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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主心骨 ...

  •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仿佛穿越了漫长的岁月,看到了久违的故人。

      黎清然也是微微一怔,敛眸道:“将军认错人了,我与神女并无关系。”

      东陵那场战役发生在十三年前,那时这具身体不过孩提之年。至于她本人,就更不可能了,穿越来之后才从说书人口中得知神女的故事。

      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让随后跟来刚要踏进内殿门槛的望尘也是顿了一瞬,垂下的眼睫自眼睑处落下一层细密的阴影,待踏过门槛,重新抬眸时,脸上已绽开明媚的笑意:“姐姐,等等我。”

      柏忠道:“老邝,你还没我年长,怎的就糊涂了。这位是是翟姑娘的掌上明珠、当今黎丞相的千金。和神女大人可是毫无干系。”

      许是也想到了这点,骁骑将军神色一黯,随即抱拳道:“原是翟夫人的爱女,难怪这般气度不凡,颇有你娘当年的风韵。说来惭愧,老夫书房里至今还珍藏着令堂亲笔诗作,每逢将士们士气低迷时,我都会拿出来给大伙诵读一番。”

      黎清然眸色微动,眼前倏然现了一道傲然挺立的身影。

      她逆风而立,站在很高的位置,阳光模糊了她的脸,微风过处,衣摆在空中划过流畅的弧线,荡起久久不散的涟漪,最终凝固成永不褪色的印记。

      坐于案前,柏钟本欲亲自奉茶,被邝韦抢了先,端起装着满满一碗烈酒,粗粝的手指紧扣碗沿,声如洪钟,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方听大将军说起,姑娘不畏艰险,千里送粮解我军困,在下感激不尽。

      说罢,酒碗高举过头:“这一杯,敬姑娘!”

      黎清然不善言辞,只能以茶代酒:“将军过誉了。”

      她动,望尘就紧随其后,同她一道以茶水回礼。

      邝韦大笑一声,搁下酒碗,虎目灼灼道:“不知可是翟夫人奉陛下之命,叫姑娘前来?”

      黎清然答得很干脆:“不,是我自己。”

      既然要提升名气,这功劳自然不应安在他人身上。

      “粮草是我的,也是我自己要来的,和任何人无关。”她声音清然平静,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却隐隐透着不容置疑不容反驳的意味,“至于我是怎么拥有这么多的粮草,不重要,也不方便说。”

      邝韦目露欣赏,刚要开口,就被一道声音打断。

      “小姑娘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闻听此言,望尘有了动作,半挡在黎清然身前。

      洪志平踏入内殿,一身华服纤尘不染,官帽戴得整整齐齐,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身为都护,本该早来拜访解我燃眉之急的小贵人,奈何公务缠身,竟耽搁至今。“

      柏忠招呼道:“来的正好,坐吧。”

      他的目光在黎清然身上停留片刻:“女流之辈能有如此本事实属罕见,但若是翟夫人的千金,反倒不足为奇。实不相瞒,当年令堂叱咤风云时,洪某也有幸一睹风采。”

      他虽在笑,语气也是诚恳,但话语间的用词让黎清然不喜,面上不显波澜,但也无行礼之意。

      本来,以她的家世,品阶是在这从四品都护之上的。但论礼数,作为晚辈理应见礼。而她端坐如松,只是微微颔首:“大人客气。”

      她不动,望尘也就不动。

      洪志平脸上的笑意微凝,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挂上那副圆滑的笑容,施然入座道:“邝将军此番回城,竟是独身一人?”他指尖轻叩案几,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不知韩将军……可还安好?”

      邝韦眼皮未抬一下,拎起酒坛将空碗斟满:“末将此行只为拜会贵人。”他仰颈痛饮,喉结滚动间一碗烈酒已见了底,这才抹了把胡须上的酒渍,“见过之后,自当重返沙场。战场一事,就不劳都护大人关心了。”

      若说方才,尴尬只有三分,那么眼下就有了八分,洪志平脸上的笑几乎挂不住,藏在广绣里的手早已攥得发白,偏生面上仍是好声好气道:“将军这话说的客气,统一调度军中事物本就是都护府分内之责。前段时日本官也是连连收到前线战报,虽说暂时稳定下来了,但局势仍如履薄冰,邝将军急着回营也是应当。如今粮草已至,相信以邝将军之勇定能势如破竹,一举歼灭敌军。届时,本官定会备下最好的庆功酒。”

      邝韦没搭话,只将酒碗重重搁在案上,柏忠目光扫过洪志平抓着酒杯用力到发白的手,端起酒杯道:“如此甚好,军中之事便辛苦邝将军了,得胜那日,我亲自设宴,向邝将军讨上一杯好酒。”

      闻言,邝韦这才双手捧碗,回敬道:“大将军这就折煞末将了。末将只盼着大将军伤势早日痊愈。”

      碗沿与酒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越的声响。邝韦接着说完后面的话:“届时末将定要跟随您马踏敌营,杀他个片甲不留!”

      柏忠摇头轻笑,掩下眸底的遗憾,掌中酒杯在窗外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掌心陈年久疤刺目,叹息道:“唉,老了。这一伤连剑都提不动了。若是年轻时,莫说这点小伤,就是被捅个对穿,三日之后照样能杀得敌军丢盔弃甲……”

      话音戛然而止,柏忠张了张口,铠甲下的胸膛剧烈起伏,正要再说什么豪言壮语,却猛地弓起身子——

      “咳咳……咳……”

      那咳嗽声像是从肺腑深处撕扯出来的,每一声都带着铁锈味的震颤。柏忠不得不死死攥住案角,指节泛着青白,才勉强稳住摇晃的身形。一缕血丝从紧咬的牙关渗出,在花白胡须上格外刺目。

      “柏将军!”

      “大将军!”

      黎清然和邝韦一前一后来到柏忠的左右处,蹲下身子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柏忠。邝韦急道:“大将军,你这伤不该早就好的差不多了么,怎会这么久了还如此严重!那些医师都是干什么吃的!”

      “果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柏忠怔怔望着掌心那抹刺目的猩红,鲜血正顺着掌纹蜿蜒,浸入那道狰狞的旧伤疤里。他忽然抬手,止住正要出去唤府中太医的洪志平:“不必去了。”

      洪志平脚步收回,面上焦急万分:“这怎的行,将军您都吐血了,从您战伤到现在都多少日了。”

      柏忠随意抹去嘴角血渍,半白的胡须上沾上几点猩红:“慌什么。吐个血罢了,一个两个又不是没见过血,这如临大敌的样子,倒像是要给老夫送终。”偏过头,又道,“贤侄女莫要担心,这点血算不了什么。没吓到你吧?不怕你笑话,老夫征战多年,吐的血怕是比你喝的水还多。”

      这话属实操的很,黎清然没忍住皱眉,清冷的嗓音微沉,一字一顿道:“柏将军,这不是小事。”

      “是啊将军,虽说您现不在阵前,却始终都是将士们的主心骨。京中您传闻遍地,无人不晓。谁都能倒,但您不能。”望尘的目光从洪志平那张慌乱无措焦急万分的脸上收回,走上前来,玄色衣摆拂过青砖地面,在黎清然身侧半蹲下。

      修长的手指虚悬在柏忠腕间三寸处,看似是在询问实则不容拒绝:“在下略懂一些医术,不知可否容我一观?”

      还没等柏忠应答,邝韦便先一步抱拳道:“那便有劳了。”

      黎清然眼波微转,目光在邝韦与望尘之间掠过,后者唇角微微扬起,迎上她的目光时,轻眨了下右眼,声音干净剔透,如山间泉水,夹着些清甜:“两位将军客气了,我该做的。要谢便谢姐姐吧。”

      直白的毫无掩饰的爱意,让在场的人皆是一怔,柏将军率先反应过来,染血的胡须随着笑意颤动:“托贤侄女的福,多谢!”

      洪志平上前一步,官袍上的云纹在阳光下流转:“不愧是翟夫人的爱女,这眉眼气度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最后反应过来的是邝韦,抱拳时险些将左右手颠倒:“多谢姑娘!”

      望尘眉目沉静如深潭,叫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收回手道:“将军不必忧心,吐血也是重伤之后休整期间劳心劳力所致,加上将军驻守边境多年,旧伤在身,才会看起来如此严重。待我开个温补的方子,将军按时服用,莫要操劳,半月内便可上战杀敌。”

      邝韦和洪志平闻言,先后松了口气,邝韦喜道:“那太好了!大将军,你记住了,这段时日就莫要劳心了,麻烦姑娘替我帮忙盯着些。”

      黎清然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落成影,若有所思地轻“嗯”了一声。

      柏忠也是肉眼可见的欣喜,眼底柔然迸发出光彩。他柏忠,端得一个“忠”字,生来就是为杀敌报国而活,原以为这次的伤会让他再也无法上战场,身为将军怎能不恨?只能日日夜夜守在战略图前,能做一点是一点。

      此听伤情并不严重,他仿佛又见旌旗猎猎,战鼓催征。

      黄沙埋骨、战旗覆体……死在战场便是一名将士最大的荣耀,也是天地间最壮烈的祭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主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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