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霜》金帛绣山河

42、请君入瓮

　　一月以来，她与楚贺闲聊越多，多是些无关紧要的，长老殿便渐渐放松了警惕，估摸着楚贺对叶家一事冷静了，才将人从长老殿单独提了去问话。
　　叶家的权势滔天，不是一个楚贺，一个向武宗，甚至囊括整个灵山轻易惹得起的。
　　若楚贺自己能够想通最好不过，但其若还是如之前那般失控，短时间内楚贺便莫想踏出这长老殿。
　　好在楚贺表现得平静，再三保证，出了长老殿不会再执念于复仇，众长老才缓了脸色，放人走前仍没少万分告诫，庄肃的氛围压得人喘不过气。

　　迈出久不见光的大殿，楚贺深深呼吸，看了眼周遭，他心念稍动。
　　回了宗门，忍着几日没出房门。

　　这天正午，向武宗其他弟子路过楚贺门前，正好碰上人一脚跨过门槛，那弟子驻足，扬笑道：“楚师兄，你今日可要同我们一同用饭？”
　　说罢极快地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楚贺，后者貌似精神状态无恙，眼下乌青虽久积不消，但一想前些日子的遭遇，倒也不奇了。

　　在看楚贺面庞，他闻言淡淡点了点头，勉强露出一个还算得体的微笑：“去吧，劳驾诸位师兄弟前几日为我带的餐食，今后不劳烦了。”
　　几人相视一笑，皆是上前将楚贺围住，一个个搂住楚贺的肩头，鼓气般拍了拍人，“跟兄弟们客气啥，走，吃饭。”

　　楚贺一事，仙门中虽有意掩过，但终究是发生在自家门内，许多旁宗弟子瞧见楚贺，纷纷慢了步子有心留意，但见人的模样，似乎除了憔悴些，并无旁的。

　　“看什么看？吃你们的饭。”身边的同门师弟挡在他身前，颇有些跋扈，楚贺眨眨眼，无奈地轻摇摇头。
　　倒难为真正关心自己的人了。
　　只是眼下楚贺却没心思去关心落在自己身上的种种目光，坐下魂不守舍吃了顿饭，来时去时一路都不晓得自己在做甚。

　　临近黄昏，用过晚膳，楚贺额上不知何时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身边的向武宗同门师兄弟是最先发觉他异样的，想也不想便领着孩人往药堂诊断。

　　进了堂门，楚贺甫一坐下，便感受到熟悉的脚步靠近，抬头对上的正是江云织的目光。
　　滚了滚喉头，二人视线汇集，清了闲杂人等，憋了许多日的秘密终于在这遭倾泻而出。

　　叶萱此来，一要长老会交出他，并且严惩通过宗门护身法阵带走他的向武宗；再者还要灵山交出那夜前去叶府救他之人，正是江云织，与另一男子，便是指的李昭。
　　长老会不交人，叶萱才恼羞成怒，道出了楚玉水还未身亡的消息，为免楚贺不相信，叶萱开了传音镜，让楚贺真真切切看到了还有口气的楚玉水。
　　这让楚贺如雷轰顶，既有震惊，随之而来便是心中蠢蠢欲动的救人之心。
　　他当场就要跟着叶萱走了。

　　是长老殿拦住了人，并请人将所有叶家之人送下了山，没太费力气。
　　叶萱的目的已经达到，看楚贺那样子她便有十足把握等人送上门来，否则怎么可能空跑一趟，甘心离去？

　　听楚贺全盘托出，江云织默了默。
　　人是要救的，这请君入瓮的局，也不得不愿者上钩。
　　她凝重道：“此事从长计议，你如今方才解了禁足，不可贸然有动作。”

　　楚贺紧攥着拳，指节都攥得发白，他绷着脸色，有些颤抖：“我知道，此事急不得，长老殿近日还监视着我，我们……再定个时间，下次我和你详细讲讲我的计划。”

　　“什么计划？”门忽然大开，是被一群向武宗弟子喊回来的小月，她方才到了门口便听二人在说着什么，凝神听过，这才推开门走近。

　　“是医圣。”楚贺垂下眼，尽量放松神情，装作若无其事，“我的头忽然不疼了，先告辞了。”

　　楚贺急匆匆站起了身就要走，被小月一把拉住了，犀利之色尽显，压低了声音：“还想瞒我，我方才全部都听到了，你家妹还活着，你想撺掇着方姑娘陪你一起去救人，是不是？”

　　楚贺一紧张，猛地甩开小月，正过脸带着丝恼怒道：“与你无关，医圣自己好自为之，有些话左耳进右耳出便罢了，否则自讨没趣。”

　　小月也不生气，自然地站到了江云织身边，清嗓道：“你怎么就确定我会阻挠你的计划呢？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呢。”
　　楚贺瞬间皱起眉，“帮我？”

　　小月勾唇，示意人看外头，“喏，你的师兄师弟都被我请回宗等着了，你今夜便在我这儿宿下了，我告诉他们这头疼是大事，要好生给你诊诊，万一落下病根，或是加重病势，就不好了。”

　　果真如小月所言，门外并无别人，楚贺回过头，正要作声，小月又道：“怎么样？如果不是我有先见之明把他们请回去了，你的秘密可要暴露在人前了，你认为呢的师兄弟会让你冒险下山救人吗？定是转头便告诉长老会了。”

　　楚贺一时哑口无言，看了看小月面上忽然有些尴尬，但也只是顷刻，他作揖行了一礼：“多谢医圣，这件事还要劳医圣千万保密，就算是在下欠医圣一个人情，万望医圣不要告知他人。”

　　小月捻着篮中花，作思考状，“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为你保密划不划算。”
　　楚贺抬眸：“医圣何意？”
　　小月抓着把药材在手中掂了掂，道：“世间万物都有价，你道你欠我一个人情，那好，我能向你索取什么呢？金银？权势？名利？”

　　“医圣。”楚贺的脸色再次变得难堪，“灵山仙门内，钱财乃身外物，权势地位更是过眼烟云，我楚贺能许你的，不过是一条命。”
　　小月抓着药材在鼻尖嗅了嗅，往旁一丢，扔去了废品一篮，随意道：“你的命似乎不值钱。”
　　“你！”楚贺又惊又怒，却又不知说她什么好，多年的教养告诉他不能说重话，不可轻易对同门动怒，此为不义。

　　“医圣是非要与楚某过不去了？”楚贺额上青筋直跳，这下子他是真有些头痛。
　　小月一副老成模样，“欸，非也非也。”
　　楚贺追问：“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小月忽然拍了拍江云织，将篮子递给人，自个儿拍拍手，“啊，那当然是和你们一起参与这救人行动啊。”
　　“你？”楚贺不由发出疑惑的询问，“为何？”

　　小月轻笑，眼眸中晦涩难明，似在笑，这笑却带着几分阴谋诡笑，“没有为何，我就是想下山，想跟你们去闯闯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叶府，我倒要看看他们这府里住的是人是鬼，是魔是仙。”

　　楚贺抿唇，脱口而出：“别开玩笑了，此番一行艰险，能否安然归来尚且不知……”
　　“哦？”小月叉着腰回转身子，微微昂首，“那你还叫方姑娘跟你去闯，怎么？她欠你的？”

　　“我……”楚贺再次哑声，心头咯噔一声，看向了江云织。
　　是了，一时情急，却未能顾得她的安危，可他本能却觉得这次她会帮自己，似乎这一切都理所应当，没有谁欠谁。

　　江云织对上楚贺的视线，倒没有何波澜，只是将竹篮轻放置在案，抬眸道：“他不欠我的，是我要去，也必须去。”
　　小月诧异地看过来，却没能问出为什么，只是这般看着，同样哑了声。

　　楚贺却被触动，当即跪下身，抱拳稽首：“姑娘大恩，楚贺记得。”

　　江云织步履一转，避开了这礼，衣摆随着她转去，“楚公子快起来吧，既然医圣争取到了一晚时间，不如就趁此机会，公子将原本计划详细道来，你我早些做准备。”

　　“我也要去。”小月的目光炯炯有神，十分坚定，她上前一步，紧紧盯着二人，“我也必须去！既然这事被我知道了，那就是命中注定，既是命定，我来者不拒，我也要跟你们去救人，若成功了，我又有功德一件。”

　　江云织清楚，小月或许有自己的考量，但无关于功德或命运，一切都是因为她想去做罢了。
　　楚贺瞧她坚决，几番犹豫，直到小月乘胜追击，一拍桌案，道：“犹豫什么？多一个人跟你去，不是多一份胜算？且我若去不了，你二人也休想去，我定会如实禀明长老会。”
　　是了，多一个人救自己的妹妹，妹妹就多一分幸存的希望，何乐不为？
　　楚贺终究还是应了。
　　于是这计划里，又添了个小月。

　　月下花前，日升东起，一夜烛火通明。

　　两个月后。
　　夜半丑时。

　　今夜风大，植被打窗，搅人安眠。
　　趁着夜黑风高，三名身着夜行衣的背影踏着轻功下了山。

　　这是小月记事以来第一次下山，她高兴不已，连脑袋辫子都翘了起来，反观楚贺，则在行路中越发沉默。

　　知道楚贺不高兴，小月便压制住自己的雀跃，远远跟在人身后，不在楚贺跟前。
　　楚贺看不见的地方，她才驾着云雾同江云织笑，后者见她开心，只是轻扯唇角，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神情。

　　“浩轩阁不比御龙城，浩轩阁不存在凡人官兵，却皆是本领高强的修士，我如今已至结丹后期，差半步结婴，小月修为是结丹中期，我们两人对上守卫尚可一搏，如此为方姑娘拖延时间，方姑娘你身着隐身衣，只要不动用法术不发出声响即便是元婴期也发现不了你，万望当心。”
　　楚贺向身后二人传音，江云织应了声，小月也点点头。

　　调虎离山是下下策，这样做未免打草惊蛇，只是除此计外他们再无机会，前有幻形假扮家仆潜闯叶府，如今叶萱早已料到他们会去，必然做了周全把握，难以故技重施。此时的叶府定然危机四伏，只待他们投网，如此要想成功，必须付出代价。
　　楚贺和小月拖住守卫，她便可趁乱潜入浩轩阁，楚玉水是叶萱的筹码，必然看在身边不挪步，只有靠近叶萱的人，才有可能找到楚玉水。
　　此一行楚贺抱了誓死无归的决心，他会尽全力拖住守卫，换得江云织进入浩轩阁的机会，而小月，他最坏的打算便是引动灵力自爆，为小月争得逃生机会。

　　不日深夜，浩轩阁外空降两名刺客，江云织没有回首去看身后的打斗，投身进了楼中阁。
　　这场风波持续多久，结果如何，在进入浩轩阁后她已经无从知晓，对二人的存亡亦无答案，唯有寻到楚玉水，这是他们来此的意义。

　　不出意外，叶萱会是第一个得知浩轩阁遇刺消息的，一夜风波过去，翌日浩轩阁便严格排查一遭，戒备森严。
　　叶萱立在上空，一双精明眸子闪烁怒火，“哼，等了他们许久，还以为不来了，还好我多留了楚玉水段时间，他们终于还是来了。”

　　“报告少主，那两人并未成功闯入阁内，是否先行追杀？”
　　叶萱抬手，“不必。楚玉水在我手上，他们今日不成明日还会再来，只要没救到人，他们绝不可能一走了之，都给我把眼睛擦亮了，连只蚊蝇都别想进我浩轩阁。”
　　“是，少主。”

　　“呵。”叶萱转身，衣裙飘扬，满目之火熊熊燃烧，望天之色，仿佛能将瞳中的白云蓝天都燃尽，“我定让你们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