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永远璀璨着》落尘灵动

10、假如我的朋友们都死了

　　某天，我突然有了种错觉——我的朋友们都死了。
　　世界只剩我自己，孤零零的。

　　有些恍惚的从床上爬起来，和往常一样的，洗脸、刷牙、吃早餐，然后换上一身旧西装准备去上班。一切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我有些意外，因为我并没有因为朋友们的猝然离去而嚎啕大哭，心情出奇的平静。一时间我有些分不清，究竟是自己不够爱他们，还是太爱他们，以至于心痛到麻痹。
　　但不管怎么样，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我拎起手提包，仔细检查好老板所要求的文件，去早高峰的地铁和人群搏斗。
　　今天是晴朗的一天，入秋的天气万里无云，清爽的让人轻快。
　　从地铁站出来，手机忽然嗡嗡作响，拿出来一看，是母亲的电话。
　　“儿子，睡醒了吗？”母亲有些焦急。她害怕我睡过头误了上班，不仅要被老板劈头盖脸的骂，还会扣掉为数不多的一点点工资。母亲总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在心疼着我，哪怕我曾经那么伤她的心。

　　我记得那是二零一四年的夏天，我上高二。
　　那年我在学校里交到了几个很要好的朋友——强子、华丰和明超。
　　在那之前，我还是名列前茅的尖子生。而他们却是垫底的所谓的“差生”。
　　我认识他们也是机缘巧合的。
　　那天我走在街上，路过一家网吧，忽然听到耳边有人呼唤。见到他们三人围坐在麻将桌前面，一脸怨气的谩骂。
　　“诶，那个学习好的。”强子喊我。
　　“会打麻将吗？”华丰应和。
　　“我看不会，你见过那个学习好的会咱这下三滥的游戏的？”明超嗤笑。
　　“就七中那个傻X，活该被一道雷劈死！”华丰狠骂。
　　“就是，赢了几百块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还说咱们太菜，不跟咱爷们儿玩儿了！”强子也骂。
　　“学习好的，说你呢！”华丰又叫我。
　　我有些无奈，想要赶紧摆脱他们。
　　一来二去之下，竟然坐在了麻将桌上，笨拙的玩起了麻将。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堕落了。
　　但堕落这事情，要么不发生，要么停不下来。
　　渐渐地，我和强子他们成为了好哥们。以前从不骂人的我也可以对着街上的人们大声叫嚷，对着老天爷抱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那时候觉得，这样的生活好像更加畅爽。
　　可畅爽的生活换来的，却是成绩的一落千丈，和前途的渺茫。
　　我一直瞒着母亲，一直到了一模出分，老师给母亲打去了电话，母亲才终于了解到我变成了什么样的“坏孩子”。
　　那次我只考了421分。
　　相比一年之前，整整降了二百分。
　　母亲把我骂了一顿。
　　我却撕掉卷子，喊叫着说我成年了，知道自己选择什么样的路，叫她不要再管我。
　　我看到那天夜里，母亲独自一个人窝在房间里面哭。抱着父亲的照片，向我那英年早逝的父亲埋怨儿子的不争气。
　　我的人生也就这样完了。
　　一眼能看的到头。
　　高考结束，我去了个三本，和强子、华丰、明超在一起。
　　我们做了舍友。
　　继续做我们的铁哥们。
　　后来快要毕业了，我们几个终于幡然醒悟，继续这样下去不行了。
　　会找不到工作。
　　找不到工作就是没有饭碗。没有饭碗就会饿死。
　　于是我们开始做简历，投简历。
　　努力了半年，毕业了终于找到一份保险公司的工作。
　　几年下来，不仅没挣着什么钱，还背了一身的债。
　　果然完了，我的人生。

　　“早就醒了，妈。”我语气平和，心里面却有些五味杂陈，尤其是刚刚想到这些，又觉得对不起母亲。
　　“叫华丰给你二叔上个保险吧，他业绩不是还不够吗？”母亲说。
　　我语气一顿，旋即笑道：“好嘞，我今天就跟他说。”
　　我没有告诉母亲华丰已经不在了。母亲能够接受我这几个不争气的朋友，我已经感激不尽，我不敢再让她知道他们不在了。那样母亲还会伤心的，她会因为我的伤心而伤心。

　　来到工作地点，一栋不高的小楼，就是保险公司的地盘。
　　老板见到比平时颓唐些的我，拍了拍我的肩。
　　“你别太伤心了，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打击很大。”老板这么说，“如果你实在过不去这道坎，就回家休息一阵，我保你。”
　　看起来老板已经知道了强子他们的事，我很感激他。
　　老板待我还算不错，他从不苛刻，只做本职工作。他没有老板的架子，也从不会去命令谁。
　　他知道，这栋楼里的每个人，都清楚“干不好就淘汰”的道理。
　　“谢谢。”
　　说完这句话，我便出了公司。
　　我不太想在公司里面待着，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那里有些憋闷。

　　我没再乘地铁，从路边提了一辆共享单车，之后就一路向西。
　　我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只是漫无目的的骑着车。
　　越过繁华的都市，看喧闹的人们各自忙碌；穿过平静的郊区，听稀稀拉拉的人声；来到无边的旷野，在山峦中寻觅心安……
　　恍惚中有了一种飘飘于世的感觉。
　　在一片草甸前面，我放下自行车，躺了下来。
　　看着白云划过天空，好像流荧划破天际。
　　我忽然又想起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

　　也是在这样的一片草甸上，我们四个躺在一起，伴着野花的芳香，痛斥高考的不近人情。
　　“这什么高考，出的什么题！是人做的？”强子这么抱怨。
　　“好学生，你来评评理。”华丰拍了拍我。
　　我沉思片刻：“一年前我应该会做的。”
　　“你什么意思？”明超问，“意思是我们把你带坏了呗？”
　　“差不多吧，”我有些自甘堕落，“但我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你们这样的好兄弟世间难得。”
　　“那可还真得谢谢你看得起我们。”华丰自嘲般的笑。
　　那天我们躺了很久，直到天地昏黄，草木安歇。

　　我站起身来，看了看天色，已经很晚了。于是骑上自行车，向着来时的方向骑。
　　忽然间，电话又响了。
　　我停下车来接。
　　还是母亲。
　　“儿子，回来吃饭不？我给你做了一桌子好菜。”母亲问。
　　她永远都是这样，不论我犯了什么错误，总能包容我。心胸像海一般宽阔。但她好像又很脆弱，一碰就碎。她只不过擅长把破碎的心重新缝补好，再用笑容面对我。
　　“我回去。”我看着不肯在黑夜停留的白云飘向远方，声音很轻的说。
　　“那我等着你。”母亲说。
　　“不用等我了，您先吃吧，我还得好久。”
　　“又加班了？”
　　“算是吧。”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的叹息。
　　接着是电话挂断的声音。
　　我不敢去想母亲挂断电话后在干嘛。
　　我害怕她哭。
　　因为她有一个不争气的儿子。

　　夜里十一点半，我用钥匙打开母亲的房门。我手脚很轻，我怕母亲已经睡下了。
　　然而没有，母亲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呼唤着我上桌。
　　我眼眶有些湿润。
　　“为什么啊？”我问。
　　“什么为什么？”母亲很诧异。
　　“我不是很差劲吗？”我又问。
　　母亲笑着：“我儿子是最棒的。”
　　“明明很差劲。”我说。
　　“差强人意，但是最棒。”母亲说。

　　我睡的挺晚的。
　　脑中一直回响着母亲的声音。
　　“差强人意，但是最棒。”

　　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手机的消息提醒。
　　是强子。
　　忽然发觉，原来昨天的一切都是错觉。
　　老板的话，也只是因为强子被升职，有了出差的机会。
　　是我昏了头。
　　我穿好衣服，整理好行装，又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和往常一样，又和往常不一样。
　　告别了母亲，我向着保险公司那栋小破楼走去。
　　天上的飞鸟偶尔发出几声鸣叫，还没来得及被人们听到，就淹没在了嘈杂的车水马龙里。时光还在流转着，市井还在喧哗着。夜晚的霓虹依旧闪耀，酒吧的灯光依然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