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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将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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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乐三十年十月四日,也是明皇宣镇西侯进皇城的第四日,北褚,千里魂山外。
狂风漫卷,从北地一路南下到此的寒流刺痛着途经的一切生灵。千里魂山从极北之地的冰封寒境中延伸而出,构成了西陵与北褚之间的天然屏障。
自有这两个国家以来,争乱从未休止。百年前北褚名将楚雄在魂山两国交界必通处修了座关隘,唤做孤城,西陵也不甘示弱,立马遥向对望立了座关城叫做拒蛮关。
此时孤城城墙上,遥遥望着拒蛮关高悬的影子,镇西杨家老二杨择代狠狠唾了一口,骂道:
“我呸!叫什么拒蛮关,我迟早把这关上牌匾卸下来,挂在另一边,写上拒夷关!”
一旁杨家老大杨雅世正在巡视布防,听到二弟的怒骂,正色道:“咱们叫他们夷人,他们叫我们蛮子,都是仇人。我们家世代在这里做北褚的大门,必须得守住了,要知道成王败寇,被西陵打垮了,咱们就真的成了史官笔下永远的蛮子了。”
这时,一名穿着小卒衣服的男子走了过来,挑了挑碎眉,冲两手之间哈了口气,笑道:“那恐怕没几天咱哥仨就要成蛮子了,斥候传来消息,西陵中央军已经整军号称十万,由西陵四方大将军付子方亲率朝孤城来了。拒蛮关守将付岭这几日也在连夜打造冲车,要将蛮子的帽子给咱扣牢了。”
杨雅世浓眉星目,此刻紧紧扣在一处,不满的瞥了自己没正形的三弟一眼,问道:“从西陵皇城来吗?大概几时到?”
老三杨不绵摇了摇头道:“不是西封城来的,而是从西陵最近的府城凉州城。最早明日午时到。”
“凉州城?凉州城怎么会有十万人,西京十城也不过五万守军。”杨择代听着从墙台上跳下来,惊讶道,壮硕的身躯引的城墙微震。
“咱们没钱没粮没人,老爹还要进京陪皇帝过生日,西陵的皇帝可不是这样对他们百战百胜的四方大将军。”杨不绵依旧是一副不忿的模样。
杨雅世道:“付子方征伐南梁有功,西陵朝中还有他哥哥宰相付子良,他自然得西陵老皇帝鼎力支持。”
“走,随我进营帐,召集众将议事。”杨雅世说罢,匆匆走下城墙,老二对着远方骂了一句也跟着走下去。
杨不绵却没有动,他只是一个百夫长。虽然以他杨家老三的身份参加一个军事会议并不难,但是他并不想参与这种讨论,在他看来,那些将领放一起也不如他一个人聪明,更不如他大哥一根小指头想的办法多。
现在更困扰他的,是皇帝老儿究竟想干什么,望着眼前被寒风塑造的孤城,杨不绵轻叹一声,对着染着无数将士鲜血的城墙轻声道:“老爹说他和皇帝是老兄弟,可是现在老爹不在的这消息分明是皇帝放出去的,魂山处处埋忠骨,但是对皇上来说,这些人真的重要吗?或者说,君王家真的有兄弟吗?”
营帐中,听得消息的众将正在吵作一团,杨雅世微微蹙眉,扶额叹息。
他心中也有心事,皇上放出父亲进京的消息,无疑是不利于孤城守军的。没有父亲在,就算有虎符在手,他也只能调动孤城和西京城嫡系的飞豹军三万人,剩下两万分布在各城的守军他很难指挥。如今更是有付子方和付岭合并十万大军,孤城凶多吉少。
难道皇上真的想咱们杨家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杨家在军中的地位已经严重威胁到那位圣上的权威了。除了中央御林军白丰,兵部尚书卢定,南部庐州城总将卢骁和东部江城总将赵苏都和父亲交好。作为军部资历最老战绩最佳的将军,父亲只要想,北褚都要脱层皮,甚至换个姓……他不敢再继续想。
这时一声厉喝唤醒了他,是二弟的声音。“不战而逃?你再说试试!”杨择代正站起来对一名副将喝道。
“不是啊二少,我是说退守西京城,西陵势大,不可力敌呀!”
“那不还是不战而逃吗!”
杨雅世叹了口气,出声制止道:“不要吵起来,老二,你坐下。退守西京城是一条退路,但是不是现在,不要再提。
目前孤城有两万飞豹军,其中一半是飞豹骑,西京城有一万飞豹军,而拒蛮关不过一万守军,我们仍有胜机!”
“大哥的意思是,夜袭拒蛮关?”
杨雅世微微颔首,在座众将一片哗然。
杨雅世起身道:“付子方号称西陵军神,他听到我父亲入京,必然不会放过这机会。十万大军调度那么大阵仗,今日才让我们发现,现在预测他行军明日午时到,那恐怕今夜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我们没有犹豫的时间。
老二,你为先锋,领五千飞豹骑兵,夜袭拒蛮关,伤亡不论,务必破城。李副将,你挑选五百壮硕将士,到城西待命,详细计划我会告知我三弟。剩余众将,与我一同调度剩余军士,今夜拿下拒蛮关!”
虎符拍在案上一震,军令已出,众将纷纷起身领命:“诺!”
杨雅世走出营帐,找到正在外面喂马的弟弟杨不绵。杨不绵正拿着枯草,一根一根递到红枣马的嘴里,听见有人来了,他抬头一扫,又继续喂马,问道:“是夜袭吗?”
“是。”
“付子方既然知道调军之事只能瞒到今天,他一定也能想到你得知消息后会夜袭。”
“他想得到,但是阻止不了。”
“这几日里拒蛮关中多了的可不止冲车,还有箭楼,滚木,石头。”
“不够。付子方第一时间通知付岭也来不及。”
“拖住我们攻开关门足够了。大部队明日午时到,付子方可以带骑兵先行,最晚不过辰时。”
“我知道,所以我不打算攻开城门。我找你正是为此事。”
杨不绵终于停下喂马的手,转头看向自己的大哥,这个被称为绝代智将的大哥从来谨慎,没有七八分把握的计划,他不会说出口。
“说来听听。”
“我要你带五百人,穿上之前俘虏的西陵军衣服,连夜上魂山,子时之前绕到拒蛮关后。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斥候带来的消息里,付子方的粮草队应该正是这时候到。”
“你要我以拒蛮关的名义迎接粮队,进入拒蛮关,然后配合你们进攻开城门?”
“正是。”
杨不绵怪异地看向自己大哥道:“这计划风险太大,简直就是赌博,不像你的风格。”
“我知道,但是没有选择。而且我让你去,你正擅长油嘴滑舌不是吗,这样又增加几分胜算。”
“我是擅长辩论!懒得和你这书呆子争,这活儿我接了,人在哪儿。”
“城西。”
杨不绵不再耽搁,前往城西,带人换上俘虏的衣服,往魂山小径去了。魂山天险,除了最开始一条小路抵达山中,后面想要逾越全靠一步一步挪,几乎没有路,一点点贴着悬崖慢慢前进,稍有差池,便要落入无尽深渊。
夕阳挂在天边之时,校场演武台上,杨择代已经点兵完毕。他招过来副官,沉声问道:“现在几时?”
“禀二帅,酉初。”
“大哥让我们几时出发?”
“大帅令是确保足够时间破城前提下,越晚越好。他会布置其他部曲配合我们行动。”
闻言,杨择代不再说话,转头望向天边,凛冽的寒风跨过他脸上,割出几分冷意。下一刻他挥舞大手,指向遥遥可望的拒蛮关,锐意怒喝道:“传我军令,全军整备,亥时出发,随我夺了那土城!”
杨择代的眼里没有犹疑,纵使这个计划危险重重,他听到可以出兵攻城,依然是浑身发烫。北褚这些年来从未主动发起过进攻,一直都在被动防守,小打小闹这孤城也算堪堪可守,国力军力甚至朝中的支持力度他们都比不上西陵那帮军侯,对一个从小生在西京城,立志平西夷的将军之子来说,这实在是过于残忍了。
此刻终于有了主动出击的机会,即使是放手一搏,即使敌众我寡,他也热血沸腾,也正是这样的性格,让他成为杨家四个儿子里唯一一个继承了父亲的最初的先锋将衣钵的那人。
台下列装齐整的飞豹骑兵,几乎都是杨择代亲自带出来的,此刻听闻传令官令言,全都杵枪厉喝:“诺!”
另一边,杨雅世扶剑坐在帅椅上,闭目沉思,等来了传信员。
“大帅,二帅的五千飞豹骑亥时出发。我们一万步卒营和射声营也点兵结束,剩余的五千飞豹骑已经遵照您的命令,留守孤城各处戒严,一只鸟也飞不出孤城!”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杨雅世缓缓睁开双眼,父亲不在,他就是这军中公认的大帅。父亲坐镇西京城20年,而他自从13岁从军已经到孤城10年了,历战无数。
西京十城的其他军队派系也许对他多有疑义,因为他名义上没有实职,只是军中一个参谋,但是嫡系的这飞豹军却是肯认他为大帅。不为其他,只为杨雅世是和飞豹军一起,一场一场战斗以血换血啃下来的!
杨雅世手指轻敲佩剑,喃喃自语道:“付子方,你定西陵南都名震天下,战略眼光当世第一,但是有关这拒蛮关,你知道的还不如我多。西陵官道上走的,可不总是那么太平。”
飞豹军,北褚名师也,设飞豹骑、射声、步卒三营,尤以飞豹骑为精利。飞豹骑者,带黑枪轻甲,携十石弓,上马可突阵游射,下马为先登士卒。
——《四国十帝志·北褚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