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恶龙很多年》一鹤丹歌

28、夜访宫殿

　　“四百年前……”
　　艾洛喃喃自语，凝视着书页，似要把它看透。

　　纸上的红龙盘踞于孤山，爪下按着视死如归的骑士，向七位英雄吐出烈焰。
　　龙焰所过之处灰烬纷飞，生灵被烧成焦炭，土壤丧失活力，变成焦黑色。
　　殷红的血液沿着龟裂的大地潺潺流淌，像无数条裸露在外的血管。

　　“这是童话吗？”
　　人类的臆想……

　　“不是，虽然情节有些夸张，但英雄们都真实存在，国王陛下就是屠龙勇士的后裔，圣剑也在王宫里保存着，依然锋利，削铁如泥……而且现在有一些贵族怀疑，那条横空出世的黑龙便是那时的遗祸，苟活至今。”

　　阿特斯整理着凌乱的桌面，并没有注意到眼前人的表情变化。

　　“遗祸……呵。”
　　迷茫和冷漠混在一起，汇成怨毒的汁液，好似毒龙尼德霍格的涎水，将灵魂浸成黑色。

　　“对，圣骑士们推测它可能是‘赤地千里’的子嗣，因为它的肢体过于强壮了，像红龙，黑龙没有那么发达的肌肉。魔法师和大臣们更偏向于眷属……”
　　阿特斯面对书架穿插图书，语气平淡。
　　“他们认为红龙实力强悍，是恶龙之首，除同族外唯有金龙能与之抗衡，奴役其他真龙不成问题。更何况红龙个性高傲，不屑与弱者结合——”

　　“你说的对。”

　　冰冷的话语将之打断，一双幽暗的翠眸掩藏在碎发下，眸底涌动着鎏金光芒。

　　人类似乎比真龙更了解同类。

　　阿特斯脊背一紧，像被野兽盯上般心里发怵。
　　他整理好书架缓慢转身。

　　“啪——”
　　艾洛合上书页，与他错开视线看向窗外。

　　两点绿芒映在玻璃上，被熠熠金光冲散。
　　太阳升到了最高点，有下沉趋势。

　　艾洛已能想象到夕阳盛景。
　　当最后一抹金色褪去时，屋顶上将开满火一样的玫瑰，正如妈妈形容的那样，热烈而奔放。
　　这世上总有许多美景……

　　他凝望街角的一对母子，恍若回到昨天，那时妈妈在他面前温柔地说话，像黑暗中不灭的暖光。
　　他们依偎在花岗岩下絮絮低语。

　　“这是爸爸的戒指哦，从现在开始，交给艾洛宝贝保管啦。”
　　女士宠溺地笑着，将银戒放到小小的手掌中央。

　　她轻抚孩子的脑袋，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最后一次拥抱他。
　　真龙气息将尽，再不需要敛息戒指。

　　“妈妈的戒指也要继续戴哦，双重保险。”

　　“戒指里面有我们亲爪刻上去的名字，爸爸是莽夫，写的非常乱、超级难看，你以后可不要学他……嗯，不过艾斯还是有很多优点的，比如——他力气大，皮糙肉厚，很会喷火，擅长烤肉，最重要的是——他能说会道，嘴甜……”

　　“虽然是红龙，却一点也不自大，反而很会伪装，哼哼，扮猪吃老虎……”

　　“说起来已经好久没见了呢，他一定很想我……”

　　“好啦，妈妈要走喽。”

　　金龙丽丽西娅伸出手指，与自己那尚且年幼的孩子拉勾。
　　她的鲜血染红两瓣唇，每个音都沾着湿气。

　　“以后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哦。”

　　“今后的生活一定会很艰难，可再低垂的云也挡不住风的出路，你是最棒的……”
　　艾洛纳伊斯，龙语中掠过穹宇的冽风，因太阳照耀而呈现金色，强大且温暖。

　　女士瞳仁涣散，轻吻孩子的眉心。

　　“祝宝贝一生顺遂吖。”

　　深邃的目光从母子身上移开，落到远处的城堡上。
　　艾洛眸光微动，墨绿色瞳仁将金灿灿的碎屑吞噬干净。

　　对，我是最棒的。

　　我一定能找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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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国王寝殿内。

　　年迈的王者遣退侍女，独自坐在摇椅上赏月，看着看着就进入了梦乡。

　　今晚月色空明，薄云惨淡，把房间映成银灰色。
　　夜莺的鸣叫声悠扬婉转，环绕宫殿伴人入眠。这些活泼的小鸟因不满白日的喧嚣，选择在平静的夜晚放飞自我，尽情歌唱。

　　“嘀哩哩嘀哩哩哒哒……”

　　“嘀哩哩嘀——”

　　安宁又和谐的夜幕下，清冽的曲子刹那停顿，好似被风吹乱了节奏。

　　“唔。”
　　国王缓缓睁开眼睛，略显迷茫地遥望圆月。

　　窗外歌声再起，似乎并未发生异变。

　　“吱呀——”
　　老者撑着扶手，将自己从藤椅中拔出来，慢慢移动到窗边，推开玻璃放风进来。

　　晚间清风吹拂稀疏的银丝，搅动屋内混浊的空气，带进几分清凉。

　　恭候在门口的侍女听到异响轻轻敲门，随后被老者劝退。

　　“无事。”

　　国王步履蹒跚地走向软床，撑着身子坐下，发出沉重的喘息和无奈的轻笑。

　　“吼吼，埃斯蒙德，看来你也没领先多少呢，我这把老骨头就快启程喽，不过在那之前……索尔，我们要加油了。”
　　尽快把接力棒传给年轻人。

　　屋内寂静无声，回应他的只有掺着花香的微风，甜丝丝的。

　　可他记得楼下并没有花圃，花园也与寝殿间隔老远。

　　“啊，有客人到了。”
　　国王镇定如常，安稳地坐在床沿上，静静地注视漏进屋里的月辉。

　　光柱后隐隐显现出人形轮廓，躲在阴影中看不清面容和衣着，勉强能辨认出柳叶般的耳朵。

　　老国王凭借数十年的经验，猜测对方并非人类，能露出形体想必是已经设下了结界，封锁声音，且对自己的法术和实力非常有信心，这种人往往岁数尚浅。

　　年轻的异族施法者。

　　能无声无息地潜入却选择隐藏身份躲在角落，没有立即动手，不是刺客。

　　他恐怕有事情要问。

　　老者不动声色地打量来人，沉声开口。
　　“孩子，所为何事？”

　　黑影并未作答，只是静静矗立。
　　许久后，沙哑得不像样的声音忽然响起，就像狼人在挠玻璃，刺痛了老者的耳膜。

　　“蚰蜒，你见过真龙吗？死的活的都算。”

　　“朕都没见过……但你的父母应该教过你，何为礼貌。”
　　头发尽白的老者面无惧色，语气充满力量，时刻保持着王者的威严。

　　黑影淡淡地开口，“那你的父母除了教你礼貌外，还传授给你什么？屠龙之术、英雄剑法、还是禁制法术？身为英雄的后裔，总要有些特殊之处吧。”

　　“吼吼，孩子，并非所有的英雄都有过人之处，丰功伟绩都是堆叠出来的，每一块砖都在发挥作用，所谓英雄只是活到最后的那一批——幸运儿。”

　　“是吗……也许你说的对，幸运蚰蜒。”

　　“所以你是来肯定朕的气运的吗？”

　　“不，我只是来问问，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能散发出辣味。”

　　艾洛缓缓吸气，抑制住喉间的痒意。
　　从靠近这间房开始，他就一直在调整呼吸。

　　国王身上持续散发出的辛辣味不光刺激鼻腔，更辣眼睛，让龙联想到地狱辣椒。
　　这种感觉就像有人把辣椒碾成微末撒到空中，一呼一吸间都能与之充分接触。眨眼时，辣椒粉粘到角膜上，像在受刑。

　　艾洛发现，《百年圣战》中英雄们的后裔都能散发出食物系味道，固执的红狼是苦茶，孤单的精灵是琥珀糖，老不死的国王是辣椒……而且他们的逝去都能让自己想起某一阶段的记忆，并挑起情绪波动。
　　红狼让他想起了苦涩的童年，精灵唤醒了自己失去亲人后的悲伤，那这个刺鼻的糟老头子呢？
　　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辣味……”
　　昏暗的瞳仁中闪过一丝迷茫，做不得假。使用鉴定魔法后结果一致。

　　“……”
　　你也不知道吗？

　　“看来你的父母并不称职，把你教导得和我一样无知。”

　　话音刚落，艾洛抑制不住喉头的酸涩，轻咳出声。
　　“你让我倒胃口。”
　　实在难以忍受。

　　不等对方回应，他后退半步融入阴影，像风一样在屋里绕了一圈然后翻窗出去。

　　几秒后，国王床底忽然传出抓挠声，嘴吻发白的老犬低吼着从床下匍匐而出。

　　“吼呜——”

　　它牙缝间淌下鲜血，眼里敌意未褪，好似压抑许久。

　　国王轻拍老伙计的额头，柔声安抚它。
　　“索尔，不要紧，我已经活的够久了。”

　　“汪呜，”獒犬似在反驳，从床下钻出来蹲坐到国王腿间，昂着脑袋像位忠勇的战士。

　　许是入侵者撤去了结界，这声犬吠传到门外，侍女再次敲门，询问陛下有何需要。

　　可这次她没得到回应。

　　“陛下？”
　　年轻的女仆侧耳倾听，确认无人应答后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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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外，巍巍高墙将雄伟的宫殿围护起来，一条大路通往居住区。

　　艾洛站在墙根阴影中回望寂静的城堡，自我安慰道此行并非一无所获，至少确认了什么人或者魔物会散发出食物系味道。
　　至于要不要结果他们以获得力量和记忆，是接下来要考虑的事情。

　　他抬手揉了揉酸痛的鼻子，眼尾又红又肿，像刚从辣椒坊逃出来。

　　“哒——”
　　突兀的脆响过后，艾洛感到指间一松。

　　“……”
　　什么。

　　他垂眸看去，只见脚旁静静地躺着两半戒指，打落青草茎叶上的露水，好似渗出了热泪。

　　“咻——”

　　皇城中窜出一颗照明灯，顷刻照亮整座城堡，人影暴露无遗，潜藏者无所遁形。
　　墙头燃起熊熊烈火，骑士们举着火把列队而出，连成条条火龙。

　　艾洛的呼吸变得急促，却并非是因为紧张。

　　“不是——”

　　他捂住心口喃喃自语，“我没杀他……”

　　没人能听到他的辩解。
　　人声越发嘈杂，痛感更加强烈。

　　他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银剑贯穿心脏，铁器与血肉相贴，随着每一次泵跳寸寸割开肌理。

　　体内魔力突然暴涨，他想起了自己死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