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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曲有误(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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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谨,公谨——他明知道这样呼唤不会有什么作用,又不甘心只是围着绣塌团团转,就死死攥住他的手指,希望用力掐他就会醒来。他非要取南郡,还不是因为孔明几句话?鲁肃心里比谁都明白,可是又不好说破,随着他东奔西跑为他担惊受怕,心里是忘了抹油的机杼,一下一下吱吱喳喳没完没了。
心痛。
不能不也恨起那个笑嘻嘻的男人来——他怎么总是惹毛了他,似乎只要随便说句话,随便伸伸指头,就要闹得不可开交。
他终于醒过来。
脸白得几乎透明,一丝血色也无,偏偏卧在赤若朝霞的一片锦被里,瘦得惊人。
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瘦。
那大概是他的神情太骄傲,让人不敢逼视。
一个诸葛,居然让他变得不像自己了,鲁肃自顾自胡思乱想,直到周瑜狠狠在他手腕上咬下去。顿时一圈红印凸现出来,某些地方还密密渗出了血丝。
也不觉痛。
因为眼前他的表情让他觉得更痛,终于再也藏不住的恨意汹涌而出,眉眼发梢都照着戾气。
他已不是文采风流的周郎。
是只被夺去一切的兽,睁着恶狠狠的眼——写着,要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不杀了他怎消心头之恨?
你在想什么?周瑜恼怒地大叫,用一种自己都辨认不出来的语气,他生气,鲁肃居然一副人偶的模样,手骨都快断了还一无所觉,他他他平日里自己眼光一转就能发觉,现在迟钝到这种境界。
生生把鲁肃的魂魄扯了回来。
低头看自己的手,才小声地“啊”了一下。
周瑜一点都不满意,他希望看见鲁肃握着手腕涨红面孔又要怒又不敢怒柔肠千转,才不是现在敷衍的叫上一声。
咬牙再噬一口。
鲁肃终于想到躲,可是如果躲的话——他就够不着,怕他动作太猛牵扯到箭伤。
狠狠心将手腕递过去。
没意思,撇撇嘴不咬了。
他的神色逐渐冷峻,眉宇间的杀伐之气浓烈起来——子敬,我要杀了他。
我要食他的肉,寝他的皮要用他的心肝来下酒。他扔下鲁肃的手,指尖狠狠捉住帐子上垂下的流苏,桃红柳绿顿时纠缠在一起,仿佛相互撕咬一般。
吾欲起兵与——刘备、诸葛亮共决雌雄,收复城池……自己都觉得矫情,诸葛亮诸葛亮就是诸葛亮还要装模作样地在前面加上个刘备,周瑜忽然恨不得化身成传说中的剑客,直接提刀下书约孔明决战于某某之野,寻个月晦风急的夜。
就不用这么冠冕堂皇,找尽借口。
只为宰了他。
还要这么麻烦,不不,大局为重,明知道曹操还在江北虎视眈眈,明知道东吴于刘备还未到势成水火的地步,可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什么大局,都抛于脑后。
眼角斜斜看着鲁肃,手上再一用力,生生把流苏揪了下来。
那一抹鹅黄牵绊着帐顶,丝丝缕缕不绝,风流袅娜地模糊了视线——子敬你不要劝我。
明知他会劝的。
就等着他说出那句话——都督,请以大局为重。
难道自己就不能不以大局为重一次么?自从那夜孙策轻轻抚住面颊略带醉意地说公谨你就不能不以大局为重之后,仿佛就中了毒蛊。
他果然严肃地说,都督,不可。
周瑜饶有兴致地把弄着手中的流苏,将丝线一点一点拆散开来,越拆越多,绑住了整个手掌。
鲁肃低下头帮他解,露出领口一段脖颈,颈骨跳脱出来,耸在皮肉之下,白得有些惊人。
子敬——你该多晒晒太阳了。
若不是手被束住,一定得摸摸他的后颈,看看握在手中是不是也像看起来那么细长清冷。
他不答话,也不抬头,紧张地帮他解手上的结,他的手还是像往常一样,凉,并且湿腻腻的,跟他的人一般。但是他还是在劝他——公谨,今于曹操相持不下,不可妄动,主公欲取合肥,久攻不下,若此时与玄德交恶,怕是不妥。
与玄德交恶,他冷冷的笑,他不配——他只是要与诸葛交恶罢了。
恶到极点。
——况他素与曹操相厚,若逼急了将城池奉与曹操,那赤壁之胜,等同虚无。
他怎可能与曹操相厚?他不过是个涿郡有名的草鞋贩子罢了,曹操与他相交,不过是为了多几分力量而已,怎会将他放在眼里——若曹操收留刘备,多半是为了垂涎那只狐狸的缘故。
不动声色,听鲁肃继续唠叨。
看他的脑袋里打的什么鬼主意。
装出一副不共戴天的仇恨模样来——可吾等损兵折将,废钱粮攻城略地,他坐享其成,岂不是生生恨杀我。
鲁肃胸有成竹地说——不如这样,待我去劝说刘玄德,将理来说他,若到时说不动,再动兵不迟。
手上的结已经初见端倪,周瑜猛地拉回手,连鲁肃一并拉至胸前,盯着他的眼睛,微微笑起来,你觉得自己口才如何?
这……
鲁肃结结巴巴地说——尚可。也是,自己只有在他面前才会不知说什么好。
那好,你去劝他,本都督等子敬的好消息。心里却暗笑,就凭你鲁肃的笨嘴拙舌,怎去当说客,不是说别人,反倒被别人说了去——刘备是一个蠢人倒算了,可是诸葛孔明,怕是一百个鲁子敬去说,也是没有用的。
他生就一张油盐不进的画皮。
不过,既然他这么自信,还是表扬一下——子敬之言甚善。
看见他高兴的样子,也不错,那么子敬,不若为我奏上一曲,雁飞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