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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6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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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狄枯水期,往些年是被朝廷看做暂时休养的时刻,现下将军阻了他们最大的一条水流,他们内部几个部落向来不服,只怕现下要大乱。”
宴止钲点头。
深远的记忆浮现,他到现在都记得那三个月,北狄常常发生反乱,为争水源大打出手。
然而那时在老可汗的镇压下倒是闹不了太久。
如今老可汗已死,至此北狄内部动荡,多个部落并不服新可汗,是以他们想要将疆土阔大,将大梁水源最充沛之地划入自己领地,这些年总是蠢蠢欲动。
周副将带头抱拳俯首:“将军英明!之前是属下有眼无珠,不知将军……属下甘愿领罚!”
他这样做,其他几个副将却是再也挂不住脸,纷纷请罚。
宴止钲道:“不必,卢阳关常年动乱,你们驻守本就辛苦,朝廷不留无用之人,你们做的是对的。”
几人抬头看着他。
没想这新主将竟如此英明。
众人心中尊崇更甚,再次拜服。
……
梁京的天近日总是密布一层阴云。
许是因为入秋,凉风席卷,老夫人贪凉一时竟病倒了。
这两月云兮几乎每日守在她身边,然而大夫次次来看,都是一致的说辞,老夫人年纪大了,风寒虽不严重,可到底身子弱承受不住。
这病来的突然,东院一下萦绕上低沉的气氛,前些日子的欢声笑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魏康年年纪虽小,却也成长起来,近日处处找大夫。
魏云嫣同他一起,姐弟俩常常出门。
天空云层堆积,有凉风刮过,窗户微响,云兮起身去关好。
韩嬷嬷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
她动作轻快,进来连忙将门关上,看了看窗前的云兮。
“老夫人如何了?”
云兮抿着唇,看着帐内静静躺着的人,除了胸口还在微微起伏,许久都一动不动。
她眼尾又红了,摇摇头:“今日未曾醒过。”
韩嬷嬷微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抖,碗中的药轻微晃晃,白雾悠闲浮动着。
云兮走上前将药碗接下,走去床前掀开帐子。
韩嬷嬷放了托盘正要过来帮忙,谁知这时候,眼前双眼紧闭的人,突然轻声唤了一声。
云兮低头一看,那双眼静静睁开,眼前慢慢由混沌转为清明。
云兮惊得手中的药碗差点落地。
她眼眶瞬间蓄起泪,抬手将老祖母抱住。
“祖母!”
眼泪滚滚而下,将这些日的惶恐和委屈尽数倾泻。
老夫人抬起软绵绵的手臂,轻轻拍在云兮的背,声音微弱,“阿兮不哭。祖母在这儿。”
云兮听着她虚弱的声音,心底涌上一股恐惧,哭得更难受了。
这个家,真正关心她,爱护她的人本就不多。如今,却要连这唯一的人都要失去吗?
眼泪落了许多,砸进老祖母的肩膀,浸湿一片。
老夫人看听她哭成这样,心底也跟着心疼。
她不怕死亡,这么多年看遍了人心冷暖,她释然了许多,只是如今临到头却又升起盼头。
她宝贝的孙女终于病好了,祖孙俩终于可以相认。
只是老天爷却不愿她一直这么幸福下去了。
云兮哭得太凶,老夫人打趣道:“阿兮再不松开祖母,祖母可抱不住你了。”
云兮一听,害怕累到她,连忙将祖母松开。
老祖母忍不住笑起来,只是声音轻轻的,仿佛一碰便要消失。
云兮见此,也跟着笑,屋中短暂的在浓重的药味中,充斥着轻盈的氛围。
韩嬷嬷连同云兮将祖母垫着半坐起,云兮牵着她的手。
“不要哭,眼都哭肿了,可不好看了。”
云兮摇摇头,“祖母才不嫌弃我。”
老祖母抬手,将云兮额前的碎发理了理,枯瘦温暖的手掌在云兮脸侧,她鼻子一酸,将祖母的手捧住,将自己的脸贴上她的掌心。
祖母的手掌还是这么的柔软。
她微微笑起来,老祖母也便让她这样依偎着自己。
韩嬷嬷在一旁却看红了双眼,转过头去抬手快速拭去眼角的泪。
“祖母一直陪着云兮好不好,云兮……不想失去你。”
她这半生,从八岁那年开始就一直在失去,她所有的都留不住,包括后来那个人也离开了她。
为何命运要对她这般残忍。
她从前从不怨所谓的命数,如今却也真的怨起来。
老祖母看着云兮依依不舍的眼神,心底发疼,却也不可奈何,只轻轻将孙女抱在怀里。
安慰道:“祖母不走,祖母会一直陪着你,即便你看不到我,我也一直陪在云兮身边。”
云兮知道她话中的意思。
嘴角轻轻笑起来,却是笑着笑着,鼻尖一红,眼泪闪着光落下来。
……
夜晚的大营不似从前寂静,人群奔走,嘈杂间的血腥气顺着风溢满了整个军营。
宴止钲坐在军帐桌案前,手里拿着一本折子,正聚精会神地看着。
帐外不时的惨叫声隔着薄薄的帐子传来,将他思绪打断。
他丢下手中事务,走出营帐,细微的血腥气绕在他的鼻尖,他紧锁眉心,看着远处深夜还在走动的人。
一月前。
北狄大军内部出现暴乱,几个部落攻入主帐,各方缠斗损失惨重。
虽说大梁与北狄终有一战,但此次他们内讧消耗元气,攻势如他想象中一样,来的并不猛烈。
可前日周副将带兵被突袭,宴止钲赶去时已经晚了,周副将重伤,损失惨重。
战场就是这样,一战胜一战败。
北狄与大梁边关交战多年,彼此熟悉,双方各占不到便宜。
宴止钲此次来改了些作战方式,虽说多胜少败,到底算不上全然胜利。
凉风一吹,他眉心隐隐作痛,正要抬起手,右臂忽然一阵刺痛,他转头看着那处纱布包裹的伤口,上面渗出鲜红一团。
明月高悬,他叹口气放下手。
突然这时,远处一个兵卒跑上前来,抱拳道:“将军,你的信。”
他抬手接过,本来以为是朝廷来消息了,却不想一打开,紧皱着的眉心突然松展,眼神镀上柔和的光。
将那人叫下去,他转过身拿着信坐去桌前。
信刚展开一角,他舒展的眉头又重新拧起。
眼神久久停留在信上那句“魏府老夫人病重。大小姐无恙。”上,出神半晌。
来了军营这么久了,第一次接到瞿安的信,竟是出了这样的事。
云兮……怎么样了?
刻意封尘了许久的情愫,突然像开闸一般倾泻而出,在跳跃的眼眸中凝成实质。
他捏着那张纸,手指不自觉蜷起,直至指尖发白。
坚硬冷寒的心,在不知不觉间软缩成一片,竟然久违的有种抑制不住的冲动,迫切想要触到那张柔软小脸的冲动。
他捏紧拳头,将纸慢慢装进信封,仰靠在身后的椅上,闭紧了眼。
他以为自己在军营待了这些日子,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原来他高估了自己,哪怕是再次想起那个人,就已经让他心神无措了。
……
一连几日的阴雨,冷风呼啸,仿佛已然入冬。
魏府门前,白绫被高高吹起,在风中上下飞舞,漂浮不定。
灵堂上灯光昏暗,棺椁前放着火盆,冷风刮过,无情地将火中的灰和烧了一半的纸吹出去老远。
天已经黑下来,灵堂中一早来了许多族中亲戚。
那些人脸上悲戚,却是草草拜过后便推说有事,纷纷告辞了,现在只有几个小小的人影还守在堂上。
云兮眼神灰淡,一身素衣,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棺椁上吹拂的白绫。
魏康年和魏云嫣轻轻的哭声响在耳侧。
云兮听着,分明近在眼前,却觉得好像隔了很远很远,远到她差点都有些分不清,这是哪里。
忽然,身旁走近来一个人。
“小姐……吃些东西吧。”春种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着的饼轻声说道。
她手在颤抖,声音也轻轻的,生怕将她惊扰。
云兮低头淡淡看了一眼,抿唇轻轻向她摇了摇头。
春种低下头,眼眶湿润。
云兮转过头看着魏云嫣和魏康年,声音有些沙哑,道:“二妹,三弟,入夜了,你们跪了一天,先回去休息吧。”
魏康年摇摇头,固执道:“我不走。”
云兮朝魏云嫣看了一眼,闭眼点了下头。
魏云嫣垂下眼顿了半晌,随后由身旁侍女扶起后,她伸出手将魏康年拉起,魏康年挣扎着。
“二姐我不走!”
魏云嫣恼怒道:“跟我走!”
“如今家里族中,都要靠你撑起门楣了,你想将自己的身体熬垮吗?”
魏康年皱着眉,脸上都是痛苦和纠结。
云兮转过头来,嘴角扯了扯,道:“三弟,听话,先下去休息吧,二妹说的没错,以为魏家,都要靠你了。”
魏康年看过来,眼睫抖了抖,最后不再挣扎,由魏云嫣带着出了灵堂。
人都走了。
这个地方彻底静了下来。
云兮静静看着棺椁中那片衣角,眼前模糊,她捡起身旁的纸丢进火盆,火燃起来,橙黄的光照在她的侧脸上,染上一点温度。
“祖母。终于只有我们两个了。”
“云兮害怕,你陪陪我好吗?”
火苗在她身前,灰烬从盆中飞起,一直飘,飘到了她眼前,随后落在她的肩上。
云兮哭着笑出来,伸手想从肩头拿下,却又怕碰碎了,又放下了手。
“云兮就知道,祖母最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