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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梦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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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鼎立的拱型门砌的是砖红色,午后操场跳动的是草绿色,夕阳时分古钟敲响的是暖橘色,拐角不期而遇的版画涂满是五颜六色。
 
 前方红灯,出租车停在中学南门的十字路口,刺耳的刹车声,回忆戛然而止。
 
 昨夜刚下一场雪,整个城镇笼罩在雾白之中,正值寒假人去楼空,被冰雪覆盖的建筑,安静如画本里苍白肃穆的守钟人。
 
 却恰恰是谢言最喜欢的样子。
 
 不过一时经过,车子继续行驶,高耸的教学楼在渐行渐远的视线里逐渐起雾。
 
 从后视镜捕捉她的目光,司机大叔又殷切地攀谈起来。读哪所大学?什么专业?成绩如何?毕业打算做什么?问题一个个陨石般砸来。
 
 被他热情的询问炙烤,谢言勉强回答了,“Z大,财会专业。”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校,想来大叔根本没听过,所以才会巧妙避开,“哦财会专业呀,挺好的,好找工作。”
 
 谢言笑笑不说话。
 
 实在与日常隐匿自己的习惯相驳,剩下的问题索性虚构几句回答,简明扼要的。
 
 好在大叔的电话刚好响了,谢言塞上耳机装作小憩,片刻之后果然安静,就连原本小声唱着“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的车载音箱也被关掉。
 
 她突然感到羞愧,像舞台上临时落跑的人,不遵守游戏规则。
 
 如果徐梦露在就好了,她一定不会让大叔的话梗落空。
 
 手机突然震动,不巧,正是某人发来的微信——
 到家了吗?
 
 手指戳点几下屏幕,她回复:快了,已经到镇上。
 
 再次闭眼,谢言偏头对向窗户,耳机缓缓循环着一首纯音乐,July的《Cold Winter》。
 
 像是经历一场虚幻,两小时前,她分明还在另个遥远的城市。
 
 S市的冬天总是很晚,没有磅礴的积雪和化不完的冰,更多是连绵不断潮湿的阴雨,以及一排排焕然一新的常青树。
 
 大三期末考试早就结束,谢言一直赖在画室不走,郑玉也很是疑惑,“其他助教一到放假马不停蹄飞奔回家,倒是你,让我看不懂了。”
 
 谢言半开玩笑地回答:“太早回家会被嫌弃,我在我妈那的保质期不超过七天。”
 
 暑期经同学介绍,谢言开始在学校附近一家画培班做兼职,在她为数不多的爱好里,绘画是难得持久的一项,虽说那种喜欢来源于兴趣,而不是天赋。
 
 画室里不乏年纪小小却天赋十足的孩子,每每让人自惭形秽,比如宋浩。
 
 一次课后,谢言盯着他出神发呆,还被拿着画本进来的郑玉调侃,“怎么还对一个孩子犯起花痴了。”
 
 她瞬间笑红了脸:“只是看他让我想起一个人。”
 
 郑玉镜片下的眼睛犀利带笑,“男朋友?”
 
 谢言摇头,“一个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其实,也算不上朋友。
 
 “我只是在想人与人的差距,有些人好像生来就是焦点,望尘莫及。”
 
 认识那个人时,差不多也是这般年纪和模样,冬日午后阳光难得的慷慨磅礴,驱散所有角落阴影。
 
 现在想来,当时望向他的第一眼,便已经隔着重重光晕。
 
 在她极轻的叹气声中,郑玉拿起画笔,声音平和而温柔,“我认为社会普遍教学的本意在于拉近人与人的差距,而不是推崇放大。世俗的眼光和教条框不住一个天才,也框不住一个因热爱而辛苦努力自由向上的人,所以不值得妄自菲薄。”
 
 画室所有老师里,谢言最钦佩也最喜欢的就是郑玉。
 
 岁月从不对谁宽容,但对于某些心性如玉、细腻如水的女人来说,杀猪刀也会化成绕指柔。
 
 ......
 
 车子突然颠簸,一旁的画筒滚落,谢言弯腰拾起。
 
 手机这时又亮:同学聚会来吧?
 
 是道过不去的坎,能想象手机那端徐梦露掐着嗓子作威胁的样子。
 
 ——放心吧,答应你了。
 
 谢言发送的同时,又一条新消息蹦出。
 
 ——前几天遇到林修辰了,他这次也会来。
 
 “咔哒”。
 
 脑海中有个秘密尘封的铁罐被撬开,能听到轻脆的响声。
 
 过去若干年里,这个如恐怖分子般侵入她意识畅行无阻的名字,从别人口中听到,却总有让大脑短暂停机的魔力,谢言觉得惊奇。
 
 想不明白,也不能细想,于是翻过手机。
 
 窗外又开始下雪,天空像云端侍者粗心绊倒的烟灰缸。
 
 出租车行驶速度加快,窗外街景打马而过,中心区似乎多了栋崭新宏亮的建筑,十分显眼,没等看清楼牌,一抹身影忽闪而过。
 
 谢言直觉回头,只依稀看见那人高挑的身形和蓝色外衣。
 
 是林修辰。
 好像是他。
 会不会是他?
 
 右手冰凉,不断抹去雾气的窗户重新染霜,洇开一个模糊不清的蓝点。
 
 她突然失笑,对自己这般惯性的行为感到无比厌倦。
 
 可能是魔怔了吧。
 
 ......
 
 H市的冬天总是刺骨的寒,冷意像屋檐下一排排结实的冰棱坚不可摧,轻易地将意志击溃,让人无端脆弱,渴恋温暖。
 
 谢言没有告诉郑玉,之所以拖延回家还有一半原因——她讨厌冬天。
 
 很多真实从未宣之于口,是长大后养成的不良习惯。
 
 到家第三天,当蜷在温暖被窝里的谢言被母亲江艳玲女士猛地掀开被子时,才意识到,那番关于七天保质期的言论,还是草率了。
 
 “今天不是你同学聚会?还不赶紧起来!”江女士一边整理床铺,一边继续唠叨,“人家林修辰早早出门了……”
 
 冷气侵入四肢百骸,睡意全无,谢言放弃了挣扎,哆哆嗦嗦去洗漱。
 
 没办法,别人家的孩子虽迟但到。
 
 出门时候,白蒙蒙的雾气已经散去,四面八方开始刮起妖风。
 
 站在酒店包厢门口,谢言踟蹰着,她还没准备好该用什么表情,猝不及防门从里被推开,一张干净成熟的面容映入眼中。
 
 “谢言?”对方先开口,略显惊讶的语气。
 
 谢言短暂静默几秒,“邹斯杰?”
 
 对方笑了,显然没有叫错,“好久不见,你…变漂亮了啊。”
 
 “谢谢。”谢言浅浅报以微笑。
 
 出门前她也曾对着镜子许久,挺直的脊背,白皙的脖颈,一双眼睛漆黑明亮,不够精致的五官在妆效下和谐而自然,黑长直的头发柔软散在肩上。
 
 少女如蝉蜕般蜕去年少青涩而卑微的外壳后,没有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惊艳,只能说明净素雅。
 
 但还是挺开心,至少比一点没变好。
 
 谢言害怕听到那样的话。
 
 仿佛赤裸裸彰显着,所有人都已大大方方告别过往,只有她被抛进记忆的福尔马林里,落在原地,停滞不前。
 
 柔和的灯光打在黑亮的大理石地板和每个人脸上,闪过的目光既平淡又陌生。
 
 被簇拥着经历一番客套寒暄,谢言才终于结束僵笑坐下来,人影在装修华丽的前后厅不断移动,她眼神飘忽,不知该落向何处。
 
 “你找谁呢?”徐梦露端了杯鸡尾酒回来,高跟皮靴敲击地板,“尝尝?”
 
 身旁沙发陷落,谢言冲她摇头,指向面前五颜六色的果汁。
 
 于是徐梦露就手里一杯咬了吸管,“还以为你会中途落跑。”
 
 “我已经后悔了。”谢言诚实回答。
 
 因为开始无聊,像进错剧场,拿错台词的人。
 
 “别呀,给你介绍帅哥!”徐梦露一双精致的丹凤眼翘起,亲昵地揽过她,“我们言宝宝现在这么漂亮!”
 
 “变漂亮变帅”都是同学聚会里耳熟能详恭维的话,听多了就像是真的。
 
 谢言好笑,作为徐梦露为数不多的同性朋友之一,觉得很有必要警示一下她这乱撩汉的习惯,“你知道现在其他人看我们的眼神吗?”
 
 “怎么了?”徐梦露不解。
 
 “看你像苏妲己,看我像胡喜媚,”谢言斜了一眼,继续说,“你再这样,我就被掰弯。”
 
 徐梦露顿时笑得花枝乱颤,褪去婴儿肥的笑颜更显清丽张扬,魅惑而娇纵,说她是苏妲己不违心。
 
 “怕什么,反正我已经分手了!”
 
 谢言轻声安慰,“的确,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帅的就在后面。”
 
 徐梦露突然表露惊悚,“你干嘛咒我?”
 
 谢言:“?”
 
 徐梦露:“我的意中人是要架着七彩祥云来娶我的,林修辰那厮,可是个二郎神!”
 
 或许跟不上她跳跃的思维,但谢言不会GET不到她的意思,抿了抿唇,她不禁轻笑出声。
 
 遥想中学三年,徐梦露在男生圈一直如鱼得水,唯有林修辰是跨不过的壁垒,这道壁垒不仅烦她话多,还在小组作业中嫌弃她猪队友。
 
 那时徐梦露就坐前座,每日捶胸顿足向她吐槽。
 
 谢言无奈从半高的书本中抬头,“嫌弃?猪队友?”
 
 众所周知,谦逊有礼如林修辰,言行举止绝对挑不出任何毛病才是。
 
 “好吧,这些都是我意会的,”徐梦露面不改色,“但他那冷漠的客气和疏离,分明就是在鄙视我!”
 
 是那种非言行的,纯精神层面的碾压。
 
 久而久之在徐梦露眼中,林修辰就像天山上的冰,顽固不化。
 
 许是听到感兴趣的字眼,一旁沙发上几个女同学默契瞥过来,然后又窃窃私语笑作一团,谢言和徐梦露收回目光,并不理会。
 
 同学聚会明面是大团聚,实际最后还是会扎堆,演变成小团体的狂欢,她们也一样。
 
 谢言一直都明白。
 
 每个学生时代,或多或少都会遇到那样一个人,性格内敛默默无闻,像块不显眼的石头,毕业后更是安静地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她以为自己便该如此。
 
 可无奈后来遇到了徐梦露和林修辰。
 
 与前者的牵绊将她不断拉回旧时轨道,而后者则成就了她作为初中沉闷压抑日子里,一场荒唐的笑话和谈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