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场雨停》艾鱼

7、2015，春（1）

　　2015年，3月24号。
　　是个周二。

　　今天轮到夏莛做值日，所以放学后夏莛没有立刻离开学校。

　　放学的铃声打响后，大家瞬间离开座位，陆陆续续地往教室外面涌，而夏莛坐在座位上，不紧不慢地往书包里收拾着要带回去的作业。

　　等她把书包整理好，教室里的人也基本空了。

　　夏莛这才起身去擦黑板、清洁讲桌，然后是扫地和倒垃圾。

　　这几天梧城一直在下雨。
　　也因为梧城多雨，夏莛在教室的课桌里常备着一把雨伞。
　　今早出门上学时雨下得正大，她就又从家里拿了把透明的长柄雨伞撑着来学校。
　　并准备一会儿继续带早上拿学校来的那把雨伞回家。

　　做值日遇上下雨天，其他倒还好，但是倒垃圾这个活儿就显得艰难了些。

　　教室外的垃圾桶里套着黑色的垃圾袋，里面的垃圾此时已经快要冒出头。
　　而学校的垃圾站在操场的另一边，距离教学楼挺远。

　　这种天气，不撑伞过去，一定会被淋湿。
　　但是撑伞……垃圾袋里那么多垃圾，她一只手不一定拎得动。
　　拖着垃圾袋走更不可行，会把垃圾袋刮坏。

　　最终夏莛也只能选择冒雨去丢垃圾。

　　只是夏莛没想到，等她拎着一袋子垃圾沿着楼梯来到一楼后，一转过弯就发现了倚靠着墙壁在屋檐下打电话的盛闯。

　　他正在跟电话那端的人说：“你过来好远，别来了。”

　　虽然雨声哗哗，但夏莛还是在从他身旁经过时隐约听到了对面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她没想偷听别人讲电话，更不敢在他面前停留。
　　夏莛立刻迈下台阶，双手拎着一整袋垃圾脚步慌乱地冲进了雨中。

　　“嗯，挂了。”盛闯跟电话那端的唐橘影说这句话时，视线始终望着被雨水打湿的夏莛的背影。

　　下一秒，盛闯亲眼看到夏莛突然停住了往前小跑的步伐。
　　垃圾袋坏了。
　　里面的垃圾倏然之间掉在了路上。

　　她转过身，低着头杵在原地不知所措了片刻，又赶紧往回跑来。

　　盛闯知道夏莛是想回教室拿苕帚簸箕和新的垃圾袋，他刚要转身上楼，斜上方突然传来一声口哨声。

　　盛闯抬头望向口哨传来的方向，三楼高一国际4班的栏杆前，盛越嘴角挂着挑衅的笑，正在冲盛闯挥手。
　　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罐可乐。

　　盛闯硬生生地强迫自己留在了原地。

　　他重新靠回墙上，面无表情地抬眸瞪着边喝可乐边垂眼睨他的盛越。

　　夏莛跑了过来，从盛闯面前经过，一溜烟跑上楼回了教室。

　　她拿了苕帚簸箕和新的垃圾袋，又跑回雨里，将掉在路上的那堆垃圾一个人一簸箕一簸箕地装进新的垃圾袋中。

　　雨越下越大，夏莛已经浑身湿透。

　　虽然知道盛闯不会注意到她半分，但遇到这种窘迫的事情还是会让夏莛有点难堪。

　　她只能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告诉自己他根本不会在意这个，因为这件事和他完全没关系，他不可能关注的。

　　结果自我安慰到最后，夏莛更心酸了。

　　夏莛不知道，也没看见，她独自在雨中清扫垃圾时，盛闯垂落在侧的手攥得很紧很紧。

　　他以为盛越已经走了，毕竟整个学校里现在也没几个学生，收了盛越的好处帮盛越盯着他的眼线们这会儿也都不在。
　　所以盛闯刚刚才第一次想偷偷越界，去帮帮夏莛。

　　可是，到头来，他还是只能让她一个人收拾残局。
　　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连看她一眼都不能。

　　盛闯心里憋屈、愤懑。
　　他在极力地忍着快要爆发的情绪。

　　夏莛把垃圾清扫干净都装进新的垃圾袋里，然后继续朝着垃圾站的方向走去。

　　尽管有些距离，还隔着雨幕，盛越看不太清盛闯盯着他的眼神，但他能把盛闯一脸想弄死他的表情瞧清楚。

　　盛越格外喜欢看盛闯这副恨不得杀了他又不能拿他怎么样的模样。
　　这让他很爽。

　　盛闯算个什么玩意儿，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罢了。
　　盛闯就是一枚棋子，这辈子也只配被父亲安排成激励他这个接班人往前冲的炮灰。

　　虽然只是弃子一个，但盛闯令他反感，所以他要折磨他。
　　看着盛闯忍气吞声的鳖孙样儿，他心里才痛快。

　　手里的可乐罐变空，盛越抬起拿可乐罐的手，对着盛闯瞄准，而后用力一掷。

　　易拉罐穿破雨幕飞向盛闯。

　　盛闯没躲，任由易拉罐砸在他的脑袋上，又弹开掉落在地。

　　盛越投了自己的那个空罐子还不够，他又回头叫一道没走的几个狐朋狗友，让他们把手中的可乐罐给他，继续用可乐罐投盛闯。

　　盛闯始终没不闪，只是拳头越攥越用力。

　　他在心里记着砸过来的每一个易拉罐。

　　“二。”砸到他鼻子了。
　　“三。”丢在了他胸前。
　　“四。”没砸中。
　　“五。”擦着他的眼角飞过。

　　夏莛拎着苕帚和簸箕又一次从盛闯面前经过。
　　旋即，她狐疑不解地停住了脚步。

　　夏莛垂眼看着散落在盛闯周围的几个可乐罐，想不通怎么会突然在这儿多出几个易拉罐。

　　难道……是那个垃圾袋本来就破了个口子她不知道，这几个易拉罐是她在这经过时从垃圾袋里掉出来的？
　　可是刚刚她折回教室拿苕帚什么的又从这里经过，也没发现有这几个易拉罐啊。
　　也许是当时她太着急了没注意。

　　夏莛这么想着，用苕帚把这几个易拉罐扫进了簸箕里，然后就上了楼。

　　她把新的垃圾袋套进垃圾桶，然后将簸箕里的几个易拉罐倒进垃圾桶。

　　做完这些，夏莛去了趟卫生间，把手洗干净。
　　卫生间在教学楼中央大厅那边，所以夏莛要穿过整个走廊。
　　在她经过国际4班时，有五个男生正在他们班门前的栏杆旁笑闹，其中一个还很轻挑地对她吹了下口哨。

　　夏莛没搭理，只快步走过。

　　再回到教室后，她检查了教室里所有的窗户和后门都已经关好，这才背起书包拿上雨伞打算锁上前门离开学校。

　　不过，在要锁门的前一秒，夏莛又忽而想起什么。
　　她推开教室前门小跑到自己的课桌前，从桌屉里拿出另一把短柄的粉色雨伞。

　　一会儿把透明雨伞借给他好了。
　　夏莛这样想着，离开教室锁好门往一楼走去。

　　夏莛在下楼的时候还忍不住想，盛闯会不会已经走了。
　　不过等她来到一楼，转过弯后，发现他还在原地，没有走。

　　就是……表情冷硬到看起来比平时还要让人不敢靠近。

　　尽管如此，夏莛还是用尽所有勇气忐忑地开了口。

　　“我有两把雨伞，”夏莛紧张到心跳扑通扑通地震着她的耳膜，她的嗓音很轻，雨声模糊了她微微发颤的温软话语，“这把借你用……”
　　说话间，她伸出了拿着透明雨伞的左手。

　　只是她话音还未落，盛闯就很不耐烦地拒绝了她：“离我远点。”
　　他的声音中带着很明显的冷漠，语气更像是硬邦邦的警告。

　　盛闯轻抬眼皮，越过站在他面前的夏莛，死死盯着在三楼看戏的盛越等人，他皱着眉，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吐出一句：“很烦。”

　　夏莛僵在原地片刻，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她想过她的好意可能会被他拒绝，但没想到他会这么……厌恶她。
　　他的语气不止不和善，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反感。
　　好像她的靠近就像瘟神到来，让他烦的要死。

　　夏莛不敢再多呆一秒，她掏出所有的勇气想借给他一把雨伞。
　　她只是希望他不要淋雨。
　　仅此而已。

　　就算今天站在这里等雨停的是其他不熟甚至陌生的同学，她也同样会给出她多带的那一把雨伞。
　　这无关乎她喜不喜欢盛闯。

　　她是暗恋他，可她也知道他有女朋友。
　　她从没想过要插足他们，甚至都不嫉妒那个女生。
　　她是真的打心底觉得他们很般配。

　　可她的善意换来的，是盛闯让她认清了他讨厌她的事实。

　　因为盛闯的冷然拒绝，夏莛连雨伞都没撑开，直接下了台阶跑进雨里落荒而逃。
　　眼泪紧接着很没出息地随着飘落的大雨从她脸上滑下来，最终混着雨水一起了无痕迹。

　　夏莛从始至终都不知道三楼国际4班的方向，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盛闯。

　　那双眼睛这些年来始终跟随着盛闯，阴魂不散。
　　不管盛闯喜欢什么，最终都会成为那双眼睛的猎物。

　　盛越一向以抢夺盛闯喜欢的东西为乐。
　　把盛闯喜欢的东西抢走后，再当着盛闯的面亲手毁了盛闯心爱的东西。
　　人也一样。

　　所以盛闯不敢表露出一点他对夏莛的喜欢。
　　盛越有多不是人盛闯最清楚，他怕无辜的夏莛会因为他受到不该遭受的伤害。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她保持距离，当一个不熟悉的、没交集的同学。

　　夏莛离开后，盛闯就把挎在左肩的书包丢在楼梯口，直接转身上了楼。
　　他一步三个台阶地冲向三楼，然后直逼国际4班的教室外。

　　在他靠近后，盛越的几个狐朋狗友率先迎了上来。
　　他们试图将盛闯包围住，结果却被盛闯连打带踹，四个人愣是没挡住一个盛闯。

　　盛闯解决掉这四个废物后，并没有直接过去揍盛越。

　　他拐进了国际4班的教室，从第一排拖了把椅子出来。

　　盛闯的手抓着椅子上的横梁，椅子腿在地上划过，持续地发出很刺耳的声音。

　　他就这样拖着椅子朝盛越走去。

　　盛越并不觉得盛闯真的敢把他怎么样。
　　他背靠着栏杆，饶有兴致地看着一步步向他靠近的盛闯，甚至还故意拿唐橘影刺激盛闯，说：“顾沈白不可能一直陪在你姐姐身边，我总能找到机会的，到时候……”

　　盛闯已经拖着椅子来到了盛越面前。
　　盛越凑近盛闯，笑容下流地一字一句说：“我会找几个哥们好好伺候你姐姐。”

　　盛闯一声不吭，抡起椅子就狠狠地砸向盛越。

　　“操尼妈的！”盛越没想到盛闯竟然敢来真的。
　　毕竟自他们在幼儿园时盛闯那个好朋友被他弄进医院之后，盛闯就不敢再这么对他了。

　　因为盛越让盛闯明白了一件事，盛闯要是让他不好受，他就会让盛闯身边的人因为盛闯而遭罪，他有的是办法玩弄他们。
　　包括盛闯的亲姐姐唐橘影。

　　盛越这些年始终没动过唐橘影，只不过是碍于唐橘影被唐家保护的很好，再加上她身边又有顾家那个顾沈白在，他才多少忌惮着。

　　盛闯是真的下了死手。

　　他那一下直接就把盛越的脑袋开了瓢，在盛越头破血流地扑过来要揍他时，又一次举起椅子砸向盛越。
　　这个人渣刚刚竟然对夏莛吹流氓口哨。

　　盛越被椅子抡倒在地，盛闯把手中的椅子扔到旁边，跪下来摁着他就揍。
　　他的拳头不断扬起又狠狠落下，直击盛越脆弱的要害。
　　盛闯脸上平静到没有一点表情，只咬牙切齿地冷冷道：“你敢动她一下，我会让你死无全尸。”

　　盛越那几个朋友被盛闯打红眼的架势吓住了，此时的盛闯就像个彻底失控的疯子。
　　他们正要慌忙报警，刚巧教导主任要下班回家，撞见了这一幕。

　　最终，在教导主任的喝令下，盛闯被教导主任和在场的另外几个男生死死拉住，盛越这才被解救出来。

　　因为盛越的脑袋上和身上都受了伤，还流了很多血，而且盛越甚至开始迷糊，似乎就要晕过去，情况看起来太吓人，教导主任根本不敢耽误，第一时间就开车把人送去了医院。

　　盛闯则原路返回，从一楼的楼梯口捡起自己的书包，走进了雨中。

　　他手上沾了盛越的血，不断浇下来的雨将他觉得肮脏的双手冲洗干净。

　　出了学校，盛闯沿着梧桐大道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了马路对面的夏莛。

　　她坐在冰淇淋铺子外面靠墙的长凳上，头顶有遮雨的窗檐为她撑起一方干燥的地带。
　　两把雨伞被她放在了身侧的空处，她的另一边趴着一只三花猫。
　　那是冰淇淋铺子的老板养的小猫，因为性情很温顺喜欢被人撸，总是格外招顾客喜欢。

　　夏莛很喜欢吃冰淇淋，心情不好的时候尤其喜欢。
　　对夏莛来说，冰淇淋是能舒缓她负面情绪的良药。

　　每次不开心的时候，她都会给自己一根冰淇淋的时间调整心情。

　　平常每次吃完一个冰淇淋她的情绪就会好转。
　　可这回，这已经是她吃的第三个冰淇淋了，她还是觉得很难过。

　　吃冰淇淋能让她心情变好的作用在今天头一次失效了。

　　她坐在长凳上，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正慢慢融化的冰淇淋，脑子里还在盘旋着盛闯语气厌烦地冲她没好气说出来的那句：“离我远点，很烦。”

　　被暗恋的人讨厌，这个事实让夏莛格外难受。

　　夏莛不明白自己哪里招他讨厌了。
　　她抬手摸了摸乖乖趴在她身旁安安静静陪伴她的三花猫，认真地反思复盘了好一会儿。

　　他和她确实没什么交集。
　　在今天她主动要借雨伞给他之前，他们俩唯一的交集就是高一上学期刚开学那次，她走错教室坐到了他座位上的乌龙事件。

　　他是从那会儿就讨厌她了吗？
　　还是因为今天她主动要给他伞让他觉得她没分寸感了？
　　毕竟他是有女朋友的人，不要别的女生的雨伞完全在情理之中。

　　但，不管他因为什么才讨厌她，夏莛都决定以后不要再和他有交集了。

　　她抬起头，却意外看到了站在马路对面的盛闯。

　　他淋在雨中，就站在那儿，正望着这边。

　　明明知道他肯定不是在看她，夏莛还是不由自主地瞬间就偏头别开了视线。

　　几乎是同时，盛闯也转过了身不再盯着这边。

　　夏莛目光混沌地看着从窗檐下滴落的雨帘，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夏莛，别喜欢他了。”
　　她抿紧因为吃了太多冰淇淋而冰凉的唇瓣，像下定了决心，又仿佛在警告自己：
　　等这场雨停，就不要再喜欢他了。

　　而后，夏莛起身，她把手中没吃完的冰淇淋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拿起被她放在长凳上的雨伞进了冰淇淋铺子。

　　冰淇淋小铺里有面墙是店主特意搞得建议墙，上面贴了好多张五颜六色的便利贴。
　　但其实根本没几个人认认真真提建议，大多数便利贴上写的都是各种心愿和祝福。

　　夏莛拿过店主准备在桌子上的便利贴和笔，在粉色的便利贴上认认真真地写下了她的建议。

　　把便利贴贴到建议墙上后，夏莛就离开了冰淇淋店。

　　她走出来时，盛闯已经不在马路对面。

　　但当夏莛撑开雨伞往前走去后，盛闯的身影却出现在了马路对面的一棵百年梧桐树后。

　　他望着她撑伞离去的背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向她道着歉。
　　为他刚刚在学校对她的态度。

　　对不起，夏莛。
　　对不起。

　　盛闯垂眼看着因为打架太用力此时还在止不住微微发抖的双手，只觉得自己像一滩烂泥一般污浊不堪。
　　甚至连灵魂都是脏的。
　　在揍盛越的时候，有那么一瞬，他是真的想直接弄死盛越一了百了。
　　他无法否认，他动过杀人的念头。

　　盛闯其实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弄死盛越，能换来姐姐和其他他在乎的人从此平安无事，也挺值得的。
　　他的命不值钱，要不要也无所谓，反正他对这个世界也没什么期待，但姐姐可以有很好的未来。
　　夏莛也是。

　　他希望她们可以平平安安、快乐无忧地度过此生。

　　盛闯虽然刚刚躲在了梧桐树后，但他看到了夏莛在冰淇淋铺子写便利贴。

　　所以在夏莛离开后，盛闯穿过马路进了冰淇淋铺子。

　　他随意点了一个口味的冰淇淋。
　　在店员给他做冰淇淋的时候，盛闯走到建议墙前，目光快速地梭巡着。
　　然后他伸手摘掉了那张粉色的便利贴。

　　虽然没有署名，可他一眼就能认出这张便利贴上是夏莛的字迹。

　　不多时，盛闯坐在夏莛刚刚坐的位置上。
　　三花猫还趴在原位。

　　盛闯用捏着粉色便利贴的那只手轻轻抚摸了几下三花猫。
　　这是夏莛刚刚摸过的小猫。

　　小猫舒服地伸长脖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雨还在下。

　　盛闯坐在窗檐下的长凳上，吃着冰淇淋望着被雨雾笼罩的梧城。

　　天气潮湿而阴暗，空气又闷又冷。

　　须臾，他又一次看向他手中的粉色便利贴。
　　上面的字迹工整娟秀：“想要一种不管心里多难过只要吃了就会变开心的开心果冰淇淋。”

　　当晚，这张便利贴的背面多了几句话。

　　2015年3月24号，星期二，梧城中雨转中到大雨，气温11-18度。
　　今天夏莛不开心。
　　是混蛋盛闯惹的。
　　盛闯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