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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绿皮无花果与二哥的“问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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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急病,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将梅茂茂暂时冲刷进了与世隔绝的孤岛。高烧、昏睡、无力的虚弱感包裹着她,对外界的感知模糊不清。等这场雨终于停歇,她拖着还有些发软的身体回到现实世界时,才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余木凡退学了。
这消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只在她心里漾开一圈极淡的涟漪,很快便归于平静。
网络的风暴却远比她想象的要猛烈。那段“贵妇抓小三”的视频像病毒般蔓延,余木凡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成了互联网最新的“顶流”。在无所不能的网友“考古”下,更骇人的东西被翻了出来——一些在外网流传的、神似余木凡的“小电影”。事情像滚雪球,越滚越大,越挖越深。有脸没脸的“作品”竟被挖出二三十部,点击率高得吓人。更令人发指的是,其中一部视频,被敏锐的网友指出画面中的女孩状态异常,疑似未成年。
没过多久,传闻变成了现实。有人带着铁证,走进了公安局,实名举报。余木凡被带走调查。冰冷的调查结果像一记重锤:那个被怀疑的女孩,确实未成年。而余木凡实施犯罪的那一天,距离她年满14周岁,还有一个多月。
阳光下的罪恶无处遁形。余木凡的名字,最终被印在了冰冷的警情通报和法制新闻里,成为一桩丑闻的注脚。
判决是遥远以后的事情了。那一年余下的时光,梅茂茂被论文导师的选择、毕业论文的选题以及繁重的课业填满。偶尔被人不经意提起那个名字,心头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说不清是伤感还是荒谬的滞涩感。但这点滞涩,很快就会被时间的风拂去,不留痕迹。那个曾让她付出巨大代价的人,最终在她的生命里,彻底褪色,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模糊的符号。
此刻,消毒水的气味还未完全散去。梅茂琪坐在医院病床边的椅子上,低垂着眼睫,专注地对付着手里一颗颗绿皮无花果。他手指修长,动作却带着一种与外貌不符的笨拙耐心,一点点剥开粗糙坚韧的外皮,露出里面白胖软糯的果肉。剥好的无花果被整齐地码放在透明的塑料水果盒里,像一排排安静的小胖子。
梅茂茂半靠在床头,手里捏着小叉子,叉起一个白胖团子塞进嘴里。果肉清甜,带着独特的软糯口感,稍稍抚慰了病后初愈的寡淡味蕾。她鼓着腮帮子咀嚼,眼神有些放空。
“茂茂,”梅茂琪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抽了张湿巾,慢条斯理地重点擦了擦指尖沾染的黏腻汁水,才点开消息看了一眼,抬头,“二哥问你最近有没有时间,他路过这边,想请你吃饭。”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问明天天气。
梅茂茂下意识地摇摇头,随即从愣神中惊醒,连忙摆手,仿佛要挥开什么不祥之物:“没空没空!我一点空都没有!千万别让他来!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抗拒。
梅茂霖,那个自带“招蜂引蝶”和“麻烦制造”属性的二哥,前年毕业后就几乎消失在家人的视野里,连着两年春节都没露面。梅茂茂自己也不怎么回那个让她窒息的老家,回去也只在奶奶或姥姥家短暂停留。仔细算算,他们兄妹,竟已有一年半未曾谋面。
上一次见面,记忆犹新。那是二哥刚毕业,心血来潮搞什么毕业旅行,人到了她学校门口才打电话通知。等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挤出人山人海,只看到二哥和他那几个同样“风流倜傥”的朋友,一排人潇洒地靠在路边栏杆上。彼时的画面被人拍下发到学校论坛,一晚上帖子就盖成了摩天大楼。最“精彩”的是,梅茂茂挤过去时,一只鞋被汹涌的人潮挤掉了!论坛上疯传的照片里,清晰地定格了她狼狈弯腰撅腚找鞋的背影!而照片前景,是二哥他们几个笑得没心没肺、阳光灿烂的脸!那一晚,她差点被论坛上“热心”的校友们“人肉”出来,幸好当时头发散乱糊了半边脸,照片又只拍到背影,才堪堪躲过一劫。这心理阴影,够她记一辈子。
“哦。”梅茂琪应了一声,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似乎在回复。“还有,”他头也没抬,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在念一段无关紧要的台词,“二哥还问你,那个谁……就是余平凡,他跟你亲亲摸摸牵手手了么……” 话说到后面,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声音模糊地戛然而止。
“啥?!”梅茂茂刚塞进嘴里的无花果差点噎住,白眼几乎要翻到天花板上,“我跟余木凡?!二哥他是山顶洞人吗?!他谈女朋友不亲亲摸摸牵手手啊?!” 她声音拔高,带着被冒犯的荒谬感。随即,她好像咂摸出梅茂琪(或者说二哥)那含糊问话背后更深层的、属于男性之间心照不宣的潜台词,声音瞬间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窘迫和烦躁,小声嘟囔道,“……没上床!还没有到那一步!”
“哦。”梅茂琪的反应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那我跟二哥说一下。” 他继续低头敲字,手指在屏幕上点得飞快。
这……这也要事无巨细地汇报吗?!梅茂茂无语地望向病房惨白的天花板,只觉得一股熟悉的、对着梅家这几个“太阳”才有的无力感又涌了上来。她默默叉起另一个白胖的无花果,狠狠塞进嘴里,仿佛在咀嚼某种难以言喻的郁闷。
梅茂琪敲完字,放下手机,又拿起一颗绿皮无花果,继续他那笨拙而耐心的剥皮工作。病房里只剩下无花果皮被撕开的细微声响,以及梅茂茂带着点泄愤意味的咀嚼声。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剥好的白胖果肉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二哥说知道了。”梅茂琪把新剥好的无花果放进盒子,排整齐,才抬眼看了看梅茂茂,补充了一句,“他还说,让你好好养病,别想太多。” 顿了一下,又面无表情地加了一句,“……钱不够跟我说。”
梅茂茂咀嚼的动作停了一瞬,没说话,只是又叉起一个无花果,塞进嘴里。那点被二哥“问候”勾起的烦躁,似乎被这句干巴巴的“钱不够跟我说”冲淡了一丝。她低着头,看着盒子里排得整整齐齐的白胖团子,心里那堵厚厚的墙,好像被这无花果的清甜,悄无声息地撬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