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其时》祈青山

7、生气

　　意识到她的顾虑，陆倾失笑:“夏栩也在里面。”

　　纪霜“噢”了一声，垂眸走进去，后知后觉有点不好意思，刚刚那话显得对方居心不良似的。

　　不过她也没再解释什么，抬眼看到夏栩从沙发上站起来，打算离开。

　　纪霜愣了下，索性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听的，要不你们一起坐下吧。”

　　夏栩脚步停住，下意识看向陆倾，见他点头，就坐了下来。

　　纪霜也坐，双手交叠在身前，不是个放松的姿态，她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就是我今天在舱内不是差点晕了吧，其实不是因为低血糖。”
　　“可能有一点这个原因，但主要还是因为我——”她说得很缓慢，但清晰：“恐高。”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想到。
　　毕竟这两年纪霜真是满世界跑，乘坐的必然都是飞机。

　　陆倾先出了声：“你现在还不舒服吗？”

　　夏栩：“还是身体比较重要。”

　　纪霜微微弯起了唇，“你们都不问问我为什么恐高还要加入吗？”
　　“这样我更不好意思了。”

　　陆倾：“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

　　“没有不想说。”纪霜垂下眸，睫毛投下一片阴影，轻声开口：“因为前几年一个人坐飞机出过事，紧急迫降过程中可能是被吓到，从那以后就开始恐高。”

　　“后来我强迫自己不要害怕，进行了一些干预，也一直出国，没发生什么事，所以以为自己是真的不会了，才决定加入你们。”
　　顿了顿，她又说:“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

　　她的语气轻柔、坦然又有些抱歉，把一次非常接近死亡的经历轻描淡写地带过，陆倾和夏栩听得有些不是滋味。

　　夏栩忽然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当时一定很害怕吧？”

　　“记不清了。”纪霜愣了下，忽地扬唇笑起来:“现在早就没事了。”

　　陆倾默了默，“怎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今天不是出事了吗？”纪霜说：“我不想因为我一个人影响拍摄。”

　　“你想退出？”

　　“不想。”纪霜很快摇了下头，顿了顿，又说：“如果我能在培训结束前成功克服的话，能让我参与拍摄吗？”
　　问完想到什么又补充了句：“你们现在就可以找个人替换我，以防——”

　　话还没说完，陆倾就直接道：“不用换。”

　　纪霜微愣，“我不一定——”

　　陆倾：“我相信你。”

　　夏栩也点头，笑了笑：“我也相信你。”

　　暖黄色的灯光懒懒照下来，平添了一点温暖气息，纪霜忽然笑起来，眼睛很弯，发着亮，像羽毛轻扫人间。
　　“你们这么相信我……”
　　“想熬夜加训了怎么办？”

　　略显沉寂的氛围瞬间被这句话打破，两人笑了起来。
　　纪霜也放松下来，三人闲聊了几句，聊一半，陆倾忽然猜想道：“所以你是因为这个认识陈机长的吗？”

　　纪霜一顿:“是。”

　　陆倾想起上次纪霜也没回答的话，此刻鬼使神差地又问了一遍:“所以你怎么得罪他了？”

　　“……”纪霜没想到他会再提起。

　　夏栩愣了下:“原来你俩认识是因为这个啊——怎么还讲到得罪的事了？”

　　“……也没什么。”纪霜语气含糊道:“就是之前太久没见，有点尴尬。”

　　夏栩惊讶道:“你们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很久没见。”

　　纪霜:“……是吗？”
　　这可能是陈屿白的功劳吧。

　　夏栩想了想，又说:“我总觉得他对你不太一样。”

　　纪霜一顿:“哪儿不一样？”
　　头顶的灯光温和不变，她坐在沙发上微微陷下去，手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期待什么。

　　不过很快，陆倾笑了声，语气平常道：“不就是哥哥对妹妹？”

　　纪霜几不可察地收了下嘴角，转瞬间恢复正常，又漾起笑容，点了点头。

　　**
　　第二天上午大家结束了课程就回了酒店，下午休息半天。

　　纪霜留了下来，和周遥打了声招呼问他有没有空给她加训一下。
　　对方很好说话，答应了。

　　中午纪霜坐在食堂吃饭，吃一半，李茂突然坐到了她的对面。
　　她抬起眼，主动问:“李哥，你没和他们一起回酒店吗？”

　　李茂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听陆导说你要留下来加训。”
　　“我能跟你一起吗？”

　　纪霜点头：“当然可以啊。”
　　她没去问什么原因。
　　毕竟显而易见，昨天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出来时那么不正常。

　　两个人没什么话可以聊，鉴于下午要做的训练纪霜也没什么心情找话题，不过还是放慢了速度等他一起吃完。

　　再来到模拟舱外的时候，纪霜又控制不住地有些头晕，但比昨天好像好了一些。
　　等周遥的时候，一不小心把陈屿白也一起等来了。

　　她立刻站直身体，问：“你怎么来了？”

　　陈屿白淡声道：“监督。”

　　“……”

　　明明是关心，周遥听得想笑，先把李茂拉到一旁又和他重复了一遍注意事项。

　　陈屿白观察着她的脸色，问：“不休息一天？”

　　“不用。”纪霜说：“时间宝贵啊。”

　　陈屿白没多说:“我和你一起进。”

　　纪霜:“……不用吧。”

　　陈屿白点头:“那就都不进。”

　　“……”
　　最终纪霜还是和陈屿白一起进了。

　　熟悉的空间和熟悉的感觉几乎在顷刻间向纪霜袭来。
　　一瞬间世界颠倒，排山倒海，头晕目眩。
　　她努力想清醒下来，于是深呼吸了几口，却发现有些无济于事。

　　陈屿白偏头看过去，身边的人一张脸煞白煞白，像个易碎的玻璃弹珠。
　　他无意识皱了下眉，抬起手轻轻掰过她的肩膀，像是怕吓到她，随后微微弯腰看着她的眼睛，低低喊了一声：“纪霜。”

　　纪霜应声抬眼，直直地撞进了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是比初见时多了点亲近的担心。

　　“很安全的。”
　　“相信我。”
　　陈屿白的声音总能让她平静下来，纪霜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

　　周遥在监控外看到这一幕，视线停留几秒，心里腾地升起一抹不可思议。

　　陈屿白对她，果然是很不一样。

　　似乎耐心得有些过分了。

　　-
　　自从第一次陈屿白陪着进了之后，纪霜后面都一个人进去，拒绝他陪着，理由是“你又不能一直陪着我”。

　　陈屿白听得皱起了眉，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些道理，所以还是顺了她的意。

　　头几次纪霜勉强撑完全程，出来就蹲在地上缓了好久，让自己发白的脸色慢慢恢复正常。
　　陈屿白在旁边看着，把水递给她，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情绪，神情倒是比平常更淡。

　　后面逐渐习惯，纪霜除了脸比平常白点其余一切都正常，算是熬过来了。
　　以一种近乎自伤的方式。

　　中间偶尔在训练刚结束的时候接到叶予静的电话，说着说着她又想吐，等缓了回来之后就听见电话里的人说：“你这样真的好像孕吐。”

　　纪霜:“……”

　　叶予静又说:“我可以勉强做一下孩子的干妈。”

　　“这辈子你都没机会了。”纪霜冷酷地直接把电话挂断。

　　后来某天李茂说前一天晚上没睡好，便先回去休息了。
　　纪霜一个人坐在食堂，翻着今天没丁点肉的青椒炒肉，还有红萝卜丝，白萝卜丝……味同嚼蜡。

　　可一想到下午还要进模拟舱，她又赶紧强迫自己多吃了几口。
　　没一会，一道人影覆盖了过来，自然地在她旁边坐下。

　　纪霜一顿，偏头看过去。
　　陈屿白端了个盘子安然坐着，不动如山，也没说话。

　　“？”
　　这是怎么了？

　　纪霜还没来得及开口问，紧接着又有一个人在对面坐下。
　　不是她的对面，是陈屿白的对面。

　　她先抬眼看了过去，又是一个漂亮女人。
　　头发绑了个低垂的丸子头，眉目如画，神情带着笑意。

　　纪霜这段时间没见过这人。
　　不过能出现在这的，不是是刚来的工作人员，就是工作人员家属或好友了。

　　她把刚刚想问的话咽了回去，低下头，继续吃菜，假装谁也不认识。

　　没吃两口，女人出了声，问的是陈屿白:“你晚上有空吗？”

　　“没有。”陈屿白此刻的声音其实有些淡。

　　“我操作还有点不熟练，你能再陪我找找感觉吗？”

　　听着这话，纪霜漫不经心地在心里想，意思是之前陪过。

　　陈屿白:“我不是教练。”

　　“屿白！”
　　过了两秒，软绵绵的、仿佛带着含蓄情意的一声喊响起。

　　纪霜立刻条件反射站起身，要离开。

　　她可是连校园里的情侣坐她旁边都要避远一点的人。

　　何况！
　　旁边坐着的其中一个是她喜欢的人！

　　她这是受的什么罪……

　　细想还有点生气，陈屿白干嘛那么多空位置不坐非要坐她旁边，是让她亲耳听听两人怎么调情吗？

　　越想越气。

　　眼不见为净。

　　只是纪霜的手刚刚要端起餐盘，就被人拉住了手腕。
　　熟悉的、温暖干燥的触感。

　　她低头看过去，陈屿白已经松开了手，此刻微微抬睫看着她，眉眼微翘，语气又不像刚才那般淡了:“跑什么？”

　　纪霜：“我吃饱了。”

　　陈屿白垂眼扫过她的餐盘，几近完好，又看向她，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意味很明显。

　　纪霜于是也跟着看了眼:“是有点浪费。”
　　紧接着又说:“下次干脆不吃。”

　　陈屿白：“……”

　　对面莫名安静了好一会的女人突然出声道：“你们认识？”

　　纪霜现在是真确定她刚来了，毕竟这地不大，前几天她被陈屿白抱出来的事满天飞，大家都知道他有个妹妹。

　　妹妹。

　　很好。
　　她心里憋着口气，连礼貌都没了，没说话，直接端起盘子走了，把饭倒了之后又径直往外走。

　　食堂出来是一条宽阔的路，沿途种着一排梧桐树，微风拂面，落叶兜了个圈飘下来，落到她的肩膀上。

　　纪霜刻意放慢了脚步，很快，身后传来脚步声。
　　很熟悉。

　　那人却没再上前，而是和她一前一后，隔着点不远不近的距离。

　　“在生什么气？”
　　他的嗓音低沉，掺了些沙哑，尾音微微拖长，像是在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