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他-她》蛛小

3、华臻

　　在家门口做足心理准备。

　　华臻缓缓输入密码。一阵灵动欢迎音效，门开。

　　“回来了。”伴随熟悉饭菜香，钟敛声音从厨房传来，“排骨炖好了，我再炒个青菜就行。”

　　“嗯。”桌上珐琅小炖锅里是香喷喷的排骨，边上是一碟子切薄片的清炒山药。

　　扶着椅背，定在桌沿。华臻忽而眼眶发热。

　　钟敛是及易过敏体质，每次处理山药都要小心再小心。哪怕华臻再三表示不要买，不要他处理，但山药依然时不时出现在餐桌——无非是华臻喜欢吃。

　　“下班前蹭同事的小零食，辣椒油溅到眼睛里了，有点不舒服。”华臻走进厨房洗手，主动解释。

　　“嗯？”钟敛当即关火，扔下锅铲转身握住华臻胳膊，“严重吗？我看看。”

　　“很丑吧？”华臻仰头瞧他，“哭得领导都来关心我了。”

　　“不丑。”钟敛眼里满是认真，“都是红血丝啊……现在怎么样，还是很难受吗？”

　　“现在还好了。”华臻轻轻挣开他的手，撇开脸，“问题不大，可能出差累的，也没休息够。”

　　“嗯。”钟敛放下心来，“那今晚我们早点睡。”

　　“好啦，”华臻下巴微抬，“你青菜还没出锅呢。”

　　钟敛重新打着火，锅铲挥动：“你盛饭吧，我今晚吃少点，大半碗就行。”

　　“怎么？”华臻背过身找饭勺，随意闲聊，“你也在外面偷吃了？”

　　“……什么呀。”钟敛笑了一声，“最近疏于锻炼，胖了不少。”

　　“有吗？我昨晚摸了也没觉得呢。”华臻说，“敛敛宝贝，谁敢说你身材不好？我帮你骂他。”

　　“没人敢说……你不嫌弃就好。”

　　背对背，华臻看不见钟敛的反应，钟敛也看不见华臻的神情。

　　排骨软糯，山药清甜。

　　钟敛是本地人，家里不缺钱，和爸妈住别墅，正好离他公司也近。华臻则在另一个区上班，租这间两室一厅，钟敛会来这儿过周末。

　　但这个惯例在大半年频频出差中被打破。

　　今天是周五，明天就是周末。

　　就是他原先和女孩约好的——周六见面。

　　思及此，华臻脸色剧变。哐当一下放开碗，冲进卫生间呕吐不止。

　　“怎么了臻臻？”钟敛前后脚跟过来，一手搂着华臻长发，一手轻拍华臻后背，脸上是自然流露的惊忧。

　　胃里一阵翻腾，灼烧感顺着消化道蔓至舌尖。吐无可吐，华臻抑制不住地浑身发抖，顿时眼泪奔涌。

　　“你别吓我……”钟敛将人抱住，手掌抚在华臻侧脸。

　　华臻睁开眼，朦胧间，看向沾染污浊的洗手台，也看向镜中叠在一起的两人。反胃来得凶猛，她来不及弯腰掀开马桶盖，直接吐在了洗手池里。

　　靠在钟敛怀里缓过劲儿，力气回笼，视线重新聚焦。

　　“肠胃不太舒服。”华臻并不打算就此摊牌，仍在强撑，“最近吃饭不规律，昨天上飞机前也吐过一次。”

　　“怎么没和我说……”钟敛并未起疑，给她接了杯水，“来，漱漱口。”

　　华臻犹豫：“吐这里吗？会不会堵住？”

　　“等会儿我来清理，堵了就用管道清洁剂，没关系。”

　　“嗯。”华臻笑了一笑，又想落泪了。

　　她的男友，五年来，一直都这么温柔体贴地站在她身后，对她说——“我来，没关系”。

　　时至今日，钟敛依然乐意为她做这些事。但……她清醒认识到，自己不再是唯一。

　　扶着人到沙发上坐下，钟敛说：“排骨有点腻，不吃了，我再给你煮点粥。”

　　“好。”华臻笑得疲惫，把自己埋进沙发里，就这么看着他忙忙碌碌。

　　她想，钟敛，真的是一个很完美的恋人。

　　如果你一直这么完美就好了。

　　为什么要被我发现。

　　哪怕……你骗我一辈子呢？

　　*
　　这个晚上，手机没有查成。

　　身体上的不适完全压垮精神上的坚持。防线全然被击溃，华臻不剩半点力气，甚至于，比以往更强烈地贪恋钟敛细致入微的照顾。

　　她看不起自己。

　　她想，就算内里腐烂了，表面心疼和怜惜的壳子也还是真的——至少在此刻，是华臻的救命药。

　　哪怕饮鸠止渴，至少足够她熬过这个晚上。

　　情绪和精力都耗尽，睡眠是最好的自我保护和修复。

　　黑夜掩埋一切，周六如期到来。

　　华臻在钟敛怀里睁开眼，对上再熟悉不过的宽阔胸膛。她知道，只要抬头，钟敛就会印下一个早安吻。

　　只是华臻没有抬头，她很疲惫，再次合上眼皮。

　　下一秒，就感受到了钟敛温柔环上来的坚实臂膀。

　　华臻咬着下嘴唇。昨晚的裂口尚未恢复，她再次尝到血腥。

　　早餐是青菜鸡蛋面。照顾着华臻的肠胃，做得很清淡，油花悉数撇干净。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没安排。”钟敛说，“你呢？”

　　“我也没安排。”华臻笑笑，“在家躺着吧，可别一出门又吐了。”

　　“不会吐，要好好的。”

　　钟敛吃东西很优雅，筷子握在六等分，勺子捏着不磕碰。华臻曾经开玩笑，如果有吃相比赛，钟敛绝对拿第一。当时……钟敛笑着说过奖，但他更想要厨艺第一，可以换着花样，一辈子给华臻做好吃的。

　　“一辈子”的诺言，他们之间只许下这一个。不是情浓时的“一辈子爱你”，不是表真心的“一辈子不离不弃”，而是玩笑时脱口而出的——“一辈子给你做好吃的”。

　　虽然是玩笑，可谁都不会质疑这句话暗含的情意。

　　但残酷的是，关乎爱情的承诺，也只在做出的那一刻有意义。

　　想到这儿，华臻味同嚼蜡。

　　他钟敛应该不会把女孩带回家。毕竟……她华臻已经登门拜访，见过家长。

　　那么他们只能在酒店约会，只会在外头餐厅吃饭。

　　狠狠地闭了闭眼，华臻强迫自己停止这种无意义的猜想。

　　毕竟——往后钟敛给谁做饭，都与她无关。

　　对面的人无知无觉。

　　无知无觉，也是一种残忍。

　　华臻扯了扯嘴角，对自己说：剩下的时间，就当作……对这段感情的告别吧。

　　*

　　下午三点。

　　华臻并不太好。她窝在沙发，在休息，也在等。

　　——等着看，钟敛会不会出门。

　　这整个白天，她复盘了和钟敛相识相爱的全过程，思考一件事：钟敛为什么会出轨。

　　大学阶段，浓情蜜意不会有问题。那是她的底线，钟敛不至于把她整条命都拿去。

　　毕业前后，他们确确实实经历过一次情感危机。更准确地说，是由未来发展道路而导致的情感危机。

　　当时华臻拿到不少大厂offer。而最心仪的一个，工作地点在三百公里之外的大都市。

　　而钟敛是本地人，一线城市，从各个方面考虑，留在本市是首选。

　　非要细究，三百公里并不远，驾车四小时，高铁一小时。

　　华臻花了半年时间，劝说钟敛一起走。两人齐头并进，能力相当，在新城市扎根并非没有可能。

　　钟敛同样花了半年时间，劝说华臻留下。这里有熟悉的成长环境、有隐性的校友资源、有显性的父母帮扶。无论是事业发展，还是往后的家庭组建，都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拖到最后，由华臻收到本市更高薪的offer作为终结。

　　这是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哪怕问题并非由他们自己解决。

　　工作后，由于上班地点的限制，也由于华臻对个人独立空间的坚持，两人没有同居。保持每天视频、每周见面的模式相处。这在当时，是双方满意的结果。

　　时至今日，依然是华臻满意的结果。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出在两人工作生活不同步的哪一处空隙？

　　又或者……是每一处空隙？

　　华臻反思，是自己在忙碌中疏忽了对方。

　　比如四周年纪念日当晚突发事件紧急加班，让钟敛在餐厅等了两小时。她急匆匆赶去餐厅，下车时崴了脚但忍疼瞒着钟敛。钟敛细心察觉，带着打包好的餐品，陪她去了医院。

　　华臻反思，是因为自己升职的时候，钟敛正遭遇职场危机。

　　哪怕如此，她也没打算瞒着，到了家就把喜讯和钟敛分享。钟敛当时……说了恭喜，第二天做了一桌子好菜。华臻知道他心里有压力，回赠一个蛋糕，希望他否极泰来，顺利通关。

　　华臻反思，是因为自己过于强势。

　　比如她喜欢管钟敛叫“宝贝”。她以为钟敛是喜欢的，她相信钟敛最初确实是喜欢的，因为情到浓时，钟敛也会在她耳边喃喃回应着宝贝。只是他很久没那么叫过了。
　　华臻想起来，钟敛也曾问过她能不能管自己叫哥哥。当时华臻叫了两声，撒娇道：我还是想叫你宝贝嘛。钟敛笑得温柔，说都可以，只要你喜欢。

　　华臻反思，是自己在情事上不能满足对方。

　　两人都是纵欲的性子，也并不羞于求欢。无奈工作它确实是最好的避孕药，一天高强度辛劳，再额外两小时加班，华臻回到家只想躺平。

　　华臻放空自我。

　　她想，这些都是理由。

　　这些也都不是理由。

　　*
　　晚饭，喝玉米萝卜排骨汤，同样很清淡。

　　华臻食欲恢复了些，吃下去不少。饭后和钟敛一起收了碗筷，刷锅洗碗。这在往常是她的活儿，两人一人下厨，一人收尾，配合得很好。

　　她以为这个晚上也会平平安安度过，让她的分手倒计时留下多一些温和陪伴。

　　晚九点。

　　“臻臻，同事找我要一份文件，存在我家电脑里。我得回去一趟，今晚……不能陪你了。”

　　华臻觉得自己又死了一次。

　　或者说，她终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