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经年》莳野

17、第 17 章

　　她生长在一个没有秋天的城市，夏天一过，就要迎来凛冽而潮湿的雨季。

　　然后，就是圣诞节。

　　每当临近这个时候，低落的心情就像缠绵的阴雨，窗角无声滋长的青苔，昭示周星野残存的唯一宗旨，就是摆烂。

　　然而——

　　“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把我名字，报上校运会啦啦队的啊！”

　　暖阳和煦的下午，伴随气急败坏的一声怒吼，落叶簌簌飘零。

　　讲台上，体育委员的黑板擦，应声掉落。

　　他慌张转身，颤巍巍抬手，指向了第三排座位上的许成玉，“我还以为你们和好了……”

　　周星野暴跳起身，踢开椅凳就要冲过去，江雨宁眼疾手快从身后圈住她，“冷静，冷静。”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许成玉便一直不声不响，没有任何动作，周星野还纳闷，以为双方理智地达成了一笔勾销的共识。

　　没想到，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前排座位上，许成玉勾起眼尾，摆出报复性的讽笑，“就算扯平了。”

　　“扯平你妹！”

　　眼看周星野又要猛冲，江雨宁再一次拖住她，哭笑不得。

　　教室顷刻又嚷成一团。

　　嘈杂的声音穿过课桌，穿过窗户，穿过午后阳光和绿林缝隙，满树的枝叶抖了抖，仿佛在笑，青春的喧闹每天都在上演。

　　..............................

　　一期一度的校运会，在推迟一月，又紧张筹备两周后，终于盛大开幕。

　　激昂的鼓乐和鸣笛奏响，各领导发表致词，运动员们干净整齐地队列在场地中央，面向国旗，展露青春蓬勃的气势和姿态。

　　跑道一侧，啦啦队女生们屏息等待着，作为开幕式最后一环，宣誓彩带一旦喷发，她们便要上场。

　　位列队伍C位的周星野，耷拉着头，脑海中暴戾的电流乱窜。

　　马上就要面对面，在全场运动员眼皮底下，蹦跳这么土气的编舞，更别说，还穿的像棵圣诞树，这算哪门子荣誉啊，简直就公开处刑！

　　彩带和亮片飞舞，在回荡的欢呼雀跃声中，终于结束表演。

　　周星野立马隐身，钻入人群中去，不防林灵从背影认出她，捻住脖子，笑呵呵搭肩，“你躲什么？”

　　“丢死人了。”周星野抬手，左右遮挡住脸。

　　眼下，她只想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然后一把火，把这身衣服给烧了。

　　“搞笑呢，知不知道刚才底下有多少男生喊你名字，放眼望去整个啦啦队，你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显眼包好嘛！”

　　林灵自顾自眉飞色舞，继续说，“想不到当初做大做强的事业，这么轻易就能实现！”

　　半天，没等到身边人附和她的激动，林灵疑惑侧头，才发现周星野表情淡淡，一股子无精打采，根本没在听。

　　顺势拉拽她走到三班休息区坐下，拧开矿泉水瓶盖，林灵才想起来，马上要到十二月。

　　每年这时候，都会迎来青川连绵的雨季，周星野头上，仿佛也顶着一块阴云，清冷而阴郁的，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和兴趣。

　　索性什么都不做。

　　“还好吧？”林灵贴着她坐下，一手递过矿泉水。

　　周星野缓缓一顿，摇头，“反正明天不跳了，我决定，找人代替。”

　　..............................

　　午后回到班级休息，偷得一时闲。

　　接近黄昏时分，将换下来的啦啦队服整理好，周星野怀抱它重新返回运动场。

　　为这次盛会，学校组织了两个应援广播站，分别位于运动场东西两头。

　　她穿过熙攘的人群，走到其中一侧，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找到了正在专注读稿的李曼曼。

　　热情激昂的声音通过话筒，扩送到场地角角落落，给与每个比赛的同学信心和鼓励。

　　等了一会，当最后读音落下，她终于放下话筒，看过来。

　　“谢谢你啊，愿意帮我。”周星野将衣服递给她。

　　李曼曼笑着接过：“没事，我本来就很想报名啦啦队，可惜错过了。”

　　尖锐的口哨伴随激烈的欢呼骤起，吸引她们同步循声望去，想来，应该是某项冠军又诞生了。

　　李曼曼这时回头，“上午的跳高比赛看了吗？很精彩哦，第一名是叫沈亦安吧，你们班的，真的很帅哦！”

　　“哦，是嘛。”

　　周星野随口附和，没有半点惊讶，毕竟中学时期，就已经多次见识过，他跳高的厉害。

　　“听说明天…他还会参加篮球赛，啦啦队刚好会应援。”

　　“那挺好。”

　　李曼曼突然忸怩笑起来，“星野，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个忙呀？”

　　周星野微微皱眉，预感不好。

　　报应，啊不对，报复，不不报答，报答追债追得这么快么。

　　“...什么事？”

　　李曼曼羞涩一笑，从背包里掏出一份精美礼封的物件，小心翼翼展开，“帮我转交给你们班沈亦安吧，听说他生日很近了，我就是想，跟他简单认识下。”

　　简单…认识？

　　是指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呢，还是跳远场上的惊鸿一瞥？

　　连生日都摸清了，还哪来的什么简单认识。

　　周星野内心冷笑，看破不说破地接过了礼物，在李曼曼一声声亲昵的道谢中，突然内心遏制不住，油生烦躁。

　　她这是，自己跳进陷阱，反被利用了？

　　这样沉浸于胡思乱想中，最后连被推到广播的位子上，都没反应过来。

　　李曼曼双掌合十，恳切地说：“拜托拜托，最后一篇稿子，照念就行，我现在必须去趟厕所。”

　　周星野迷糊捏着手稿，转头，身后已经无影无踪。

　　无奈，她咬住后槽牙，只能一字一句对照着读，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你是起跑线上昂首以待的英雄，你是带着热情呐喊的离弦的箭，从遇见你那一刻注定……加油哦黄明昊，爱你哦，黄明昊。”

　　终于完成任务地念完，周星野放下话筒，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她刚刚，念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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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蜜的话语声飘荡在无穹的场地上空。

　　球场角落，正围坐着商讨明天比赛战略的男生们，随队长一起直起腰板，侧耳倾听。

　　“这是周星野的声音吧。”

　　像浸在玫瑰液里的霜糖，既柔媚又清澈，不会听错。

　　李晓东嘴巴都快裂开，“哇靠，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居然公开示爱！”

　　听闻周星野的大名，队友们似乎恍然明白什么，各有反应。

　　一片唏嘘和议论声里，李晓东将魔爪伸向在场唯一还算冷静的人，“诶你说，之前那什么心动，该不会就是他吧？”

　　沈亦安眉眼低垂，坐在阳光下，依然无动于衷,微湿的发丝些许凌乱地错落在额角，修长的手握笔，在纸上写写划划。

　　见惯他这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李晓东熟练自问自答起来。
　　“肯定是的，这下败咯败咯。”

　　话音刚落，侧边突然“咔哒”一声。

　　细细尖尖的什么东西，从本子边缘滑落，李晓东奇怪望去，只见洁白纸面晕开一团浓重的黑渍。

　　沈亦安这时拂手沉声，“还有笔吗？”

　　..............................

　　回到班级休息区不久，周星野就发现，同学们看她的眼光各有怪异。

　　更诡异的是，林灵和江雨宁一同出现，仿佛索命的无常，一左一右将她按在椅凳上，动弹不得。

　　林灵不容反抗地指着她，“找你半天了姐妹！你莫不是躲起来，偷偷嗑药了吧！”

　　周星野无语掀唇，“不就是念了篇应援稿嘛。”

　　“不就是？”林灵笑得直翻白眼，“你知不知道，现在全年级都在传，你表白他啊！”

　　“他？是说黄明昊吗？”

　　“是啊！”

　　周星野顿了一秒，“可他不是明星吗？”

　　林灵：“......”

　　江雨宁缓了半天，才能扶着额角忍笑，代替解释：“...黄明昊，是十一班的体育委员。”

　　“啊~”

　　周星野后知后觉醒悟，终于，目瞪口呆,“我不知道，我还以为，就是，唉……”

　　她垂叹口气，最终放弃挣扎。

　　算了，以为什么都不重要了，总之，她完蛋了。

　　林灵恨铁不成钢地戳她脑袋，“你到底想什么呢！”

　　分明生了一张聪颖伶俐的脸，尤其那双眼睛，怎么犯起蠢来，真真让人哭笑不得。

　　周星野仰面咆哮一声，随即卸力地，将头彻底埋进膝盖，无脸见人。

　　是啊，她在想什么呢，鬼才知道。

　　..............................

　　校运会如火如荼进行的第二天。

　　周星野下定决心，去班级签到，然后就返回教室，关起门，两耳不闻窗外事。

　　运动场那地方，实在跟她犯怵，不宜久待。

　　顺利窜出班级场地，路过西边广播站时，里头正在同广播员谈笑风声的林灵眼尖抓住她，于是只得过去打声招呼。

　　“篮球比赛马上就开始了，你确定不跟我去？帅哥多多咧。”林灵怂恿地冲她眨眼。

　　周星野毫无兴趣，“帅哥我见的少吗？眼下，明哲保身最重要。”

　　她拧开水杯缀了一口，垂下的视线，自然扫过前方背对坐着的广播员，和桌面堆叠的稿件，不甚美好的回忆再度浮现。

　　于是猛灌下一口水，她抓紧说：“我该走了。”

　　刚刚转身，就在这时，突然响彻云霄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让周星野不得不止步，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来自十一班最帅的体委黄明昊：高二六班的周星野，如果今天篮球比赛我能夺冠，请答应和我在一起好吗！”

　　“噗呲~”

　　没来得及咽下的水，顿时直接飞喷出来。

　　点滴溅到这头广播员的后背，她惊叫地跳起，飞跑去卫生间。

　　一边全力憋笑，一边手忙脚乱道歉的林灵，不出意外听到来自周星野的暴喝，“这人疯了吧！”

　　旁边吃瓜群众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接茬，“为爱疯狂。”

　　立即收到周星野残暴的视线警告。

　　然而对面该死的广播，居然还在调侃——“周星野同学，你听到了吗？哈哈，不知道最后，会怎样回答呢。”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刚好广播话筒近在眼前，周星野不假思索抓了起来。

　　开玩笑，当然是：“不行啊！”

　　“行啊~”

　　“行啊~”

　　“行啊~”

　　也许是因为喧嚷的场地突然安静，也许是因为话筒有延音。

　　天空中，远远飘荡着她的回答，那蜜糖般清甜的嗓音，整整三遍，如雷贯耳，惊起树杈里一群乌鸦，从头顶飞过。

　　周星野眼前一黑，着实懵了。

　　她木然转过头，望问林灵，“...我的不呢？”

　　林灵也傻眼了，张口结舌，只能试探地将话筒拿起来一看，才发现上面沾了些水。

　　“...可能遇水，生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