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日》江平月生

5、第四章

　　齐恪亲自领着周亦善去了茅房，等着他“解手”完后，两人又去了账房拿钱还账。
　　“共十八两三文，拿好了。”
　　齐恪抱臂倚在柜旁，看着账房先生算好后递给那人，站直了身便要走，似是一刻都不想与之共处。
　　没成想，周亦善一边随意将银子扫进衣袋，一边主动开口对他道：“在下单只听说愿济医馆诊金高昂，从没听过居然还会帮着病人还账，稀奇啊。”
　　“与你何干？”
　　“哈哈，只是好奇。无论如何，也是多谢你了，解我燃眉之急。”
　　“呵，”齐恪冷笑出声，“十八两就解了，我看你这‘急’也还没能燃起来吧。”
　　他转过身，见那人仍是一副悠哉模样，面色不善地看着周亦善道：“拿到了钱，便两清了。还不走，等我亲自教你出门么？”
　　周亦善却道：“在下还有一事想找林小兄弟，不知能否……”
　　未容他把话说完，齐恪便不耐地打断了：“不能。”
　　周亦善话音停住，似是忍了又忍，微笑道：“我家少爷想与林小兄弟交个朋友不知能否赏脸前往一叙？”他这次语速极快，没有给齐恪再次打断他的机会。
　　齐恪一脸“你在放什么屁”的表情，想也不想道：“不行，病人需静养。”
　　周亦善闻言，竟也不再多说什么，“可惜了。那，我也不多打扰了。这位兄弟，有缘再会。”
　　齐恪嘴唇张开又闭上，才好歹忍住，没有大骂出声。他终只“嗤”了一声，也转身而去。
　　医馆后堂。
　　林暮之拄着根木拐，在院子里一走一蹦地活动着身体。见齐恪送人回来，随口问道：“这么久？”
　　他本还想说些什么，抬头看向齐恪，目光顿住，“……崇光兄，你的脸怎么又这么黑了？那个周亦善要了多少，把你气成这样？”
　　“二十两都不到，有什么好气的。”
　　齐恪话罢，凝目盯着林暮之，看着他的动作，忍住了的脾气此时却憋不住了，“林暮之，好大能耐啊，还嫌腿瘸的不够厉害是吧，不如我给你把门打开，自己跳出去玩儿去吧！”
　　齐恪话音震天，屋里却有人比他嗓门儿还要响亮。“吼什么吼啊你！对着个病秧子显摆什么威风，来咱俩过几招啊！”
　　身后走过一年轻女子，边骂边扶了扶林暮之，又一把拿过他手中的木拐，直对着齐恪的脸。
　　齐恪用手臂挡了一挡，语气柔缓下来，带着几分无奈，“是我的错，别骂了。”
　　那女子依旧一双美眸怒瞪着他，不过很快便被手边的动静唤回了注意。
　　“玉……玉离嫂，可否先把拐还我……”林暮之弱弱道。
　　这泼辣女子恍然间才想起，急忙把手中拐杖递回去。“抱歉啊暮之，我一激动就顺手抄起来了……”她将木拐塞回去，又在林暮之背上推了一把，进去坐着吧，我给你熬了点汤。”
　　林暮之被这猝不及防地一推，朝前趔趄了好几步，只听得齐恪还在身后喊：“王玉离，手底下悠着点！”
　　“又吼叫什么？！”
　　“好香的汤啊玉离嫂，我今日有口福了。”
　　卧房内，林暮之端着汤盅，轻笑道。坐在一旁的齐恪仍黑着脸不吭一声，眼神幽幽地盯着他手里那只小盅，林暮之全作看不见。
　　“是吧，趁热乎多喝点。”王玉离一手叉腰，一手擒着齐恪的肩膀，也笑眯眯看着林暮之，旋即手下又狠拧了拧齐恪，语气转而一冷，“你瞪人家暮之做什么，找茬儿啊？”
　　“……我怎么敢……”齐恪轻叹了口气，又对林暮之道：“不过我还是要说你。你才养了多久，这么急着恢复做什么，小心我爹来治你。”
　　王玉离也赶紧道：“对，这我也得说你。”其实人是他放出去的，林暮之说要走走，她觉着也该出去跑动跑动，便也没多在意，就随他去了。
　　“这种小事儿，还要惊动齐伯。”
　　林暮之哭笑不得，喝了几口手里的汤，继而才轻声说道：“……出事许久了，我还没回去看过。”
　　“我爹和吴伯叔，估计要骂我了。”
　　林暮之嘴角的笑意依旧淡淡，那双眸子浅亮，转头看向透进屋内的那束阳光。
　　齐恪二人愣了愣，却没再多说什么。看着卧坐在榻上的那抹身影，正抽条的年轻人身材并不纤细，可就是让人觉得，他的肩膀那般的薄。
　　沉默片刻，只齐恪又道：“隔日，我带你过去。”
　　林暮之道：“年头医馆杂事多，不劳你了，我自去便可。”
　　齐恪正要驳了他的话，身侧王玉离抢了先，“没事儿，那点破事，我跟老爷子看管得了。你行走还不利索，让你齐大哥送送你。”
　　林暮之无法，只好笑笑，点了头。
　　是夜。
　　月色翳翳，四下无光。只几缕寒风料峭，树枝窸窣作响。二更鼓声响过，街上早已无人。
　　一道黑影自墙下迅速掠过，轻快无声。穿绕过几个巷道，最终停至一处高墙前，脚下借力生风，眨眼以落入院内。
　　他随处打量，眼前尽是落破景象——门窗空荡，草木焦黑，地面仍有灰烬随风打转。他心下暗叹。
　　此处正是吴府。
　　吴方青吴知府，生前清正廉明，城中百姓无不交口称道；死后府院空寂，竟是连简单的清扫打理都未曾派人做过，剩下的桌椅器物倒是搬了个空。
　　至于，吴方青尸骨何存？吴氏后人何在？无人问津了。
　　在其他人眼中，吴知府一生太过简短，也太过干净，就算作为饭后茶余的谈资，也早已嚼无可嚼了。
　　那黑影不再留意四周，在阴暗处匿了身影，顺路向前奔去。直至到了后厢房，他才顿住身形，仔细辨别过屋子后，进入了其中一间。
　　黑影穿过前厅，径直走向书房，顺着墙边书柜蹲下身，沿地缝一阵摸索，只听见一声极轻微的异响，从柜子底下倏然弹出半层暗格，又被他用手抵住。
　　这暗格极薄，似乎只够放下几页书纸。黑影十分谨慎，未将暗格全部抽出，也不打算查看里面藏了些什么物件，只往里塞了一样书信，很快便又将其推了回去，恢复成了原样。
　　他小心翼翼从房中退了出来，又动作缓慢地关上房门，将要转身离开，却又伸手摸了摸房门和墙壁，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然他来不及多想，便快速离开了此地，沿原路返回，翻回墙外。
　　云色挡着月光，仍是一片昏暗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