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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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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斜斜搭着赵云肩头,脚下轻舟摇漾不定,随着风势直往江心去,扯得缆绳绷得笔直。
军师,怕是……该开船了。
孔明摇头,凝目远望七星台顶,只看不见那人是否还站在台上,眉间映着他印上的胭脂记。
军师,再待片刻只怕周郎追至……
孔明低下头,一语不发,手指在血色宽袖中蜷起来,僵成难以挽回的冰冷。寒意直入心底,泛成冰凉的笑意。
他知道他恨绝了他,早就知道。
他为他留了转机,他若是真要杀他,方才只需一箭,即可穿透他的皮肉血骨,直入肺腑,回天乏术。
他却没有。
他竟没有。
那人……一贯就是如此骄傲么。骄傲得不肯在他背后弯弓拈箭射杀了他。
他就见不得他如此骄傲。孔明微微拧紧了眉头,淡色的唇角扯成微妙的曲线,笑是笑着的,却清冷如刀。
可怪不得我。孔明轻声说。
军师有何吩咐?赵云侧过头来看他。
孔明笑得温和,我说,这江风,真是冰寒入骨啊。
赵子龙伸手取来皮裘披在他肩头,整好领襟,再仔细系好绊扣。修长的手指不时擦过他的下颌,半生戎马,指节皮肤触感便有些粗糙。就如那人,生就如此儒雅秀美的相貌,掌心也有着一层厚厚茧结,滑过皮肤都有摩擦出细微声响的错觉。
孔明略低下头,就只看见白袍银铠,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军师休走——
远处追来数骑,马蹄过处扬起一阵尘土。眼角一扫也知道没有那着银色盔甲的人。他还是没有来。
孔明走上船头,眯起眼睛笑,还不忘温文地行礼,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进江里去,却又堪堪站定,大声道多谢都督款待,孔明今日回营,不劳都督远送了。最后还画龙点睛地打了个酒嗝,一步一摇地,走回船舱里去。
开船。
船小舱窄,却各色俱全。竟还有他日常惯用的瑶琴。
这琴其实并不好,用的是最普通的桐木,并不名贵,音色也不见好。只是这些年来,竟也习惯得如身体发肤的一部分,乌沉沉的琴面如同吸饱精魂一般微微发亮,手指一相碰触,就觉安心。
便半合着眼,随着指端熟悉触感,抚过那丝弦。
琴声直隐没进风声水流。
赵云的白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一阵一阵的,吹进他眼底心里去。
倏忽曲终。
军师琴弹得真好。
他笑了笑,其实我这曲,一直都是错的。
赵云英俊的脸上一红,讷讷道子龙不通音律,只觉……很好听。
孔明了然微笑,音律不过小技耳,子龙将军来去敌阵如入无人之境,不用拘于小节。
他合上双眼,想着这两个白衣男子,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却坚冷如冰,不由得轻笑了起来。
不小心又想起多年前那双讥刺傲慢的眼,嘴角微微上扬成嘲讽的姿态,淡然道此曲有误,本应是宫调,误作羽,还能成曲么?
他只不知他这曲一误就误尽平生。
夜色将至。
这乌黑江面,今夜就将全染成血与火的颜色。
孔明笼着双手,隔岸观火般浅笑。
曹操,周瑜,这两个嗜血成性的男人,今夜大可就着这东南风起,践踏掉上万生灵。
他只是笑吟吟的,看着铜镜中侍女将他散乱的黑发束好,着冠,还为着被扯痛的一缕头发牵动眉梢。
子龙可带三千兵马,渡江径取乌林小路。
翼德可领三千兵渡江,截断彝陵,埋伏于葫芦谷口。
刘琦公子请领所部之兵陈于岸口。
主公,可于樊口屯兵,凭高而望,坐看今夜周郎成大功也。孔明笑得笃定诚恳,还有些助人为乐的崇高感。
刘备看着帐下浓眉拧作一处的关羽,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
孔明忽而换上一脸疲累,主公,亮连日劳累,想……小憩片刻。说着转身作势离去。
关羽终是忍不住高声道军师留步!今日逢大敌,军师竟不委任于我,却是何意?
孔明慢慢转头,笑得无奈甚至无辜,还有些从内而外的犹疑不定,云长勿怪,本欲委任足下把一最重要隘口,只恐……
三言两语下,将华容道一卡交于关羽,换来军令状一纸。孔明低下头去,乌浓的眼睫合上,将全部笑意关拢在眼瞳之中。
关羽雄纠纠气昂昂领兵去了,剩下刘备一脸犹疑,军师……云长自来重情重义,只怕……真会放了曹贼去。
他胸有成竹地微笑,他自然知道关羽会放了曹操,不然何以非要他去守这华容道?
他怎能就此灭了曹操?
他怎能让他称心?
他就爱让他如鲠在喉,偏要让他肉中有刺,眼中布钉。
要让他悔不当初,要让他胜也胜得不干脆,败也败得不彻底。
所以他只是诚恳而神秘地说,亮夜观天象,曹贼未合身亡。留这人情,教云长做了,亦是美事一件。
孔明走出军帐,迎面大风吹得遍体生寒,恍惚间只觉满天星斗摇摇欲坠。
夜观天象——他只观出这天上天下一般纷乱繁复,一如人心,横看流火,纵看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