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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   初春的太阳升得迟,清晨仍是一片雾色。此时正是一日中最冷的时候,街上清冷,行人甚少。
      “吱呀”一声,愿济医馆后堂的门被推开了。
      先从门内走出一高大男子,一身粗布衣裳干净利落。他回身向后望去,“你真能走?”
      “能行,就这么一截路。”一青年身形的人扶着门框缓缓抬腿,头上兜帽宽大,看不清神色,只听得声音清亮。
      “玉离嫂专门给你做了厚实的外衣,你怎么又不穿?”跨过门槛后,他抬手扯下自己的兜帽,模样俊逸疏朗,脸上依旧带着轻笑。
      “用不着,”齐恪又一手将他的帽子掀了上去,道:“帽子戴好!病好全了么就嘚瑟。”
      “早好了,都捂了一月有余了。”
      林暮之走不了太快,两人在小道里慢慢走着,任天色一点一点变得明亮。

      轻车熟路穿过几条道,没过多久,两人便在一处大宅子前停了下来。
      宅子的匾额已经叫人取了下来,门上印记斑驳,不知为何,门顶上一片乌黑色。大门两侧有镇宅的石狮子,前些日子的一场雪将其洗刷了一遍,看起来如同崭新的一般。
      单从外看,这宅子死寂般毫无生气,门前街道宽阔,却也冷冷清清,只站着他们两个。
      林暮之的手搭在石狮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目光却定定地看了那府门半晌。直至手指贴得冰凉,他才收回手,看向齐恪笑问道:“门上贴了封条了。哥,怎么进去啊?”
      齐恪也将目光收回来,道:“翻墙吧。你以前不是挺熟的么。”

      两人在墙边找了处地方,依次翻身下去。
      说是回来看看,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了。烧得焦黑的院子、房屋,一切都以不复原来的模样了。
      两人边走边看,林暮之道:“据说,当初建这院子,花了好大一笔钱。我爹刚进了这府,就非要拽着吴伯叔问,说他是不是贪赃了。”
      讲完后,他自己先笑了笑,随后又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四遭。
      行至几间厢房处,林暮之目光一凝,轻声道:“哥,后面我自己进去吧。”
      闻言,齐恪也便停住脚步,道:“好,你小心点,我在前院等你。”
      林暮之点了点头,目送齐恪拐过廊门后,转过身,沿着厢房慢慢走着。走到一间房门口,他站在门外,好半天没有跨进门槛,只扶着墙,静静站在那里。
      此时太阳已半悬天边,然而天却仍不大亮,冬春之交的北方惯例多是阴天。外头是白日青天,房里却是黑沉沉一片,光亮透不到深处。林暮之站在影与光的交汇处,他自己的影子也映在地上,被拉得格外长。
      他回头看着这门里门外,草木焦枯,灰烬零落,飘散的一两张冥钱,墙瓦斑驳……
      世间只剩黑白色。

      林暮之跨过门槛,鞋尖在门上轻轻磕了一下。他打量着这间书房,没剩几样东西了,应该很好找。
      他在昏暗中摸索着,可是摸遍了每一条缝隙,也未发现任何不寻常之处。
      林暮之的动作有些急了,然而再怎么仔细地找,也毫无结果。
      他靠着一面柜子环顾四周,全然没有办法了。林暮之缓缓蹲坐下去,胳膊搭在膝盖上,呼出一口气。随即,他用手背撑着额头,自语般开了口。他声音极低,低到似乎都成了气音,“……爹。”
      林暮之用手背抵住眼睛,没再说什么。
      他爹那么狡诈,一定给他留了点什么的,他想。
      林暮之吸了下鼻子,手放下去随意搭在地上,向后一撑打算站起来,手掌一侧不经意间按到了什么,有东西弹到了他还未离地的屁股上。
      他睁大眼睛朝后看去,地面与柜子的夹缝里,赫然露出了半层暗格。
      林暮之转过身,一只手撑着柜子,低头看那暗格。
      房里半天未传来动静,最后听得一声轻笑。
      “把暗格藏这儿,你也不怕谁随便一脚给你踢出来了……”

      他再没说话,拍了拍手上的灰,将那暗格抽出,看到里面的模样后,他却愣了愣。
      ——只有两封书信。
      屋子里暗,看不清楚字,林暮之拿起来之后就放在衣服里收好。他又伸手进去,在里面又拍又摸,确实再没什么东西,也没再设什么玄机了。
      他不信邪,一直摸到了暗格的底层,竟真的在里面又找到样东西,似乎是没放好,才掉到了下面。
      林暮之摸了摸,质感像纱布,里头硬硬的,估计是那布包住了什么。他借着门口透过来的光看去,一块没有任何花纹的黑布,摸着料子很好。他摊开一看,是块白玉。
      或者说,是一块用白玉做成的印章,一端上刻了字,“太子宝印”。
      他爹当年的印。
      太子宝印,列朝列代的规矩是只传不换,他爹把它带了出来,那么明俞国的继位太子估计只能破了规矩,再打一枚了吧。
      吴府成了是非之地,林暮之不能再任这东西留在这里,倘被发现,后患不可设想。他藏在身上妥帖处,将暗格又小心推回去,站起了身,走到门口,再次看了眼这书房。
      这次林暮之没有再停留很久,只一眼后,他便转身离开,向前院行去。

      林暮之走到前院,一眼就看见了齐恪的半截儿身子。
      他神色有一瞬的凝滞,走到院角的池塘边,向下看去,“……你站在这里面干什么。”
      齐恪看到他,道:“等你等太久没事干,随便看看。”说罢,撑着塘壁利落地翻身上来。
      齐恪看清了林暮之的模样,皱眉道:“你躺地上了?糊这一身。”他把林暮之拽到跟前,替他拍了拍,看到背后动作一顿,“……屁股上还有条杠,谁抽你了?”
      林暮之道:“我爹打的。”
      齐恪道:“哦,把你打得眼睛都红了是吧。”
      林暮之“嘁”了一声,没说什么。
      齐恪又道:“你也行了,男子汉大丈夫的,一天要哭个十八回是吧。有点骨气,你……”话刚到一半,他却停住了,没再说下去。
      他观察着林暮之的神情,没什么异样,才稍又放松下来。或许是他把亲人离世的痛楚想得太简单,也忘了林暮之如今也才十七岁的年纪。
      齐恪咳了一声,又接上前面的话茬,“你现在终于有点人样了。前些天一直装着个笑脸,一副没脾气的样,把王玉离心疼坏了,你也就能装给她那种眼睛直的人看。赶紧正常点的吧。”
      林暮之道:“等回去我就向玉离嫂告你的状,说你在背后嚼她舌根子。”
      齐恪满不在乎般随口应他,“行行,快快地告去。”

      天气阴沉得有些厉害了,二人从吴府出来后,就决计回医馆去。
      刚走了没一段路,林暮之想起来什么,对齐恪道:“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买几样东西就来。”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齐恪拽住他的胳膊,“等等,买什么去?不说清楚。”
      “我跟石竹说好买几样果干带回去吃。前两天你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药都是石竹喝的,可苦了他了。”
      齐恪道:“家里不是有晾好的么,还买什么?”
      林暮之道:“家里做的没外面的好吃。”
      齐恪烦他烦得不行,“刘氏巷子里那家是不是,我去就行了。等你慢悠悠逛过去再逛过来,天都要黑了。你在这儿等着。”
      林暮之没跟他争,只冲他的背影喊:“各种的都买一点!”
      齐恪没回头也没停下步子,只把胳膊背过来拿手指了指他。

      天色将变不变的,林暮之站在街边,瞧着路上的两三行人匆匆往回赶着。
      一丝冰凉的感觉落在他脸上,林暮之抬头看了看天,果然是下雨了。
      说是雨,其实也不然,从天上掉下来是看着还是白色的雪,落在周围就成了雨。
      起初的雨还算小,林暮之以为很快就会停,泷州本也不是雨水丰饶之地,不过从去岁至如今初春,倒也接连落了好几场雪。他把兜帽戴在头上,仍站在原地等待。
      然而雨却越来越大了,似又有一时半会儿都不停歇的样子。帽子和氅衣都有些湿了,林暮之只好找一处地方先躲躲雨。他四处看了看,不远处有一家当铺檐子底下宽大干燥。他一只手扯住兜帽,另一只手紧了紧身上的外衣,快步走过去。
      当铺关着门,没出来做生意。林暮之在屋檐下站定,拍了拍身上的雨雪,抬手把帽子掀了下来。
      这时林暮之才看见几步之外有三四人正朝这里走来,他蓦地和中间一人对上视线。
      那人的表情似有一瞬间怔愣。
      额头上有雨水未干,汇聚起来,滑落在睫毛上。林暮之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这几人已走近至檐下。没有了雨幕的隔绝,林暮之看清了那人的脸。
      他天生唇角上挑,似乎怎样都带着笑;然而眉眼压得低,脸上那股温润和善气便淡了,带着点城府深重的威势,单看面相便极不凡俗。一身蓝黑色的袍子衬得他身量宽阔,是个已至弱冠的年轻人。
      此人身旁一人冲他打了招呼,“小林兄弟,又见面了。”
      不光是长相,就连声音中也透着温柔多情的,正是周亦善。他身边一人身长比中间那人还要高,面容成熟稳重;最右边是一少年,这人林暮之也认识。
      周亦善笑着,那少年飞快蹿至林暮之身边,道:“林公子,你还记不记得我?”
      林暮之看见周亦善便想起与齐恪在他面前演的戏,此时林暮之先做一犹豫模样,仿佛回忆了会儿,才又点头笑道:“记得,小公子长得好,我怎么会这么快便忘掉。”
      他一说完这话,面前的少年眼睛便亮晶晶的,胳膊肘向身旁的周亦善捣去。
      少年显然很高兴,拉住了林暮之的手臂,“那就好。林公子,我叫楚凤歌,你叫我凤歌就好。啊,这位是——”
      凤歌想起了自家主子,忙挪开一步,把林暮之也拉着往前带了带,两人猝不及防便打了照面。
      凤歌正要向他介绍男人,不远处猛然传来一声高喝,打断了他正要说的话。
      “林暮之!”
      林暮之回头看去,见雨中一人往这边快步走来,几步便赶到面前。
      林暮之道:“齐兄,你怎么找过来的?”
      齐恪道:“这条街就这里屋檐宽些,有什么难找的。”他皱着眉说完话,看也不看一旁的几人,撑开了手上拿着的伞,拉住林暮之就要走。
      林暮之“哎”了一声,向后看了一眼,又和那男人对上了视线。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身子转过去,错开了他的视线。
      林暮之顾不上再说什么,只好跟着齐恪走了。

      齐恪步子走得急,他的右腿还没好全,赶了一会儿便有些跟不上。齐恪察觉到了,停下来半蹲着身子道:“我背你,磨磨唧唧的。”语气冷硬,明显生着气。
      林暮之上去,接过齐恪手中的东西和伞,“你又怎么了?”
      齐恪怒道:“跟你说过没有,别跟生人说话!我再不来,你都要跟着走了吧!”
      林暮之好一会儿没说话,过了一阵子道:“你像我爹一样。”
      齐恪“哼”了一声,“别抬高我辈分,我可担不起。”
      林暮之道:“那里面有两人认识我,总不能不理啊。更何况,他们也算是救了我。”
      齐恪道:“你就算不理又能怎样?别把什么人都当成是好的。”
      林暮之又是好一会儿不吭声了。有很多事,他没说,齐恪也不过问。自他爹死后,这些事他一个人憋得久了,很想找人说一说;可是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就这么说了,他心里又觉着不安生。
      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他道:“哥。”
      齐恪应道:“嗯。”
      齐恪的爹与吴方青是拜过把子的兄弟,林暮之、齐恪,还有吴府妹妹吴清嘉,三人从小一起玩到大。不过也都算不上是从小了,他来的时候都九岁了,而齐恪又比他们大上个七八岁。吴清嘉一直喊齐恪“哥”,后来玩得熟了,他也跟着喊。
      林暮之喊完哥,又道:“吴伯叔他们没了,官府怎么不查。”
      齐恪道:“他们正查呢。”
      林暮之道:“他们说查完了。”顿了顿,他复又道:“我托石竹去问了,说是已经结了案了,走水而已。”
      齐恪没再说什么了。
      林暮之道:“他们不管,那我管。再怎么说,那里面还有我爹呢。”
      齐恪“嗯”了一声,“那就咱们自己查。”

      另一头,屋檐下。
      “凤歌,别看了,人估计都快回到府里了。”周亦善蹲在地上,捡了几块小石子,一下一下往水坑里扔着玩。
      和朔一行人还等在这里,几人既没拿伞,也没备车,本想着趁雨小赶回去,谁知雨是越下越大了。
      周亦善正无聊着,忽地想起来件事,伸手拍了一下旁边站着的柳空的小腿,“还正准备要介绍给你,人你先见着了。”
      柳空嫌弃他手上的土,往旁边挪了半步道:“林暮之?我知道他的事已经够多的了。”
      周亦善又用力一拍他的腿,这才接上话道:“不是,刚来找他那个,叫齐恪。性格跟你一模一样的臭,你俩见面说话必如同亲兄弟一般。就是脾气比你还要刚烈狂暴。”
      柳空不忍再听下去他的描述了,抱着手臂又往旁边挪了半步。周亦善立刻站起身,两人掐起架来。
      凤歌朝着街道望了半天才收回目光,一抬头正巧撞见和朔还没来得及偏回去的视线。
      凤歌高兴道:“殿下,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很好?”
      和朔不答反问,道:“哪个?”
      凤歌道:“就是林公子,和我打招呼那个。”
      和朔又问:“他便叫林暮之?”
      凤歌道:“是啊殿下,我要是有如他那般的样貌就好了,我好喜欢他。殿下觉得呢?”
      和朔淡漠道:“皮囊不错罢了。无关紧要之人,谈不上喜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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