……”

      季明旭又把他的下巴往窗口转:“天是暗的还是亮的?”

      “……好像,是暗的。”

      季明旭被气无奈了,松开手,道:“这是快下雪了。”

      “下雪?所以昨晚的天有点红,风还变大了,是因为要下雪了吗?”

      季明旭道:“今年晚了,去年这个时候,已经下了两场。”

      肖一决出神地望着窗外,他并没有见过雪,未免好奇。

      季明旭敲了敲病床杆让他回神:“肖一决。”

      “嗯?”

      “谈谈。”

      肖一决垂眼半晌,不敢抬头。

      “你在怕什么?”季明旭问。

      肖一决不自然地吞了吞唾沫,起身帮他把病床摇得平些,省得坐久了腰疼:“那天要杀我们的人不是普通的士兵,他们也是傅生培养的杀手。

      树林里地势复杂,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再追的。但是他们却用尽火力杀我们,一定是因为认出了我。”

      “我……我很对不起。”肖一决喃喃道,“是我害了你。”

      “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害怕。”肖一决仰头看天花板,努力不让眼泪留下来,“你晕倒了,我用布条给你包扎,但是它好像止不住,我满手满身都是你的血。

      离边境还有几公里,我开着他们的车一路狂飙,林子难走,我时时刻刻担心走错路,担心会耽误一分一秒的时间。

      你进手术室的那六个小时,简直是我这辈子向神佛祈祷次数最多的时候。我生怕手术门一开,他们告诉我,救不活了。”

      肖一决眼睛盯着天花板,声音有些颤抖:“我没法承担这些后果。”

      季明旭手掌刮了刮肖一决的后脑勺:“行了。现在不好好的。况且一开始是我把你赶走的。”

      “但那也是我先瞒着你杀人的。”肖一决狠狠抽了抽鼻子,“都是我的错。”

      “现在是在比谁错得多吗?”季明旭无奈道,“行了。不开心的都忘了吧,啊?”

      肖一决鼻子猛地一酸,终究还是没忍住,突然像孩童一样,抱住季明旭,肆无忌惮地呜呜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直到季明旭剧烈咳嗽起来,他才发觉抱的太紧了,慌乱地松开手,顺他的背。气息平复,季明旭笑着用纸巾揩去他的眼泪和鼻涕,道:“你应该庆幸高干病房的隔音好。”

      正如季明旭所言,第二天深夜时,天空下起了小雪。

      路灯下,它们就像细碎的星星,纷纷扬扬地飘落。

      肖一决嘴里叼着烟,接住绵绵细细的雪,轻轻搓了搓,冷意瞬间侵入指尖。

      他还没经历过这样寒冷的冬天。肖一决把烟掐灭,在冷风中站了一会儿,等待身上的烟味散去。

      他裹紧大衣,一路小跑着,回到医院病房中。

      他嗅了嗅自己的衣襟,再次确认没有任何烟味后才推门而入,看见季明旭靠在床头使用笔记本电脑。

      肖一决脱掉大衣,挂在门后衣钩子上。病房内暖气很足,麻麻的暖意很快就如电流般窜遍全身。

      他坐到季明旭的床边,搓了搓手:“北方的冬天好冷啊。”

      “我们可以到南方去。”季明旭道。

      肖一决咧嘴笑:“不,其实北京冬天挺好的。”

      “你在忙什么?”肖一决见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个不停,问,“我看看?”

      季明旭不置可否,肖一决便把脑袋凑上去看,发现是一份合同文件。

      白底黑字密密麻麻,他瞬间感到头晕目眩,联想到了自己找工作的事情。

      肖一决再三扪心自问,最后无可奈何地确定了一个事实——再捧起书来,他断然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的。

      他决定过几天去工地转转,问问广大文盲群众有没有什么其它建议。

      “早点睡,有什么工作明天再看。”肖一决道。

      季明旭又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把笔记本电脑合起来。肖一决帮他收好笔记本电脑,把病床摇平,掖实他的被子,轻轻关上了灯。

      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的几缕雪光依稀探进来。肖一决爬上自己的陪护床,静静地看着。

      过了挺久,他感觉季明旭应该睡着了,便翻过身来,悄悄把手伸进季明旭的被子里,去牵他的手。

      季明旭瘦了很多。肖一决宽厚的手掌可以很容易地包裹住他的手。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