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鬼西江》拂商

15、天地葬

　　周家父女还在田府，锁灵阵之事还未清算，更何况，江且有些怀疑江水吃人之案也许与瘦腰有关。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无关，一个于幻术之道登峰造极的大妖，也许能知晓一二。

　　江且抱着心里的万千思虑，偏头回望赢无羁。在对方眼里，他捕捉到相同的意味。

　　江且带着浅淡的笑，起身拍了拍坐皱的衣摆，扬脸看瘦腰时笑意更加明显。

　　瘦腰也笑。

　　“我不同意。”

　　情况急转直下，冷意替换笑容，江且奋力朝瘦腰甩出鞭子。

　　速度快到瘦腰都没反应过来。

　　瘦腰侧身，玄铁刺削着面皮过去，在瘦腰身后的青石板上砸出深坑。

　　撤手收鞭，玄铁刺在院中荡了半圈，扫过院中花草石木，回到江且手中。

　　上面缠着方才找不见的刀。

　　子夜过半，时间离明日婚时越来越近，瘦腰彻底没了耐心。

　　身后双翼轻扇，瘦腰如疾发的箭矢撞向江且，快到连残影都无法捕捉。

　　骨刺与横刀相撞，江且手上筋骨直接被震断，他快速调整姿势，把横切的刀锋往下斜刮，刀刃与骨刺同时发出尖鸣。

　　瘦腰改为一手握刺，另一手向江且腰腹打去。

　　江且反应极快地腾出手下按，卡住瘦腰的攻势。

　　但到底不敌，骨刺撞断横刀，蕴含着无比劲力的掌击重重落在腹中！

　　鲜血喷溅，江且倒飞而出，破败如裹挟在风里的烂叶。

　　有三绝塔护体之人，所有的术法伤害都会被化解，只能靠最原始的血肉厮杀。

　　赢无羁没来得及救，江且有三绝塔，妖力耐他不了，他能与唤方打，拳脚功夫自然不差。

　　可无人知晓瘦腰最擅长的是近身搏杀。

　　他挑着赢无羁对他了解中的空子，差点把江且一举击杀。

　　烂叶没有砸落尘埃，江且被赢无羁接住了。

　　巨大的恢复阵在赢无羁脚下疯狂旋转，把江且整个包裹，阵纹光亮照出他几近破碎的模样。

　　三绝塔虚影随着江且意识的消失而崩散，瘦腰的目的达到了。

　　“果然，她没骗我。”瘦腰如是说，笑意被满足充斥。

　　这句话让赢无羁瞬间眉头紧皱，“她”是谁，为何会知晓三绝塔秘辛。

　　瘦腰太了解无羁崖与三绝塔了！

　　他甚至知道召出的虚影只能被转让一次，若是身后有三绝塔虚影之人失去意识，虚影也会消失。

　　原本的想法被动摇，赢无羁杀心渐起。他给悬在恢复阵中江且连下几道结界后推远。

　　而后水色长枪再次出现，悬于身旁。

　　瘦腰敛了笑，在赢无羁转移江且时，也给田府下了几层结界。

　　莹白骨刺泛着森寒，被他握得更紧。

　　气氛剑拔弩张。

　　赢无羁持着长枪高举，轰然砸下，骨刺没有与它硬碰硬，朝着长枪中段一挑，长枪原本下坠的势头歪向一旁。

　　赢无羁就势将被挑歪的长枪横平对齐地往里收，是个要将对方拦腰斩断的招式。

　　瘦腰的眼瞳再次化为绛红之色，赢无羁不闪不避地迎上去，瘦腰讶异于他直面妖瞳，一时躲闪不及，腰间被砍进一个深口。

　　赢无羁双指点在瘦腰肩上，指尖雷光炸裂，将瘦腰的肩头洞穿。

　　随后挥手，再次劈出一道惊雷。

　　雷电一道接一道落下，苍蓝雷火接连炸下，余威点落在石板地上，燃着一簇簇火花。

　　似蝶双翼扇起狂风，整个田府摇摇欲坠，却因着瘦腰的结界始终无损。

　　狂风裹着电光卷上半空，两人的身影于其中极速穿行，难以捕捉。

　　势均力敌的战斗容不得半点分神，谁也没注意到黑暗中缓慢步出厢房的人影。

　　直到赢无羁召出三绝塔虚影，赢无羁灵力大增，长枪带着肃杀气息与九天惊雷一同落下。

　　瘦腰被削去半边翅膀，残缺的另一半翅奋力将长枪打落。

　　长枪上萦绕的雷光照亮整个庭院，长枪下落处，是闭着眼恍惚行走的田小鱼。

　　传闻中，蜂妖一族乃众妖中速度最快的妖，蜂妖王更是能如电光一般。

　　此刻赢无羁见识到了。

　　枪尖将将要碰到田小鱼的发丝时，一道红光将她掠走，长枪砸裂石板，超过一半的枪身陷入地里。

　　赢无羁临空而立，无声凝视下方。

　　瘦腰背上鲜红一片，削掉的翅膀被妖力凝成的幻翅取代。

　　他将田小鱼拢在怀里，甫一落地，便马上撤掉妖力凝翅，迫切地要查看田小鱼的情况。

　　田小鱼闭着眼，推开瘦腰，要往府外去。

　　瘦腰急忙欲追，却短暂陷入恍惚。他的脚步踉跄，眼前叠影重重，甚至控制不住体内妖气。

　　身体最深处有东西轰然破裂，撕扯着他从指尖疼到心尖。

　　前方的田小鱼轰然倒地。

　　瘦腰如肝心崩毁，痛极麻木。

　　“阿鱼。”

　　血气不停往上翻涌，沸反盈天地要将整个胸腔撕裂，冲破桎梏。

　　瘦腰死死咬着牙关，彻底变得猩红的双眼盯着前方昏倒在地的田小鱼。

　　“不可能的，阿鱼。”

　　话语咬在齿缝里，血顺着缝隙流下。

　　瘦腰忍着内里撕扯的剧痛向前方昏倒的田小鱼爬去。

　　他的面容扭曲不再精致，身形踉跄不再稳健，不断有猩红妖力从他体内四散而出。

　　妖气起先只是染着一层淡红，随着瘦腰一步步靠近田小鱼，四溢的妖气越来越浑浊浓重，渐渐变得猩红。

　　瘦腰没有太多力气站起来，他走两步就要倒下，跪撑在地上爬两步。最近他索性改成爬。

　　血顺着爬动蜿蜒了一路，瘦腰终于爬到田小鱼身边。

　　田小鱼的情形和瘦腰一般无二，她像个缺了口的壳子，生气一直外泄，只余微弱呼吸。

　　瘦腰开始给她灌妖力。

　　他的妖力也在散，如同人的生气散尽会死去，妖也会。

　　不加节制的妖力疯狂灌进田小鱼的身体，缺口却一直止不住。

　　他默不吭声地盯着田小鱼，平静下已几近疯魔。

　　*

　　四更天，一切还陷在黑暗里。

　　江且于迷糊中睁开眼，他伤得很重，即使赢无羁将恢复阵运转到极致，也只恢复了些许体力。

　　上次和煞白脸打的伤跟这次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指节无法弯折，是碎了的骨头与筋脉还未修复。

　　江且艰难转头，拉扯中他疼得“嘶”的一声。

　　眼前的景象可以说一片狼籍，折断全毁的草木，坑洼残破的地面，还有空中不断漫过来的猩红雾气。

　　身边掠起轻风，赢无羁的身影出现在江且身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江且，神情冷淡：“能动吗？”

　　江且无语到不想开口。

　　赢无羁：“不能动也得强撑着起来，我会将你送出田府，往后你自行想办法离开吴山县。”

　　他其实可以把江且直接送离吴山县，但眼下瘦腰不知为何马上要失控暴走，几百年的大妖失控不是闹着玩的，他得留存一定精力来处理烂局，实在无法顾上太多。

　　话音未落赢无羁就要施法动手，给江且设下的恢复阵上开始勾画另一重阵法符文。

　　江且挣扎着开口：“等等，周家，周家人还在。”

　　“我顾不上旁人。”赢无羁的话十分不近人情。

　　江且没有强求，他依稀记得东院客舍的位置，用下巴指向那里：“不用送我出府，送到那。”

　　*

　　猩红浓重，庭院化作血色。

　　瘦腰终于在田小鱼手背找到一个伤口，一个微末如针尖的伤口。

　　就在右手靠近中指指根的地方，红色的一个小点。

　　只差一步，功亏一篑。

　　瘦腰以为，于世间诸多生灵而言，最是悔恨之事言曰“我本可以。”

　　那是明明能做到却因各种疏忽过错而出现的意外，是可避免可改变的。

　　他今夜本可以不顾赢无羁等人，如以往一般专心守在田小鱼身边。但他没有，他太过恐惧突然到来的两人横插一脚，妄想尽快解决。

　　这是他的错。

　　但他实在无法不恨。

　　瘦腰抱着田小鱼温热渐褪的身体，举目望天，绛红妖瞳颜色艳到极致，侵染天上悬月。

　　四散弥漫的妖气开始收束，汇聚在瘦腰头顶，从苍穹而起，向着四周编织勾勒。

　　那是一个蛹，一个巨大的蜂蛹于田府上空缓慢成型。

　　不知能笼罩多大范围。

　　蛹包将田府整个笼住，再要往外时受到了阻拦。

　　瘦腰不停地向上方的蛹壳注入妖力，力竭到浑身颤抖不止。

　　田府周边围了一个屏障结界，猩红丝线沿着结界不住上攀。

　　屏障被丝线腐蚀穿透，如一顶破烂漏筛的渔网。

　　渔网即将碎裂时，赢无羁黑红之色的双眸再次出现。

　　他的红与瘦腰的绛红不同，是纯粹不带杂色的正红。

　　黑红异瞳完全显现那一刻，红丝被止住，并开始向里收缩，最终缩至他们此刻站立的这方小院上空。

　　赢无羁望着顶上悬着的蜂蛹天盖，眼中红光湛亮闪烁。

　　他叹了口气：“这下真的走不了了。”

　　已经去到客舍外的江且突然浑身汗毛直立，感到前所未有的危险。

　　江且看看身后的客舍，又看看前方即将被彻底笼住的东厢小院。

　　良久，他挪动手指，画下一个疾行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