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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学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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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阙在北山的雪崖上思过三日,栩无离和老头在神山上打斗了三日。
头一次见神仙打架的大场面,说是差点晃瞎她一双没见过世面的眼睛,都不为过。
羽嘉到雪崖时,她正坐在一个雪墩子上观战。
她二郎腿翘着,脚尖微挑一荡一荡的,身侧花生瓜子鲜果糕点摆了一圈,手中捏着个刚剥好的菱角,脚下是一地的果核、瓜子皮。
这几日雪山日头好,天上连片云彩都没有,虽说离战场远了些,但好在观战视野极佳。
只见一团青光和一团白光在头顶乱作一团,而千阙仰着脑袋伸长脖子,跟着两团光转,像一朵追着太阳光的向日葵。
羽嘉落至她身后时,头顶战况正酣,白光一个回旋似是压过青光一头,她将白嫩的菱角扔进口中,拍着手含糊着叫了声好。
羽嘉没惊动她,也在边上变了个凳子坐下,顺手捞了个橘子剥开,掰开其中一小牙尝了尝,很甜,这才将剩下的,朝她递了过去。
千阙刚将菱角咽下,有点噎得慌,看到递过来的橘子顺手接下,又道了声谢。
她痴迷战场的紧,平常又被青鸾投喂惯了,也不曾想过这橘子是谁递来的。
她仰着头,迎着光,鼻尖冻得通红,睫毛微微翘着结了晶莹莹的霜花,乌黑的眸子,随着两团光芒一闪一闪的,亮得不像话。
她脸上神情也随着战况微妙地流转着,时而凝眉摇头,时而展颜叫好,时而屏息凝望,时而拍手称快,愣是将盛大恢弘的上神战场,全展现在一张满月似得脸上。
一个橘子吃完了,她依旧没意识到,她的卿卿神君早已落座一旁。
羽嘉静静望着她,又剥了个菱角递过去。
千阙忧心战况,只匆匆撇了一眼,摆手嘟囔一句:“菱角胀肚子,我吃太饱了,你吃吧。”
羽嘉弯弯唇角,将拿着菱角的手缓缓收回,轻声问道:“再煮盏茶给你消消食儿,可好?”
“那感情好啊。”千阙高扬着嗓子接话。
嗯?声音是?是卿卿的声音?是神君的声音!
千阙眼睛滴溜一转,匆忙转过身来,正看到羽嘉挥手在边上布了个茶桌。
她还真就姿态优雅地煮起茶来。
白雪茫茫间,她一身淡紫色的对襟长袍,气若幽兰,华蓉婀娜。
真好看啊。
千阙极少见她着暖色衣服,竟觉得十分温婉柔和,心头的慌乱都消减了几分。
“神君!神君什么时候来的?”她晃神片刻,连忙起身,嗓音有些发抖地问道。
紧要关头,倒是还能想起来,她是被罚来雪崖思过的。
“坐。”羽嘉摆弄着茶盏,缓声说道。
扑通!
千阙跪下了。
跪得毫无征兆,嘴边还嘟囔着喊了声:“神君~”
羽嘉如墨的瞳仁微微一颤,额间蹙起,一向和缓的语气竟有些急促:“叫你坐,又不是叫你跪。起来。”
千阙跪着往前挪了几步,将身子靠在她膝盖上。
“我不该偷栩姐姐的扇子,神君如何罚我,我都认了。只是,只是......”
她伸手将羽嘉的衣角拉过来摇着,半仰着头,水目盈盈闪着无比的坚定的光,半是撒娇,半是央求道:“求神君教我剑法吧。”
千阙撒娇的本领学得不如旁的快,如今却也有模有样了,眼下这娇俏含蓄再加一丝羞涩的眼神,撒娇之精髓已然被她拿捏一大半了。
羽嘉被太多人跪过太多次,可千阙这一跪倒叫她觉着心口闷闷的,抬手提了她的胳膊,命令道:“先起来。”
“神君先答应我,好不好?”千阙破天荒地忤逆了她,顺势俯身在她膝头,摇摇晃晃半天。
“好不好嘛?神君?神君~神君大人~”声音一声比一声娇俏,一声比一声婉转。
说起学剑,倒是十分凑巧。
三日前,才跟栩无离说定要教她剑法的,不成想老头和栩无离一战之下,竟激出她的兴趣来,确实凑巧。
只是羽嘉没想到她的是,她竟要跟自己学,她提了口气,无奈之下先应了声:“好。”
“真的?神君真好,天上地下,就数神君最最最好。”千阙弯着睫毛说道。
羽嘉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又道:“先起来吧。”
千阙又往她膝头靠了靠,糯着嗓子道:“不嘛,我不起,我就要贴着神君。”
羽嘉虽摇头,便也由着她。
“为何突然要学剑术了?”她问。
千阙仰头望了眼酐战正欢的老头和栩无离,答道:“我以前只知道仙术厉害,却不知神仙打架也这般威风!想我落入禁林那日,施不出仙法,被蜘蛛追、被蟒蛇吓、还被猴子敲打,若是会些功夫的话,定然不会那样凄惨。所以我也要学习剑术,也变成厉害的神仙。”
羽嘉指尖勾着她垂落手边的发丝问道:“老头的九须棍不好吗?为何选了剑术?”
“嗯~”千阙面上一红,竟有些扭捏起来,许久才说道:“因为神君也是用剑啊。我想和神君一样,仙泽一样,武器一样,什么都想和神君一样。”
沉思了片刻,她又补充道:“而且,十八般武艺我最喜欢剑术了,若是不做神仙的话,我倒是很想做个女侠,像戏本子里那样,一人一剑,呃,不,是两人两剑,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她说完冲羽嘉展颜一笑,又乖巧地俯在她膝头。
侠女?往事如调皮的小鱼,猝然跃出水面,在人心口惊起一番涟漪。
羽嘉轻笑,指尖捻着她的发丝,前尘往事,此情此情如发丝般,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又一圈。
千阙等了许久,不见她开口,又试探着问道:“神君答应教我剑法,可是要收我做徒弟吗?”
她心口砰砰跳着,小心思不觉间悄悄从心口爬出,跃然于眉眼之上,一时间竟难以掩藏。
倒不是不愿亲自教她,只是羽嘉的剑,是上古血海里浸润过的,剑出斩魄,剑落饮魂,亦正亦邪,杀气过重,实在是不适合她。
可看她期待雀跃的模样,又不忍让她失望,羽嘉将指尖自发圈中退了出来,轻抵在她额头打着圈,缓缓道:“让栩无离教你,可好?”
“神君不教我吗?”
千阙果然有些失望,直了身子,眸子似要冲破迷雾般,定定望着羽嘉。
她一向敢于这样直视她。
“栩无离的剑法你看了三日,应当知晓她的能耐。她自幼便痴心剑道,本君也曾指点她一二,练致今日,不仅剑术炉火纯,青无人能及,剑道亦是入了至深至极之境。她只是看起来阴鸷孤傲了些,实则是清风霁月,舒阔端正之人。她剑风凌烈霸道却不失君子之风,她教你,很合适,本君也很放心。”
羽嘉缓缓地,耐心地释着,目光似是驭了春风,扫在脸上,如清风抚过,又直直吹入心口。
看千阙犹疑着不说话,她眼中笑意闪过,又补充道:“离的太远,你看不真切,栩无离的佩剑不器,剑身莹润通透,与日月同色,漂亮极了,你肯定会喜欢。”
千阙抬眸看了看天上的白光,又望向羽嘉,咬了咬下唇,开口道:“我还不曾见过神君的佩剑和神君的剑法。”说完耍起孩子脾气来,食指指尖勾着她玉佩的流苏划圈圈。
“栩无离曾在本君剑下挺过百招,你若学得好,亦可来找本君一战。届时,自然就看到了。”
羽嘉亲自教得千阙下棋,最是知晓她骨子里的倔强,她是个慕强更好强的姑娘。
就拿下棋来说,两百年间,她虽不曾赢过,却从不自怜自弃,反倒愈挫愈勇,一棋一子间不断提升。
与其纵着她,哄着她,倒不如平等视之,给她尊重和激励。
下棋如此,学剑亦如此。
千阙眸间迷雾散去,变得如晨露般清澈,雪光映照之下更显得透亮极了。
她的神君大人,没有把她当成孩子般哄着,也没有把她当成徒弟般教导,更不曾因为身份和实力的悬殊,将她视为弱小。
她平等地视她为对手,耐心地等着她变强,她在等着她来挑战。
下棋如此,学剑亦如此。
千阙心口起起伏伏,有些幽微复杂的情愫,在逐渐升腾和明朗。
仿佛要摘一颗遥不可及的星辰,既无希望,又无边际,可是星星同意了,那诱人的幸福感,深邃又绵长,狂乱又内敛。
她心口流过万千情绪,眉眼弯弯,嘴角上扬,神采奕奕地望着羽嘉,欣喜溢于言表。
“神君等着就是了,不管是一千年,还是一万年,哪怕是十万年,我也一定要接下神君一百招。”
剑都不曾摸过的千阙,斗志昂扬、大放厥词。
斗志昂扬的,是她珍贵的倔强与坚持,我要走向你,无论艰难险阻。
大放厥词的,是她千年万年的承诺,我要陪伴你,任凭时光考验。
这般微妙的默契未在话语间言明,却在的茶壶里沸腾,在茶叶间翻腾,在茶香中升腾,饮上一杯,唇齿留香,沁人心脾。
羽嘉缓缓启唇,轻抿了口茶,似是在说,我等你。
“嗯。”
是千阙听到的,属于她的一字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