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霜》金帛绣山河

35、一笑治百病

　　那日她途径座刚被烧毁的村子，可看满地尸身，却不似死于火灾，她未去深究，背着那些尸身，一趟又一趟，上山再下山。
　　将百名村民尸体埋葬，她用了十日。

　　体力不济，昏睡在坟地，一连好似过去四日，待她醒来是四日后的深夜。
　　她看见了一只嗷嗷待哺的魂灵。

　　魂灵善于使障眼法变换模样，眼前这只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见她醒了一时呆愣，江云织却晓得为何它会徘徊在此。
　　将死之人，死气缠身，漂泊的魂灵最是喜爱，待生人断气，其灵魂就是它们最爱的养料。
　　这只魂灵有了变化之能，修为少说百年，想必是以为她快死了，是以在此等着吃她的魂魄。
　　她背过百人尸身，又在这坟地睡了许久，加之伤重，这魂灵自然就将她当成食物了。

　　她自顾起身，稀里糊涂下了山，途径几个城镇村庄，便到了御龙城。
　　难道那地方便是千年鬼灵栖息地？

　　越想越是重合。
　　听闻那处村子名为百家村，百家村乃是四处漂泊的人共同建立，村民们姓氏各异，口音杂，来自五湖四海。
　　都是在这山中迷了路，被捡到村庄，有的歇几日便继续行路了，有的则是在此安家，大家都是一个人来一个人去，互相抱团取暖，倒是一处归属。

　　起初她也是被夜雾迷了眼，摸索着到了一处被烧毁的村子。
　　当初没有注意，百家村其实是方圆百里的孤存，她离开百家村时虽然没有刻意去丈量，但记得走了许久的路才碰见下一个村子。

　　她留下来打杂几日，换了些银钱，村民们问起她从何而来，说起百里外靠山的地界，村民们便纷纷变了脸色，只道那地方以后不要去，那地方很危险，再没别的。

　　思及此，江云织问道：“你说的可是距龙御程二百里外的山脉？”

　　李昭搭下眼，静静盯着她，想了想，道：“似乎是吧，我也不知道有多远。”

　　江云织点点头，“我应该知道你说的地方是何处了，往后有机会，我会去看看的。”

　　李昭颇有感触地叹息一声：“原来姑娘是个菩萨心肠，不过，那地方是个危险之地，告诉你不是让你去冒险的。”

　　江云织语塞须臾，正要开口，他又道：“若是你因此有性命之忧，在下下半辈子就要在愧疚中度过了。”
　　他说得凄惨，脸上却一派笑意春风。

　　江云织抿抿唇，不知怎的，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楚道友啊。”他直起身子，面容突然严肃起来，“在下想了想，不能让你有这样危险的想法，是以入门考核过后，我须跟着你知晓你的行踪，至少你若要下山门，得先告知我，我好有个心理准备，若你一去不返，我即刻便喊长老们去救你。”

　　“你……”江云织睁圆了眼，她没想到此人竟如此随意地道出想要过问她的私事，理由看似理所应当，让她拒绝的话也要斟酌一番。

　　“无量师兄！”

　　突然一声喊，引得众人纷纷侧目看去，就见无量捂着心窝十分疲惫地自虚空踏出。
　　一群人拥了上去，“无量师兄你没事吧！”

　　无量摆摆手，累得话也不想说了，被众人搀扶着，坐到木桩上。

　　调息片刻，无量才面容凝重道：“传送法阵被人动了手脚，虽然我稳住了法阵不塌陷，但突然的变故导致传送地点改变，我已告知长老会，现在我们要等待法阵重修，待法阵修好，即刻返回。”

　　“啊！那我们现在被送到哪来了？”
　　“什么！修好就返程！我们不是白跑一趟！究竟什么人在捣乱！”

　　无量安抚下众人，叹息道：“莫急，倒不是人为干扰，是法阵太久不启，考核开始前的检查也有所疏漏，这才险些酿成大祸，长老会会严格处置负责检查法阵漏洞的弟子，大家放心。”

　　不少人抱怨，无量听在耳朵里，看在眼里，自个儿心里也不好受。
　　都是群不谙世事的孩子，有着鸿鹄之志，少年意气，若今日他真的没撑住，这些孩子都要随他葬在传送阵里。
　　究竟是谁，如此恶毒……

　　“无量师兄。”长安上前唤道，“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无量这才想起来观察周遭，他环顾一圈，大片绿林瞧不出地理位置，便摇摇头：“应是到了他界的某片山野森林，应无大碍，若无危险大家不要轻易动用法术，安心等待法阵重修。”

　　“长老会也有不靠谱的人。”身旁人喃喃。

　　江云织侧目，不解问：“缘何笃定是长老会？他说了，是内门弟子的疏忽。”

　　李昭看他，指了指前头休息的无量：“看他表情，心事重重，话里掩饰，真相必不是他所说这般。”

　　江云织抬眸：“你认为真相如何？”

　　李昭道：“我认为这次意外是人为，且很可能此人是长老会中的人，或是哪位地位颇高的灵山内门尊者，长老会那头得知消息，争论之下定有一方在极力掩饰维护此人，于是查不出个是以然，为了安抚还没入门的考核弟子，才暂称是内门弟子排查不严，出了疏漏。”

　　江云织眼也不眨，“你倒像提前知道。”

　　李昭有些意外，“你莫不是觉得我与长老会有何瓜葛吧，我可没有，不要冤枉好人。”

　　江云织深吸一口气，她倒不是说李昭和灵山的瓜葛，只是怀疑此事不止是灵山内讧，大有可能与其他势力有关。
　　可缘由如何，她一概不知，也推敲不出。
　　毕竟在场的只是一些不谙世事的年轻小辈，至少明面如此，她亦如是。

　　若有其他势力介入会是谁呢？
　　冥界？魔界？还是仙族？
　　等等，仙族？

　　都知道前些日子灵山与仙族闹得不快，她更是知道这其中某个节点，二者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可后来又是为何二者明面上仍然看似是友非敌，如今灵山入门弟子考核，还可以去仙族地界淌洗髓路？难道二者做了何交易？

　　仙族与灵山做交易，有什么是仙族必须借灵山之手才可得到的，有什么是灵山摒弃前嫌，也要与仙族重归于好想得到的？

　　江云织陷入沉思，浑然不知身边的人将她看了个从头到尾。
　　楚玉水。
　　身份倒是作假得滴水不漏，又满是破绽。
　　她想做什么呢？

　　“你说我们现在身在何界呢？楚道友。”李昭忽然出声。

　　听他这样问，江云织大概看了眼地势，眼帘一掀，回应道：“李昭公子这话就问错人了，连无量尊者都不知道，我怎会认出？”

　　李昭一手撑着树道：“原也是想着同道友猜猜取乐，毕竟这地方太无聊，蚊虫又时不时叮咬，看天色越来越晚了，只怕长夜孤寂，无人聊天。”

　　江云织席地坐下，将剑横在身前，“猜是离凡界不远，否则这样生机盎然的树木花草，想在旁的地界是生不出的。”

　　李昭俯身蹲下，撑着下颏道：“听楚道友这样说好像很了解他界似的，楚道友去过？”

　　江云织阖目道：“不曾去过，猜测罢了。”
　　他追问：“那你为何觉得旁的地界生不出这样的草木？”

　　“还用说吗。”江云织道，“冥界自古以来草木凋零，要生也是生诡话毒草，传说一个比一个凄惨。”
　　李昭道：“那魔界呢？”

　　“魔界。”江云织顿了顿，答道：“听闻魔界族人素来不甚喜爱绿植花草，喜建造高楼碉堡，冷兵器居多。二来天气变化多端，不利于草木生长。是以这样一个国度，想来也不会有多少盛开的草木。”

　　李昭道：“楚道友推测颇为有理，那仙界呢？仙界的草木难道比不上这些凡木凡花？”

　　闻言，江云织张了张口，睁开了眼，直直盯着他。
　　李昭挑挑眉：“不好作答吗？”

　　江云织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道：“仙界的景象应是世间仅有的了，史书记载的美景大多写的仙境，不过这样的景象于你我而言无关痛痒，俗语说历过繁华境，难过简朴乡。不过是各景入各眼，有人喜欢繁华，有人未必稀罕繁华。”

　　他莞尔，轻轻笑出了声：“想来道友便是那，宁过简朴乡，不入繁华境的脱俗之人了。”

　　听他话中带笑，倒是没有嘲笑之意，江云织靠在树边，渐渐沉下心来。

　　自意识回笼，她每一步都险之又险，稍踏错一步，便是万劫深渊，倘若真如他所说，有朝一日她能过简朴乡，不入繁华境，或许会十分自由惬意。

　　身旁人也倚了下来，喟叹道：“我与道友想法不谋而合，小溪流水，竹影人家，未必就比不得星辰大海，神宫天阙。”

　　蓦然回首，又听他道：“景物因人成胜概，衣未解，心先快，流水白云长自在。姑娘可曾听过，不以他人之忧而忧，方得大自在。”

　　江云织翕动唇瓣，一时竟哑了声，不知说何是好。

　　“楚姑娘。”他笑笑，她这才发觉悄然到头顶的月光撒下，照得他眉眼更为柔和，盈着月光的眼中清清亮亮，“要多笑笑啊。”

　　“多笑笑？”
　　“一笑治百病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