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白玉堂安静地坐在廊下，公孙策正在他对面泡茶。
煮茶的水是去年收集下的初雪，虽说是开封府的主簿，但公孙策骨子里文人的风雅本性仍在，闲暇之时也会奏琴、品茗、联诗或者对弈。白玉堂闲坐在矮几的另一侧，画影就搁在腿旁边，银白漫长的剑穗平整的摆着，温顺的依靠在那绣工精美的雪色衣衫之畔。
白家本是金陵商界赫赫有名的氏族，他的亲身兄长亦是当今极有名气的大贾。而他的母亲乃是金陵梁氏族中的小姐，虽说不是本家，却也是自小被当做珍宝一般捧在手心里养大的，琴棋书画自然都是极为娴熟。白玉堂幼时就有过段在盛开时令花卉绿草茵茵的郊外，一家人悠然地外出访春，吃着母亲亲手做的精致点心，放着纸鸢的日子。
公孙策把煮过的茶水小心地注入天青石色的杯盏中，清香中略带苦涩的茶香随着微微的热气氤氲而生，袅袅摇曳于空气之中。煮沸的水还是透明的，因为茶叶沉底，就是碧色。一片片的茶叶在滚烫的水中圆圆润润的舒展开来，窈然深碧，含蓄地释放出自己潜藏已久的甘醇香气。
瓦檐间仍在滴落晨间降下的雨水，地面的水洼处，不时有红色的蜻蜓点水而过，屋檐之下，有新鲜的苔痕，还有灰色的小蜘蛛爬来爬去地忙着结网。白玉堂随意的坐着，想起童年间美好温馨的往事，露出率真的笑容。端着青茶，他的双鬓也是绿的了。
展昭正从回廊下经过，隔着后院重重的花树，就看到对面悠然坐着品茶的白衣少年，不由停下脚步，隔着略显茂密的一丛月季花枝，眼也不眨地看着少年面上微笑的神情。本只想看看就走的，但竟然没能迈开脚步，反而靠到赭色的廊柱上，就这么看了起来。直到白玉堂起身，同公孙策说过些什么，转身离开了，才恍然过来似的。笑笑摇摇头，自己也有几分莫名地，迈步离开了。
＊ ＊ ＊
展昭换下官袍，穿上柔软的常服准备就寝了，却听到屋顶传来的动静。皱眉，略叹口气，提起巨阙推门而出。
屋子外已经是将近子夜的深沉夜色了，暗夜之中依旧可以听到春蝉孜孜不倦的鸣声。
展昭道：“不知是哪处的朋友，不妨下来说话，展昭定以好酒相待。”
院中静悄悄的，展昭声音不大，却也清晰。
夜风吹过，窸窸窣窣的枝叶动摇中，一个身影从屋顶翻身落地，没有半点声响，可见得功夫不错。
“原是中州季家，季兄跟了展某一日，不知有何要事？”展昭仍旧平静的站着，没有丝毫拔剑的意思。
“南侠果然好眼力，”季云笑道，“季某不过想来看看，能让名满天下的南侠心甘情愿当只‘猫儿’的包大人是何人物。是名副其实的青天呢，还是……欺世盗名之辈。”
——又是个不长眼来找茬的！白玉堂挑了下修长的眉，他的厢房就在展昭不远的地方，但因为是展昭的“客人”，他并未出门，只在偏窗抱臂观看。
“既然季兄已经看过一整日，想必心下自有定数。”展昭听了季云话中暗带的嘲讽之意却不生气，只淡声答道。
“哈哈，展大人真是好涵养。”季云这次当真是笑起来，“我跟了一天，当然晓得包大人是难得的清官，季某虽是江湖人，也不会对他不利。不过……在下对展兄的功夫可是好奇的很，不知可否讨教两招？”
季云这话尚未说完，原本一直安静站着的展昭突然动了，身形流转，剑鸣风动。
季云双眼倏地睁大，巨阙锋利森寒的剑刃就横在他的耳边。
“失礼，这蝉儿太过扰人。”展昭退后一步，依旧是平静的语气。撤回的巨阙剑尖上有只半面手掌大小的春蝉，被剑刃贯穿了，却未被剑风割裂，仍牢挂在剑尖上。
季云脸色白了白，也退后一步，再看展昭的神色已全然变了：“南侠高招，季云算是领教过了，家中尚有要事，先行告辞。”
展昭亦抱拳还礼：“恕不远送。”
季云轻点头，又退开一步，足尖一点，跃过开封府颇高的围墙，消失在夜色中。
展昭看着人影消失，巨阙还鞘，有些倦地轻叹气，转身回了自己屋子里，不多时，柔黄的烛光便熄灭了。
“这人可真是个好脾气。”白玉堂放松地倚在雕花的窗框边，心里默默地想着。光是他来开封府的这一年间，就已经见过十来次冲上门来找麻烦的情形了。展昭或者好言相劝，或者以技压人，总是悄无声息的把来人打发掉。
这些事情，在开封府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这里人熟悉的只是谦逊有礼的展护卫，这般偶现锋芒，直显江湖豪气的南侠，大抵只有自己见过吧。而展昭似乎也不愿意让那些江湖风波吹皱了开封府这一池清水。
白玉堂常见他独立地处理这些“意外”，回想自己当初大闹东京都，逼得他不得不满江湖找自己寻三宝的旧事，不由也两颊生烫，暗下觉得很是尴尬。
“我就看看，如果需要，不妨便帮个忙。”这样的想法是在几次见到展昭独自解决前来寻事之人后才产生的。现在竟也养成了他的习惯，以致只要有人来，他定会在旁观看，以备随时援手。
只是白玉堂却不知道，当偶有来开封府找他的“客人”时，应该是在房中休息的展昭，却也从未让巨阙离开身边过。
＊ ＊ ＊
近来岁首新至，春山青茂，春日明媚，黄莺嘤鸣，梅始发，柳初青，春风乍起，春水波生。开封众人寻得一日清闲，携带家眷往城郊踏青。
二三十来个人其乐融融的，女眷们纷纷整理着做好的吃食，又摆上清甜的梅花酒。男人们则聚在一起谈论着些家国天下事，几个男孩挥舞着折来的树枝比划高下，女娃们则在姐姐们的带领下兴致勃勃地编起花环。不过只是自己美滋滋地戴了还不算，一个个抱脖子爬肩膀的非要团坐一处的叔父辈们也戴上。见到有想躲开的，就立刻嘴一撇，一副你不戴我就哭给你看的样子。最终这群开封府响当当的硬汉们也不得不化百炼钢为绕指柔，屈服在未来淑女们的纤纤素手之下，每人头顶了个红红绿绿的花环。
展昭也被公孙先生的小女儿硬套了顶迎春花枝编成的花环在头上，嫩黄小巧的花朵开在一团青翠的枝叶间，在早春的清风中巍巍颤动。
展昭耐心地同小姑娘玩了一会儿，才找个借口起身，走进旁边的树林里。伸手摘下鸟巢似的花环，左右看看，又不忍随意扔了。心下念转的，轻身跃到丛树枝上，想寻处地方放好。不意间却看到有人阖了眼倚靠在树干上。新生的嫩叶在他的身形四周铺陈开来，将那雪色的衣衫也印出了浅浅的青碧，几瓣粉色的桃花随风坠入他的怀中肩头，少年青春的的气息与初春的新鲜的生气交融一处，现出种勃勃的生机，鲜活逼人，无可掩饰。
花环从展昭的指尖跌落到了柔软的草地上。白玉堂睁开眼，正见到不远处稍低的树枝上，展昭右手扶着树干动也不动的望着自己。不知为何，却觉胸口的跳动有些微微的急促。
白玉堂坐起身，拂去落花纷纷，仿佛故意平静的问：“有什么事情吗？”
展昭愣怔着，半晌方有些不知所措地答：“我……来给你看她们编的花环。”说罢抬起左手，这才发现手心空空，什么也没有，脸上顿生一片窘色。
“噗哈哈哈哈……”
白玉堂见到展昭面上难得尴尬的样子，心里顿时觉得十分好笑，他也就真的笑出声来了，还捂着肚子，笑得形象全无。
展昭初时窘迫，又觉得自己也有些无厘头。但听着白玉堂爽朗率直的笑声，却渐渐觉得心情畅快起来，不由也舒展眉宇，同是大笑起来。
其时春意和煦，阳光烂漫，蓝天白云，绿草如茵，有一双人相视而笑，灿若春光。
却是“芳袖动，芬叶披。两相思，两不知。”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