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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受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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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田就在老头的药卢边上,千阙刚到地头,就看到半亩药苗根根缩着脑袋,惨兮兮的。
“老头,我和青鸾姐姐来帮你浇田了,你就放心吧,这些小药苗就包在我身上了,保准每一颗都给你养精神了。”她松开青鸾的胳膊,朝老头殷勤说道。
“算你俩小崽子有良心,这是瑶池的水,要一颗一颗精细着浇。”老头没好气地冲着两人嘱咐道。
“知道啦,保准浇到您满意。”千阙满月般的笑脸光辉灿灿,看得老头心情大好。
但总归是不放心这半亩田,老头腰一掐站在低头上掐了个诀,不一会便把栩无离唤来了,两人守着药田下起棋来。
看着田里晶莹剔透的荨草嫩芽一颗颗缩着脑袋,千阙自知罪孽深重,挽了衣袖兢兢业业地浇起田来,过了许久,她才酸溜溜地冲一旁的青鸾问道:“你见过,是不是?”
小姑娘的心思如东海海底的绣花针,越发难猜了。
正撸着袖子浇田的青鸾被问的一头雾水,提了提眼皮,修养良好地问道:”见过什么?”
“就是神君那个样子,早上的时候。”千阙声音压得很低,眼神也有些躲闪,似是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青鸾好看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在介怀什么。
倒也不怪她这样大惊小怪,她第一次见神君着睡袍时也晃神许久,还打翻了茶水。
虽然见得次数不多,数十几万年来倒也见过几次,青鸾十分寻常地答道:“见过啊。怎么了,你要剜了我的眼睛不成?”
千阙闻言思忖了片刻,又朝地头下棋的老头和栩无离撇了一眼,压着嗓音冲她问道:“她们也见过吗?”
青鸾顺着她的目光朝地头望了一眼,略思索之后才回答,且是很确定地答道:“见过啊!”
见她锁着眉头一副没好气的样子,她又连忙补充道:“神君有时休息不好或者闭关不见人的时候,就爱穿得随性些,我也只见过几次而已。”
“你是神君的仙使,见过也正常,可她们为何也见过?老头还是个男人。”
千阙怒目瞪了老头和栩无离一眼,缩手蜷脚在蹲在田间蹲成一个点,手一下一下按着水桶里的瓢。
水瓢起起伏伏,溅出些水花来,水中的倒影摇摇晃晃,一如她纠结着的小心思。
“就神君受伤那次啊......”青鸾被她这幅模样惹得心头慌乱,话没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毕竟这事神君特意交代过,是不能对千阙讲的。
“什么?神君受过伤?”千阙听得分明,焦急地惊呼出声来。
“我怎么不知道啊。神君她受了什么伤?重不重?可神君她不是毁天灭地之神吗?怎么会受伤呢?谁能伤得了她?”一连串问题鱼贯而出,她嘴巴半张着,眼睛里也盛满了惶恐和心疼。
听她一长串的问题,青鸾正有些恼自己,地头下棋的老头重重“哼”了一声,一双老手往大腿上一拍,冲千阙大声道:“这半亩荨草就是给她医膀子用的,你现在知道心疼了。”
千阙心口被雷劈中了一般剧痛起来,脸色也有些发白,指尖狠狠地拳在掌心里硌出几个月牙般的印记。
后知的愧疚感让她不堪重负般垂了脑袋,嗓音有些哑,冲青鸾问道:“翅膀?还要用药,神君的伤竟还没好吗?”
“伤早就好了,只是完全恢复还需些时日调养,不过你也不必担心,神君何等厉害,任什么伤都奈何不了她。”青鸾看她小脸煞白,眼眶红红的,连忙说了几句宽慰的话消解她心头的疑惑和担忧。
“青鸾姐姐,你告诉,神君到底什么时候受得伤?又是如何伤的?”千阙神情郑重地央求着道。
青鸾最是知晓她的性格,关于神君的事,她不问清楚是不会罢休的。
眼看是逃避不了,她轻叹了口气,含糊答道:“几千年前了吧。神君没说过是如何伤的,她不说自然无人知晓。”
无人知晓?
千阙信了。
神君不想让人知晓的事,就一定能做到无人知晓。
她默然垂下下脑袋,认真地浇起田来。
青鸾确实是了解千阙的,任何事只要跟神君牵上关系,她总是万般上心。
知晓了这些草药是给神君医伤用的,自责和愧疚涌上心头,千阙看待这些小药苗的神情也小心爱怜起来,呵护有加的给每一颗小药苗浇着水,半亩田整整浇了大半日才浇完,连午饭都没顾上吃。
老头看着她虔诚又乖巧的照料着草药,摇摇头又叹叹气,转身回药庐给她多做了几样爱吃的点心。
......
千阙忙完了便又跑去了青梧宫。
羽嘉已经换了身月白色的束腰长袍,神情倦怠地靠在书案后的扶手上,连腰间的玉佩都懒洋洋地半缩在衣摆里。
她手中半握着一卷经书,袖口处几片竹叶刺绣栩栩如生,衬得皓腕素手温润如白玉。
千阙揣了十二分的小心朝她走去。
脚步很轻,不似少女寻常活泼雀跃的步子,但羽嘉还是听出来了。
许是下一句经文晦涩了些,她倦怠的神情凝了两分认真,听着脚步缓缓靠近。
千阙缓步至她身侧,等了一会儿,才屈膝跪坐下来,身子轻轻伏在桌案上,双臂交叠着撑起一颗歪着的脑袋。
每每有心事的时候,她总喜欢伏在什么上头,或是神君的膝头,或是她的身侧,仿佛有个什么支撑着,惴惴的心头便有了依靠,许多沉甸甸的思虑便被暂时托了起来。
可此刻,她伏在了书案上,她怕她卿卿神君身上的伤经不起她小小的一颗脑袋。
“神君~”
又等了许久她才开口,嗓音轻柔的不像话,尾音还十分凄婉细小地转了转。
羽嘉似是等这一声轻唤等了许久,待最后一丝尾音凄凄切切绕在房梁上散去时,她才轻吸了口气。
“又被老头骂了?”她睫毛十分缓慢低动了动,神情含了些温意问道。
千阙抿了许久的唇这才嗡动,眼圈也红红的,说道:“神君受伤了,我还差点毁了神君的药,我......”
羽嘉眉头微蹙,握着经卷的指尖紧了紧,抬眸间正对上她三分爱怜七分担忧的眼神。
这是万千神佛看向她时都不会用到的眼神,她这是在心疼自己,羽嘉心头微颤了几下,良久才开口道:“你知晓了。”
“我才知晓,这样晚才知晓。”
千阙自责极了,正了身子,垂着脑袋跪坐在她面前,神色凛然又端正,像个罪大恶极的凶徒,一朝顿悟,长跪佛前虔诚忏悔。
“旧伤,不碍事。”羽嘉语气淡淡,淡到千阙心头的忧虑有些不真切。
“不碍事为何还要用药?而且,那荨草老头培育了三千年才冒芽,定是十分要紧的伤,才能让老头那样上心。”她神情郑重极了,急急问道。
看她越说眉头越紧,羽嘉放下手中的经文微微坐正了些,十分耐心地说道:“只是偶有些疼痛。老头是医者,对患者上心是他的天性,你无需忧心。况且,我这伤本就无需医药。”
“神君这伤竟无药可医吗?”千阙猝然前倾了身子,眉头锁着,眼里满是关切和紧张。
羽嘉摇头轻笑一声,依旧耐心解释着:“不是无药可医,是无需医药,慢慢就会好了。”
千阙将信将疑,可羽嘉的神态太过漫不经心,她看不出端倪。
心头依旧惴惴的,她思索很久,最终还是鼓足了勇气问出了口:“神君的伤,可是与我有关?”
千阙自醒来之日便到了神山,不说万千骄纵,也算是在百般宠爱下长大的。
她一向率真飞扬,却不是个心思缜密的少女,不能像羽嘉那般神目如电,也不如栩无离那般见微知著。
可事关神君时,她有自己的百般婉转,万般细腻。
浇田时,她思索了很久——
青鸾说神君是几千年前伤得,可她身为神君的仙使,连神君几万年前喝了什么酒都能准确说出来,何况是受伤这样大的事,可她却只说了个几千年这样含糊的词。
老头曾说过,田里的荨草他培育了三千多年才冒芽,以他的性格,定是神君一受伤,他便开始找药给她医治了。
所以,她推测,神君应该是三千年前伤的。
而她自己,如今正好三千两百岁,神君也曾说过,她是因着她的机缘才得的仙身......
将所有的事情关联起来,千切隐隐发觉,神君的伤可能与她有关......
想到这层关联时,千阙很怕,和以往闯祸犯错怕神君生气不同,她第一次有这样强烈的情绪压在心口,像被火烧融的铅罐在心口,哪怕只是猜测,也足以灼得她沉甸甸得疼。
她不敢想象,也无法想象,三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神君受如此重的伤。
她也无从得知,神君受伤和她曾失去记忆是否有关。
太多思绪和疑问让她心绪不定,她只能灼灼地望着她,分析她的神情,等着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